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敲定九位角色的配音后，四奕姗姗来迟。
推开会议室的门，在看到安雪溪时，他愣在原地看了半天。不同于秦昌的表情管理，四奕自大学毕业后基本忘干净表情管理课学的内容，脸上写满了“这是什么情况”。
苗淼邈很快捕捉到两人的异常，揣测出两人必然是认识的。
“叁雨老师和四奕认识？”
“啊，嗯。那啥，我其实是四奕后援会的一员，一直很喜欢四奕老师。”
安雪溪硬着头皮解释，心里默默祈祷：对不起！雪霁！我们四奕后援会欢迎你！
“原来是这样。所以特别希望四奕配颜卿一角，对吗？”
“嗯——对吧。”
安雪溪讪讪笑着应付，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跟霜雪霁解释这场“意外”。
文书虞适时接过话头：“不过从声音角度看，四奕确实很适合颜卿。以往四奕配的角色，都和他本身反差挺大的。老师如果是四奕的粉应该知道，他之前配的都是哪一类型。趁此机会展现全新的一面，一定会有很大反响。虽然颜卿人设放在九位男主中不算出众，却是主角停留时间最久的，做到双赢，我觉得没有问题。”
安雪溪感激地看了文书虞一眼，这位业界大佬的专业分析总算化解了她的尴尬。
颜卿，《九梦》中第三位出场的男主，《颜如卿月，诞星辰》篇章中的男主，亲民和善的颜知县。大部分原著粉都希望大结局主角一定和颜卿在一起，关于作者本人的想法嘛……不得而知。
安雪溪注意到“诞星辰”三个字，不解怎么取这个标题。
“柳下砚清，思旧梦”“闻此笙歌，忆故人”“安桥宁夜，梦故影”……独独“颜如卿月，诞星辰”，为什么？安雪溪仔细通读了一遍台本，恍然大悟。
这书，还蛮有意思的。
时间倒回安雪溪接到任务临走前。
客厅全身镜前，安雪溪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定住不动弹，下半身双腿却止不住地抖动。霜雪霁拿着化妆刷和遮瑕膏，一点一点给她遮盖眼底的雀斑。
“我对你这书一无所知，导演问起我怎么说啊！”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大部分问题我之前已经跟他们交代过了。眼睛往上看。”
安雪溪听话地抬起眼睛，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凡是有万一好吧。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女主角不重要，把九位男主搞定就行。”我继续专注地给她上妆，“嘴巴抿一下。”
安雪溪抿了抿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行吧。那男一叫什么？”
“没有男一。”
“哈？”安雪溪猛地睁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什么小说，男一号都没有。那最后女主和谁在一起了？”
“没想好。大结局篇章暂时处于搁置状态。”
安雪溪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喂，你真是这本书的原作者吗？不会是个代理商吧？”
我放下化妆刷，拿起定妆喷雾：“闭眼闭嘴，我喷定妆喷雾。如果非问你最喜欢哪个角色你就说贺祈源。祝贺的贺，祈祷的祈，源头的源，别写错字哈。”
安雪溪乖乖闭上眼睛，忍不住问：“男一号？”
“不是。”我顺手捋了捋安雪溪额前的碎发，“是我……最心疼最可怜的角色。”
安雪溪睁开眼睛：“最心疼最可怜的角色？那他一定很惨吧？死了？”
我收起化妆工具，没有直接回答：“书店有卖，欢迎购买。”
四奕的试音顺利进行，苗淼邈和文书虞都表示非常不错。颜卿在他的声音下逐渐显现出雏形。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安雪溪皱着眉，不明白这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面前是九位男主的台本，台本的封面是各位男主的名字。安雪溪看着最上面的“颜卿”和被压在下方的“贺祈源”，陷入良久的沉思。
是四奕的声音不够贴合？不是的。是四奕的表演不够到位？不是的。
“苗老师，我想让四奕试试这个角色的台词可以吗？”
说着，她抽出下方“贺祈源”的台本。苗淼邈心领神会，将台本递给四奕。
等待四奕看台本的间隙，安雪溪忽然想起苗淼邈说颜卿是叁雨老师指定的配音，如此更改，是不是该给原作者吱一声啊？
“喂？雪霁？你好点了吗？”
“我好多了。说吧，你又有什么想法。”
不愧是好闺蜜！知我者霜雪霁也！
安雪溪暗喜，偷望了眼厕所外，确认无人后，压低嗓子说出了她的想法——调换贺祈源和颜卿的配音。
“好啊，你说了算。”
“啊？你就答应啦？可之前四奕是你指定的……”
“不是我。我只定了秦昌。”
这样啊。嗯？苗淼邈不是说……不重要了！既然原作者表示同意，接下来就是监制和导演了。
正准备挂电话，安雪溪忍不了今天最大的困惑，等不到回家再问。
“导演为什么听你的？你塞钱了？”
“……说什么呢。回星工作室想和我们达成多项合作关系。把我们这边所有的小说版权都拿到手。《九梦》是第一部作品，当然要把原作者框好了。”
安雪溪半眯起眼：“你是在炫耀吧。”
“炫耀什么？正常的商业合作，有啥可炫耀的。赶紧工作去吧，别给我搞砸了哈，小心行事。”
“放心吧您嘞。”
四奕善于抓住角色特点，很快进入状态。颜卿和贺祈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角色，一位是百姓父母官，一位是少年将军。四奕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他的声音变得清亮而有力，带着少年人的朝气。
“我很早之前就想带你来。”
“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总有一天，我会站在敌人的尸骨上，让全天下都看着我，知晓我的名字！到那时……”
“到那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你为妻！”
这是贺祈源，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即便成为游荡世间的一缕孤魂，也守护在心爱之人身边。
苗淼邈示意再听听颜卿的台词，四奕点点头，迅速调整状态。
“我终于等到和你一起过千灯节。”
“这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我娶你，好不好？”
“风，看着我。别怕，还有办法，我会帮你。”
“我何时怀疑过你？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深信不疑。”
这是颜卿，那个温润如玉的县令。坚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郎。
苗淼邈和文书虞表示两个都不错，将定夺权交给叁雨老师。安雪溪知道刚才的违和感从哪里来。不是错觉，如果作者是自己再了解不过的霜雪霁的话，一定是这样的。
贺祈源这个角色的原型……就是四奕啊。
五个小时的试音圆满结束。
安雪溪翻看厚厚的台本，忍不住吐槽：“这故事角色也太多了吧。仙侠版甄嬛传吗？会不会有影响？”
“我觉得挺好。”文书虞推了推眼镜说，“并不是十个人都同时出现。每个单元对应不同的男主，剧情内容也各有看点，放眼整个圈子，都找不出第二部作品。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尝试。”
自知晓了回星工作室的目的，安雪溪现在听什么都像在恭维。
走出会议室，三人一眼便看到坐在走廊外看台本的四奕。
“四奕？还没走啊。”
苗淼邈的声音吸引来四奕的注意，他举了举手中的台本。
“嗯，处理了些事。”
四奕合上台本起身，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安雪溪。似是掌握了机密的苗淼邈赶忙拍了拍四奕的肩膀。
“正好，你送送叁雨老师。”
通往地铁站的路上，四奕和安雪溪并肩而行。街边的路灯照亮上空，拉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四奕？”
安雪溪试探性喊出他的名字。四奕看了身旁的安雪溪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都知道啦。”
“看到秦昌来试音，我就全明白了。原来那束桔梗花，是他帮你预定的啊。第二天不是我当班，所以不知道取花的另有其人。”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自己傻乎乎的没有发现。年饭那晚一同消失的两个人，一夜未归的霜雪霁，第二天出现在家里时，锁骨上明显的痕迹。还有那天突然接到四奕的消息——
四奕：我联系不到霜雪霁，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安雪溪：没问题，秦昌老师尽管吩咐！
四奕：我想见见她，可以……
安雪溪：没问题。不过，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四奕：嗯，闹了点矛盾。我想和她道歉。
具体有没有道歉，安雪溪不得而知。可能道歉了，但没起作用。广场上找到霜雪霁时，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朋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从未见她哭过。
小学班里霜雪霁有个绰号，“安雪溪的保镖”。这个词本来是班上同学开玩笑喊出来的。二年级，班上组织注射疫苗。所有孩子都哭了，包括安雪溪，都不敢上前接种。独独霜雪霁，撸起袖子，首当其冲。
“雪霁！很痛的！”
安雪溪哭着拉住霜雪霁。霜雪霁反而笑着，安慰安雪溪。
“不痛。你好好看着我，真的一点都不痛。”
霜雪霁几乎是笑着打完针的。明明针眼上还有血珠渗出，脸上却挂着笑。安雪溪以为真的不疼，乖乖坐下。
“哇啊——！！！！！”
那天，安雪溪从大课间哭到了午饭前。
霜雪霁好像从来不知道疼是什么。别人说很疼的事情，她亲身经历后，会皱着眉不解地反问：“疼吗？”
菜刀划伤手指，刨土豆丝刨掉一小块肉，踹门板把大拇指踹断，她都一脸平静淡然。
安雪溪还在苦战考研那年，霜雪霁的一只眼睛视网膜脱落，后来她才知道此事，霜雪霁瞎着一只眼，一个人去了眼科医院，住院、手术、出院。
安雪溪一直以为霜雪霁是个痛觉神经、情感发育、荷尔蒙系统迟钝的人。
“找个男人吧。”
这是安雪溪最常对霜雪霁说的一句话。
“不需要。”霜雪霁拒绝得干脆，“我一个人就可以做任何事，不需要男人。而且，有男人，会影响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是什么？”
“看着你啊。”
霜雪霁孤寡了二十五年。学生时代，眼里只有学习和安雪溪。工作以后，眼里只有工作和安雪溪。知道易奕的存在后，安雪溪多希望这位不知相貌的网友能改变霜雪霁的观点。
没想到，易奕现身之前，秦昌先出现了。不对，是四奕。
捡到广场上哭成泪人的霜雪霁后，安雪溪没有领着她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家附近的一家酒馆。酒精迷醉后的霜雪霁心直口快，有啥说啥。安雪溪是知道的，所以故意灌醉她，要听听怎么一回事。
霜雪霁讲述的口吻一直是他，没有直呼那人的名字。不过看广场上的情况，故事的主人公一目了然。
安雪溪知道了霜雪霁和四奕北京相识后的故事。
初雪之日，久别重逢，那句“我终于和你看过第一场雪了”。霜雪霁说那天晚上，她连夜赶稿，就为了把这句话写进她的故事里。
还以为是写日记呢……没想到雪霁是写书的……
年饭那天，他穿着单薄的衣裳护她安全，背着她在漫天雪花中漫步。霜雪霁口中的人是安雪溪认识了解数年的人，但她口中描述的人却和安雪溪知晓的判若两人。
“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感想吗？”四奕问道。
安雪溪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四奕。
“感想啊……我果然没喜欢错人，你是一个很好的配音老师。只是这份喜欢，和我过去以为的喜欢，有了变化。”
四奕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
春日的晚风轻抚，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是从远处飘来的温柔絮语。路旁的樱花树早已开得烂漫，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落在安雪溪的肩头，又悄然滑下，仿佛在为她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半晌，四奕突然问道：“她……回老家了吗？”
“没呢，又回来了。你想去见她吗？但是她前天得流感，烧了38度，最近还是远离她比较好。”
“不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转身之际，安雪溪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叫住四奕。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四奕站定，看着安雪溪。
“四奕老师的真名，莫非叫……易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