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潜鸣的电话在午休的时候莫名其妙响起。
换了别人余谓不会接,可方潜鸣不一样,没有重要的事不会这时候打扰他。
“喂。”
“余谓,”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有些着急,“那个,有人来你家搬东西。”
搬东西...
眼前猛地出现那天晚上任有道的声音,因为太暗,记忆力留不下他的表情。
「找到地方之后,我会回来把宝贝接走,还有其他东西。」
看来任有道安顿好,开始新生活了。
最终清算也在平平无奇的一天来了,这天恰巧他还上班。
“是他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吓了一跳。
天天见到的人在生活中失去定位,所以哪怕知道任有道此刻在哪也会稍微心安。
“是谁?”方潜鸣下意识问,然后很快会意,“啊,不是。”
“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的,还蛮年轻的,说来搬钢琴。”
钢琴。这是任有道第一个要搬走的东西。
是啊,毕竟太贵了,正常人都会这样吧。
余谓喝一口水,午睡让他的喉咙变得很干,下一句话也差点没说出来,
“让他搬吧。”
放下手机的时候,桌面上黑屏的电脑暗暗倒映他的脸,他还维持着一如既往的表情。
可耳边分明出现那天任有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好,我去。”
当时为了这架钢琴能留在这里,他不惜去参加任易女儿的周岁宴,去顶着风暴面对痛苦,和他走近陈逸的灵堂那天没什么区别。
也是,现在不是当时。
那个时候他和任有道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感情,还在危险的钢索上跳舞,任有道还会红着眼睛把他按在床上,逼自己看他的眼睛。
余谓往后靠在椅背上,转过去看着写字楼窗外的钢筋丛林,市中心车水马龙他却好像被关在笼子里。
宝贝,帐篷,那堆没用的艺术品,哦,还有那张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挂着的照片...
他已经在清点有多少东西没有搬走,同时在自己心里的空间把它们剔除。
人和人的关系向来是减法,他和任有道就是典型。一开始被幻想和虚构加满,后来把对方的痕迹全部清除。
他和任有道之间应该遵循的模式,这些天任有道或许真的有弄清楚。
那天下午余谓没再想起这件事,下班进了家门才发现客厅那么空。
明明只是恢复了钢琴来之前的布置,现在怎么做不到视而不见。
“回来啦,吃饭。”
方潜鸣又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辣椒炒肉。
“茵茵呢。”
余谓下意识去看楼上紧闭的房门,方潜鸣跟着望过去,
“生闷气呢。”
“回来没看到钢琴,她说没保护好大舅的东西。”
心忽然揪一下,余谓尽力让自己面不改色,
“那你跟她怎么说。”
“我说就是大舅让人搬走的呀,结果说完这句她就跑楼上不下来了,”方潜鸣很头疼的样子,“一路都哭着说什么...”
“大舅绝对不会搬走她的钢琴。”
一口气涌上来卡在胸腔,闷得好痛。
余谓用力再吸气也没用,因为他想起任有道说过琴是他送给茵茵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啊,这样的任有道,怎么也会变呢。
“我在外面吃过了。”
余谓抱歉地看了方潜鸣一眼,擦过他的肩上楼。
方潜鸣放下筷子,盯着他的背影。
他知道余谓肯定没吃晚饭。
他也知道这钢琴不得不搬。
而踩着楼梯的余谓在想,等任有道把东西都搬完,他一定能像之前一样把自己调理好。
他花了五年都没忘掉陈逸,但人生还有很多很多个五年。再加上任有道也没什么关系。
奇怪地,他第一次这么希望任有道赶快来搬。最好什么都不留。
————
任有道坐在对面,郝业接了个电话,眼神却不对劲。
「余谓,余谓。」
郝业用口型夸张地跟他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很饿的任有道马上就没食欲了。
“啊?哦...嗯嗯,理解,好的。”
死死盯着郝业回答的表情,任有道发现自己超级讨厌这种感觉。
余谓明明就在那部手机对面,他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对余谓的渴求最近愈演愈烈,他拼命不表现出来,那股火却借着氧气焚烧。
所以现在,哪怕听到他的一点呼吸,也能缓解一些。
郝业放下手机,他的视线却贴在屏幕上面,生怕那电话挂了一样。可惜已经挂了,余谓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郝业急着要说什么,任有道的表情却别扭地在对这通电话嗤之以鼻。
“他说我最近不用过去家教了。”
郝业没看出他的异样,光顾着惊讶。
“为什么?”
任有道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他说钢琴被你搬走了,最近先去琴房练琴,等茵茵妈妈回来...”
郝业还在说,对面的人却好像受不了这消息,站起来的时候桌子都跟着一推,
“我搬的?我怎么没看见琴呢?”
郝业愣着不说了,任有道瞪着眼睛问他,
“你看见琴了吗?”
“我,我没看见。”郝业终于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对,跟着站起身,毕竟那琴价格不菲,
“对啊!那琴去哪了!”
“去哪了...”任有道一扬嘴角,看起来却完全不是在笑,“去任易那了呗。”
“靠,他怎么以为是我搬的,靠,能不能长点脑子...”
说着,他已经绕过桌子走到门口开始换鞋,郝业看看他又转头看看不再冒热气的菜,
“诶,去哪,不吃饭...”
「砰」一声,门已经关了。
郝业盯着刚刚任有道换鞋的地方,眼睛比刚刚看到凉了的菜还失落一些。
还能去哪,除了见余谓还有谁。
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他转身坐下,夹起不温不凉的青菜,这温度就像他在任有道的世界,平平无奇。
余谓他们还在平平无奇地吃饭,门铃忽然响了。
余谓碰巧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理所当然是他去开门。
又很碰巧的,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走了神,开门之前没有去看监控,也不知道外面站的人。
所以门打开的时候,熟悉的气味比一切都先侵占神经。原来每一个碰巧都是为了铺垫这一刻,这一刻他抬眼,对上任有道的眼睛。
世界重重一颤,稳下身体才发现震的是他的心脏,或者是两颗面对面的心脏,隔着胸腔。
呼吸一下子紧好多,余谓抓住呼吸的间隙开口,
“来拿东西?”
任有道的眼睛一点没离开过他的脸,抓得比他的呼吸还紧好多,好像他们还能见面,这样面对面站着已经是莫大的奢侈。
“你为什么就这样让他把琴搬走了?”
任有道没回答他的问题,说。
余谓一愣,脑子里一根绕了很久的绳子猛地解开,整个人都跟着轻松好多。
琴不是任有道搬的,是任易。
不过又有什么区别。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
另一根绳子缠过来,这次打了死结。
“不管谁搬,琴都不该待在这里,我早就说...”
任有道听到这个「早就」,身体就被按下什么开关。
直到余谓被他狠狠按进怀里,洗发水的香味扑鼻,他才明白这开关的名字叫「过去」。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和面前这个人亲过,做过,吻过手,所有说过的话都成了「早就」,随口一提都让他全身酸痛。
任有道不想放手,不能放手,余谓一旦进了怀里那些针尖一样的话都变礼貌了。
明明是来质问他的,明明他们该说的是钢琴,如今堵在嘴边的却都成了占有。
他恨余谓不是一个玩偶,又爱他从来不会任人摆布。
该死,他好鸡儿没骨气。
————
胸膛倏地紧贴,余谓还没反应过来。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上一秒,他的嘴虽然还在拙劣地说着什么话,脑子里却全部都是:他能不能抱住任有道,狠狠地抱。
而任有道好像会读心一样,竟然不问就先抱了他。
也是,如果问了他就只能把门关上,还好没问。不是他先提出的接触更合理。
“大舅,是大舅吗...”
身后忽然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
余谓下意识要回头,紧贴的胸膛一下子生了空隙。
猛地一只手抬起来,任有道又这样把他的头按在肩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时候大腿也被人抱住,他听见女孩的哭声自下而上,
“大舅...大舅....你要回来了吗...”
女孩耍赖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裤腿,余谓知道她另一只手的尽头是任有道。
就像他们在迪士尼那天,分别是女孩的左手和右手。
可是她的力量太弱小,被现实隔开的巨大缝隙靠胳膊根本没法缝起来。
听着女孩的声音,余谓的下巴被迫贴在任有道肩膀上,觉得好紧。
不是任有道的手在勒着,是他的心在勒着。
假如任有道此刻松手,反而会勒得更紧。
这时候任有道好像再次听到他的想法,手倏地松了。余谓看着他弯腰,蹲下,轻轻把女孩环在怀里。
和自己一般高的人毫无防备露出头顶,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没再回答女孩的问题。
“茵茵,钢琴搬走了,伤心吗。”
女孩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拼命摇头,
“不是大舅搬的,肯定不是大舅,对不对...”
余谓站着,任有道蹲着,可余谓还是那么清楚看到了他那个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茵茵。”
好像终于有人能懂他,任有道重新站起身,脸色和开门那时不一样了。
“你放心,大舅无论如何都会把琴搞回来。”
“答应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茵茵恳切地抬头看着他,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放,
“那你呢?你也回家吗?”
余谓靠着门框站在一旁,忽然觉得好羡慕她。
什么情绪都可以展示,什么想法都能说。
可惜最后还是无用的挽留。
因为任有道沉默,沉默过后弯腰摸一下女孩的头。
他没看自己,所以余谓才能一直看他。
“这里不是大舅的家,茵茵。”
说完这句话任有道就转身。
女孩跑出去那瞬间,余谓居然第一次和他产生默契,伸手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衣服。
“大舅,大舅...”
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比给任有道打电话那天还大声,甚至有邻居开门出来看。
哪怕这样,任有道也没回头。
余谓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融进黑夜里,才抱起女孩转身合上门。
因为他怕自己心有不甘。
可怕的是,任有道衣服的气味还留在空气里,混合着女孩的哭声在脑子里共振。
方潜鸣早就在这里等他了,二话没说接过女孩就回了客厅。
而余谓站在门口,回头。一瞬间手也没控制住抓住门把手,有根神经突突地跳,不断刺激他开门。
接下来任有道的定位又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不一定有再出现的可能性。
该死,怎么还是心有不甘。
深吸一口气,他庆幸刚才的自己看着任有道走远,不给此刻的自己留任何余地。
追不上,所以不必追。
很快他就要把生活彻底扭正了,现在不能脱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