夜晚的小屋内,我们一左一右占据着沙发。我托着平板翻阅小说,安雪溪看着自己归零的银行卡余额,沉思许久。正当我以为她睡着时,突然冒出一句——
“有什么办法在家挣钱就好了。既不耽误我打游戏,想几点起就几点起,随我心意。”
我敷衍地嗯了声附和,头也不抬继续看我的小说。
“假设睡觉也有钱,一分钟一块钱,一个小时就是60,24小时就是1440块!天呐!我要发财了!”
她的脑子总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特别灵光。
安雪溪猛地坐起身,凑到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书,前段日子刚官宣即将改编成广播剧的《死前鸽了九位大佬后没想到我重生了》。
“我要写小说。”
“哈?”
吐槽之魂让我脱离书海,诧异地望向一边已经开始认真构思的安雪溪。
“没记错的话你小学语文从来不及格吧?”
她抱着臂撇着嘴说:“那是当年语文老师讨厌我,处处针对我。我分明写了字,她不给分,我有什么办法。”
我笑着拍了拍安雪溪怨恨的小脸问:“说说看,为什么突然要写小说?”
“为了四奕。”
又是这四个字。
安雪溪大学志愿特意填报了工程建造专业,因为四奕在一部广播剧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尽管是配角,安雪溪意外的满意,放弃了她的艺术追求,只身投入了工程行业。
虽然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安雪溪想得很远,等自己小说被改编成了广播剧,自己身为作者一定有权利指定配音演员,届时就请四奕演绎男主,自己以探班为理由,顺理成章和四奕相识。
后面的剧情她也想好了。
和四奕拉拢熟络,相识相知相爱,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开一家声优工作室,每天让四奕用角色声线和她快乐的玩耍……虽然没有写小说的文字功底,安雪溪的脑洞挺大。
随着空格键轻快地被敲下,安雪溪人生第一本小说的大纲完工。
“42个字?预计完结字数一百万?你说这是大纲?”
我抱臂站在安雪溪身后,无奈反复看了她的“完美大纲”六遍。
“超级偶像为爱隐退,遭受背叛后重返娱乐圈,万众瞩目下那个离开的女人说想再次回到他身边。”
这是大纲吗?不是应该叫故事梗概吗?安雪溪真的知道什么叫小说大纲吗?我摆着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找不到劝阻的台词。
这时,安雪溪恰好抬起头望向我,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满脸写着快夸我。所有小心思被我尽收眼底,泼冷水的话不学从前顺口,嘴巴微张片刻,一个字也说不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冲我眨了眨,眼看必须说点什么,我抽出双手爽朗地鼓起掌。
“期待你的大作。”
我自然说的反话,安雪溪不会不知道。
小说连载了一个月,安雪溪也废寝忘食更新了二十多万字。每一章个位数的点击量,如同她银行卡余额的数字,每看一次都给心头压上一块重石。
暗淡的灯光始终照不亮狭小的房间,带不来一丝希望。
我看过她写得小说,算不上有天赋,但也不至于看不下去。时代在变,读者的追求也千变万化。安雪溪不看小说不看电视剧不刷短视频,仅凭着乙游剧情的文字积累写小说,必然不会脱颖而出。
晚上,安雪溪难得在十二点前关掉电脑走出房间。头顶的灯突然亮起晃了我的眼,安雪溪熟练地爬上我的床在我身边躺下。幸好她熟悉的味道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否则我一紧张,以为有贼入侵不给她一拳。
日夜颠倒的作息,蓬头垢面的日常,身体也笼上一种奇怪的味道。她匐在我身后,紧贴后背,似是低泣的声音响起。似乎压抑了很久,她慢慢抽噎,最终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我快速转过身去拥住她,怕说错话,只好抚摸她起伏的背脊,无声安慰。
我最怕的三件事:虫子、旁人吵架、安雪溪流眼泪。
怕虫子,是因为我参不透这种无脑生物下一秒会朝着什么地方飞。
怕旁人吵架,单纯是因为聒噪,怕被误伤。
怕安雪溪流眼泪,是因为……我无法安慰她。
“嗡嗡。”
突然床头的手机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我不耐烦地抓起,正想骂人,突然看到是特别关注直播开播的提醒,本能地划开手机进入直播间。
“晚上好晚上好,这个点大家都已经进被窝了吧。我刚到家,今天北京突然降温,想着开直播跟大家聊聊天。顺便点了份外卖,边吃边聊。不会突然变成吃播吧?哈哈哈……”
响彻卧室的是安雪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果不其然,她猛地探出头,抬起挂满眼泪水的脸,看看我,又看看我举在手里的手机。
“你……”
“四奕老师都开直播来安慰你了,还哭吗?”
听着我刻意笨拙地打趣,安雪溪不禁笑起来。哭笑不得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我和她一起裹在被窝里,听四奕分享的小故事。安雪溪原本压抑的心绪在四奕暖阳般地嗓音下不自觉放松,渐渐平复,久违地有了困意。
“祝大家做个好梦,晚安。”
直播结束,我看向身边带着笑进入梦乡的安雪溪,内心五味杂陈。
手机又想起消息提示音,我看了眼,简单回了两句,关掉屏幕,替她理了理被子,转身关掉床头的台灯。
北京这座繁华都市,解决温饱对安雪溪来说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我始终想不通,她究竟从哪儿打听到四奕所属工作室的具体位置,还精准地跑到人家楼下的便利店打工。这种明目张胆的“蹲点”行为,让我不禁担心哪天会在社会新闻上看到“某女子因追星过度,在便利店内对陌生男子实施猥亵”的标题。
安雪溪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汇报“战况”,比如今天又遇到一个普通话特别标准的人,声音像极了某位配音老师。偶尔也会闲聊几句她在便利店的打工趣事:“同事们人都很好,不嫌弃我是外地人,特别照顾我。我们一起吃饭、回宿舍,她们还说休息日要带我去北京转转呢。”
可我对安雪溪太了解了。她越是说得轻松,内心越是忐忑不安。一个怕生、内向、情绪容易低落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和同事打成一片?果然,她到北京快一个月了,大半个月里连个声音像四奕的人都没遇到,倒是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帅”的顾客。
“没有你在,事情都不顺利呢。”
视频那头,安雪溪可怜巴巴地趴在枕头上,眼神里写满了委屈,恨不得穿过屏幕扑到我怀里撒娇。
“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我故意把手机拿远了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瞪她:“马上入冬了,北京那么冷,我可受不了。”
“噗嗤——”安雪溪一下子笑出声,“我开玩笑呢!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穿两件保暖衣都扛不住北京的寒风。”
看着她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忧,但见她没有知难而退,倒也多了几分欣慰。
“吾儿可算长大了。”我忍不住调侃。
“雪霁。”
安雪溪忽然话锋一转,切换镜头,将宿舍窗外北京夜晚的景象呈现在我眼前。
高楼大厦的灯光将夜空映得透亮,马路上车流不息,寒风卷起树梢上仅存的几片枯叶,最终将它们无情地甩在地上。
“你看,这座城市没有夜晚。即使天黑了,也依然灯火通明,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离不开我。
突然,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和她一起登上飞机,而是转身退掉了那张早就买好的机票。心里涌起一阵失落和自责,生怕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连夜赶往她身边。
“晚安。”
我匆匆挂断电话,生怕再多说一句就会暴露自己的情绪。
深夜的便利店里,只有安雪溪一个人当班。大楼里还有几盏灯亮着,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四奕的微博最近几天更新得频繁,内容却大同小异:一张天空的照片,配上“希望12月4日能看到雪”的文字。
“明天……为什么希望明天下雪呢?”安雪溪喃喃自语。
天气预报确实说明天有雪,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四奕会如此执着地祈祷一场雪。
“难道是有新剧要发布,提前预热?”
不止她这么想,四奕微博的评论区也充斥着类似的猜测。
上班时间不能视频通话,安雪溪只好发语音。我不喜欢听语音,尤其是她那些平均一分钟起步的长篇大论。转文字吧,翻译错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又是关于四奕的消息。
安雪溪:四奕今天还是没出现,我怀疑他是不是转工作室了。
霜雪霁:配音演员又不是坐班制,没必要天天打卡上下班吧。
安雪溪:那也不能一个月都不出现吧!
霜雪霁:还没到一个月呢,指不定一会儿就出现了。
安雪溪:大半夜的,谁会来便利店啊!
霜雪霁:那你就再等等,今年结束前说不定能碰上。
安雪溪:等不了啊啊啊啊啊!一天见不到他我浑身难受啊!!!
霜雪霁:……
霜雪霁:晚安,我明天要早起。
安雪溪放下手机,目光紧盯着玻璃窗外大楼的灯光,全然没注意到便利店门口响起的铃声。顾客挑好商品站在收银台前半天不见人影,转头一看,才发现店员正坐在就餐区发呆。
“你好,请帮我结账!”
熟悉的台词唤醒了安雪溪昏昏欲睡的灵魂。她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边道歉一边跑到收银台。
嗷!是那位很帅的客人!
顾客指了指门口空荡荡的花架询问:“明天会有鲜花送来吗?”
安雪溪露出标准的微笑回答:“是的,您也可以提前预定。”
顾客的手指在鲜花预约菜单上滑过,最终停在右下角的白色桔梗上:“麻烦帮我预定一朵白色桔梗,明天中午十二点来取。”
“没问题,请问取花人的姓名是?”
“四奕。四方的四,奕星的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