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我这块石头可不可以?”
“可以。”
雷市海边有大片大片石头,大多数都被人们垒在一起,一层一层变小。
余谓接过女孩递过来的石头,最高的一层完成,伴着女孩的欢呼声。
“嘿!你们堆得还挺高!”
任有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余谓蹲着回头,一下子撞上他递过来的罐装啤酒。
鼻尖一紧,任有道却笑呵呵。
就着冰凉的鼻尖站起来,余谓看着他的脸,游走在全身的血液忽然隐痛起来。
他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那就是经常在梦里清醒过来。
和陈逸有关的全是梦,现在和任有道有关的也是了。
面前人不过是脑子里的幻象,诞生于记忆。余谓伸出手,却能摸到他的胳膊,很真很真。
忽然他明白了做梦的意义。
让人短暂地,短暂地回到某个时刻,重新去闻那个夏天刮来的风。
“不喝?我胳膊都酸了。”
任有道晃一晃面前的罐子。眼皮轻颤,余谓还是接过来了。
又从黄色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饮料,女孩也不再和他们闹,继续藏在石子堆里。
「滋啦」一声,任有道拉开了易拉罐的盖子。瓶子里的水汽窜来窜去,就像任有道这个窜来窜去的人。
余谓也拉开盖子,眼睛再看向他的时候,忽然多出某种来自未来的情绪。
渴望,不舍,厌恶,变成三股绳子,缠绕,交织,紧紧勒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疯了一样渴望在马路上喝啤酒,和任有道,才做了这个梦。
而任有道也真的扬起啤酒罐,对着他的脸还扬起了笑容。
「砰」一声。
这次他和任有道在梦里碰杯。
可是抬起罐子喝酒的时候,尝到的味道或许有些苦了,难以收场的失望多了好多。
“任有道。”
余谓喊他的名字。
“嗯?”
任有道看着他,不属于现实的回应都能让心没那么空。
“我觉得你不是擅长说谎的人。”
余谓没再喝酒,也没再看他。
旁边人的动静却很让人心安,余谓听到他掏出了一根烟,打火。
“为什么这样说?”
鼻子先闻到烟味,真实到他差点想睁开眼睛看看,任有道是不是在旁边坐着偷偷抽烟。
明明想确认很多天以后他对自己说的「我爱你」,话到嘴边却被紧绷的神经绊了一跤,猝死在喉咙里。
这是梦,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在现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谓摇头,回过身的时候,任有道却故意凑近,对着他的脸吐了一个烟圈。
很致命,非常致命。
本以为对任有道只是一点依赖,一点憧憬,直到此刻发现自己想用嘴接住任有道的烟圈。
“哈!”
任有道笑了,他的梦却破裂。
余谓睁开眼睛。
————
滴滴没能进小区,方潜鸣和保安表明目的以后自己进去了。
一路上都是豪车,他在不同样式的独栋别墅里面险些迷路。迷路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任有道那张脸。
尽管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贱样还是让人牙痒痒。
尽管牙痒痒,他还是打心底里羡慕任有道。成长在这样优越的环境,才会想做什么做什么。
以至于一看到余谓就爱上,爱上的那瞬间就有勇气去纠缠,一下子就让他的九年前功尽弃。
站在院子外面,他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是任有道之前留在杂志社的地址没错。
按了几下门铃,跑出来一个年轻人。
长得很清秀,清秀到方潜鸣忍不住打量他和任有道的关系。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咬咬牙,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妈的,任有道傻逼,这么快就找下一个,余谓是他想玩就玩的人吗!
随着心理活动变化的眼神把菲菲吓了一跳,语气防备起来,
“你,你好。什么事?”
方潜鸣这才想起他还有工作,一股怨气刚要冒上来就被成年人的理智压住。
他拿出名片,扯出一个要死不活的笑容,
“你好,我找任有道先生,我是xx出版社的策划编辑。”
听到任有道的名字,菲菲的表情更加防备了,半信半疑地接过名片看了好久才看回他一眼。
“您稍等一下。”
方潜鸣还没回答他,就看着他转身跑了回去,好像任有道是什么皇帝,还有专人伺候。
妈的,余谓是他想玩就玩的人吗!
先想办法进去再说!
想着想着拳头就窝了火,眼神也更加不对劲,方潜鸣在原地变成一只披着人皮的蚂蚱,还必须隐忍不发。
过了一会儿那年轻小三终于跑回来了,再不回来方潜鸣就要变身了。
“先生请您进去,这边...”
菲菲把门打开,方潜鸣擦身进来的时候嘴里嘟囔一句,
“他也配。”
“啊?”
菲菲愣一下。
“没事没事,我也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哈哈。”
走进去的人立刻换上人畜无害的打工人标配笑容,装作没见过任有道。
连通客厅的小路很空,方潜鸣还以为任有道那种人会放点裸男雕像什么的。还在暗暗打量,面前忽然就站了一个人。
身子轻轻靠在客厅的入室门边,拿着一个咖啡杯。
方潜鸣回过神,再愣神。
原来任有道的雕像在这里。
“方先生是吗,你好。”
雕像开口说话,杯口缓缓往上冒着热气。
大夏天在空调房里喝烫的,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方潜鸣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知道他很有钱。
气质,太有气质了。标致,比雕像还标致。
“对,我是xx出版社的方潜鸣,有一些事情想和任有道先生聊一下,之前打他很多个电话都不接,我就冒昧找过来了...”
方潜鸣解释着,努力让自己的背站得很直。
“辛苦了,他这会儿不在家,您先进来坐会儿,”任易侧身,笑着示意他进门。
好像背后吹过一股温柔又不容拒绝的风,方潜鸣就这样被吹了进去。
“我是任有道的哥哥,我叫任易。”
————
郝业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人在放歌。
他没想过任有道也会听这种音乐,怪悲伤,怪安静的。
任有道打开门,笑得和这种气氛格格不入。
“来了。”
郝业把塑料盒放在桌面上,打开,
“你要的凉拌猪耳朵。”
任有道不知道从哪里瞬间抽出一双筷子,眼睛都亮了,可是音响还在放着悲伤的音乐。
“这猪耳朵被你夸了那么多次,我尝尝...”
“我也吃,你没给我拿筷子啊。”
郝业故意逗他,伸手想抢他的筷子,力度一下子没把握好,两人的手就这样撞在一起。
心脏抽一抽,明明是夏天,郝业却跟被静电电了一样,手弹了起来。
任有道没看他,似乎也没注意到这件事,还和个没事人一样。
“哇,好吃啊,”任有道又夹一个放嘴里,“哇,好吃啊...”
郝业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头顶和无比自然的动作,充斥在房间的悲伤音乐一下子变得好大声,让他有点难过。
难过自己的懦弱。
任有道明明已经和余谓分手了,明明就坐在他旁边,和他那么近,他在怕什么呢。
“你为什么突然放这种歌啊。”
有点刻意地,他偏要挤在任有道这个沙发上。
任有道瞟他挤过来的屁股一眼,视线再抬起来盯着他的脸。
郝业紧张地眨两下眼睛,任有道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气氛有点诡异,然后任有道干笑一声,摇摇头,身子往旁边移一点,再去夹了两块猪耳朵,刻意嚼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叫这种歌啊,你们音乐老师真挑剔。”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郝业没有动,守着分寸不向他逼近。
任有道开了瓶啤酒,猛灌一口之后干脆地承认,
“有啊,这两天有让我很不爽的事情。”
难道余谓回来找他了...?
郝业喉结微微动一下,努力不让任有道看出异常,
“怎么了?”
“唉。”
任有道放下筷子,一脸苦恼,郝业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皱眉。
结果任有道一本正经地说,
“被余谓赶出来之后,我一点杏欲都没了。”
...
配这么煽情的音乐,讲这样的事,真的好吗。
郝业无语地说,
“你在逗我吧。人怎么可能没有...”
“对啊!”任有道又拿起筷子,在空中理直气壮挥两下,挥得郝业连忙去躲,他却还在义愤填膺,
“人怎么可能没有杏欲!”
“妈的,余谓。”任有道咬咬牙,又吃一块猪耳朵,再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却笑了。
郝业从侧面打量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余谓,看到了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和依恋。
和余谓分开以后,任有道的世界可能下了暴雨。
而此刻,他的世界也开始下雨。
煽情的音乐,忽然很应景。
他想起那个冬天,下课之后他站在别墅外面,任有道抱着茵茵跟他招手,再走进去。
那个客厅亮着的灯,很温暖,可他站在寒风里,永远是个外人。
任有道喜欢余谓,喜欢到不得了。
尽管任有道经常让他觉得无语,他也还是喜欢任有道,喜欢到不得了。
这世界他妈的就是一个环。
任有道似乎也在想着什么,没回他,当然也没注意到他的难过。
「叮咚 」
这时候门铃很突兀地响了,他们两个猛地扭头,然后面面相觑,同时说:
“你点外卖了?”
郝业的心跳跟着他的眼睛眨巴一下。
在他愣着,想着他们心有灵犀的时候,任有道却站起来擦过他去开门。
然后很惊讶地喊一声,
“怎么是你!”
余谓吗!
郝业脑子宕机,下意识站了起来,任有道那个大高个却把门口的人遮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