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谓刷完牙,习惯性敲敲门让女孩们起床。
他拿出猫碗,找到放猫粮的盒子轻轻敲两下。平时这个时候宝贝已经围着他的腿绕来绕去了,今天敲了好久却没见到猫影。
“宝贝,宝贝在你房间吗?”
茵茵路过,他问了一嘴。
“不在啊...”女孩本来没睡醒,发现余谓脚下空空如也的时候马上精神了,
“宝贝怎么连饭都不想吃了?”
然后她就开始大喊猫的名字,急着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
余谓放下盒子,来自成年人的直觉提醒他,宝贝可能不在房子里面。
他打开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十分钟内不出发就会迟到,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去开车,可现在,他必须对这个小生命负责。
那天早上他和任有道盖着同一件外套站在门口,他想起自己比任有道还先见到它。
“茵茵!”他边下楼梯边喊,“你在家里找,我去外面,找到了给舅舅打电话!”
“宝贝!宝贝!”
女孩的声音还在楼上盘旋,带了哭腔。
余谓猛地停下脚步,再大喊一句,
“舅舅一定会找到的,你别怕。”
后来,找猫的路线余谓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在清晨的小区里不停地弯腰,甚至跪在地上查看所有车底。
平时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他,也莫名其妙开始问路过的每一个人,向他们描述那只猫非常普通,没有特点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知道是大海捞针,可他从没想过放弃。
不停地喊着小猫的名字,直到敏锐的神经听到弱弱的回应。
“宝贝!”
猫叫更大声了。
附近有不少流浪猫,余谓很清楚。可这个叫声一定来自宝贝,他从没对什么事情这么确定过。
随着声音翻过灌木丛,看到那只橘猫窝在里面,看到他才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余谓整个人都要碎了。
明明应该开心的,他却抱着猫,眼睛通红。
隔得远远的,他看着自己家那栋房子,心里有什么声音提醒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你最近是不是要去找任有道面谈?”
“今天就要去吗?先来一下我家吧。”
电话挂断以后,他亲眼看着女孩哭得眼睛通红,从门口窜出来,而后看向这边。
“舅舅,舅舅.....”
茵茵跑过来抱着他哭,然后把下巴磕在夹在中间的宝贝身上。
余谓抬头,看到芊芊还站在门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和茵茵同样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而余谓知道为什么。
人和任何事物,包括另外一个人,一只猫,甚至一片树叶的牵绊,都来自记忆。
他的裤子上沾满树叶,都是划痕。
女孩的校服上都是眼泪,袖口也有灰尘。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他们和任有道,和任有道带回来的这只猫之间,有很难说清楚的联系。
余谓看着茵茵终于把猫抱回家,闭上了眼睛。
而这个联系,是时候改切断了。
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不要,他永远记得自己这一身泥泞,记得失去那一刻全身的痛楚,和所有强压在他身上名为「为你好」「你值得」的抛弃。
他不愿意。
为了不再失而复得,他会主动割舍。所以全部给他带来伤害的人中,对他最狠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
“你怎么把猫带来了?”
任有道盯着方潜鸣手里的航空箱,说完这句话却不再说话了。
还能因为什么,余谓让他带的呗。
上次家教不来送,这次把猫还给他,看来他是把一切都整理好了。
聒噪的人安静下来,一直没停的悲伤音乐终于发挥作用。
不断在他心里点着涟漪,让他待在原地还是下坠。
“喵。”
航空箱里的猫伸出手往外掏,似乎闻到了久违的熟悉气味,想抓住他。
所以无论是谁,想抓住他的都不会是余谓。
任有道接过航空箱,猫爪终于勾在了他价值不菲的裤子上,
“只把猫送来了?猫粮,猫砂,猫砂盆他还留着做什么。”
方潜鸣笑一下,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
“都在楼下了,你东西太多,我还特意叫了辆货拉拉。”
“这次全拉完了。”
方潜鸣说着好像松了一口气,任有道却没办法松。
东西全拉完了,他该死的牵挂呢?
还有他宝贵的杏欲呢,要不让余谓也找辆货车给他拉回来?
“哦对,你要跟我去搬一下,我一个人 ...”
方潜鸣又开始叽叽喳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还理直气壮留在余谓身边,好他妈烦。
“我不去。”
任有道猛地合上门,把他的声音关在外面。
卧槽?
方潜鸣愣在原地。他今天才发现自己离了解任有道,还差好大一截。
“喂!”
刚抬手要敲门,门却“嚯”一声开了,换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卧槽?
任有道是真的藏人了?这次不是冤枉他吧!
“任有道!任有道!你他妈给我出来...”
方潜鸣红眼了,盯着里面就想钻。
“别找他了,”这小三竟然也敢挡他,还一脸无辜地说,
“我去。”
“你他妈谁,你叫任有道出来说话!”
方潜鸣推开他,一脸怨气。
“我叫郝业,不好意思啊忘记自我介绍了。”
郝业似乎没发现他生气的点,还拍拍他的胸口,替任有道赔一个笑容,
“别管他,他就这样。”
“我陪你下去搬东西吧,有多少...”
方潜鸣惊讶地盯着这个状态外的人,不知不觉就被他推到了电梯口。
看着电梯上的镜子,他才发现已经把郝业的衣领扯歪了,这个人还傻不拉几笑着。
莫名其妙冷静一点,方潜鸣最后还是把一身怨气攥成了拳。
是啊,这是任有道和余谓的事,他凭什么管。
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今天以后彻底过去了。
两个人在楼下搬东西的时候下了点雨,任有道站在房间窗口,这次大胆地站着。
楼下不是余谓,他不需要藏着掖着。
或许从现在开始,他也不再需要藏着掖着了。凭他对余谓的了解,余谓不会再来。
他成了一个瞎子,在这段感情里什么都看不到,摸不着。
而与此同时的余谓,正忍受着女孩难以抵挡的哭声。
“大舅真的把宝贝接走了吗,真的吗?”
“真的。”
余谓有些局促地捏着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然后拍拍女孩的背,
“茵茵,我们再买一只小猫好不好?”
“我不要,其他小猫都不是宝贝了....”
余谓摇摇头,
“可是宝贝是大舅的猫,我们必须还给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还给他,为什么不是大舅回来?”
女孩的眼泪停不下来,这样已经半个小时有多。
余谓闭上眼睛,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说,
“茵茵,大舅不是我们的家人,你能明白吗。”
女孩骤然停止抽泣,再倒吸一口气,险些被留在鼻腔的眼泪噎住。
“大舅和我不是家人的话,爸爸和我就是家人吗?”
...
余谓忽然觉得这句话里隐藏的痛苦难以招架。
身体里长期的压迫和执念开始苏醒,一边是任有道对女孩的一切爱和包容,一边是切不掉的血缘和索取。
越想,他就越难受,快要被生活的洋流冲走。
所以他用手捂住脸,想说什么,说出来却统统变成呜咽。
“舅舅,你别哭...你别哭啊,我不要宝贝了...”
他也不记得女孩的安慰持续了多久,只记得这句话快要让他发疯。
胳膊挡住眼睛,他也成了一个瞎子。
————
余舒今天下午有一个工作面试,所以接孩子的任务又到了余谓身上。
有一个学生临时取消课,余谓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把车提前一小时停在了校门口。
没放学的小学门口很放了学完全两个样,连路过的人都很少,所以随便两个人都会被他放在眼里。
放在眼里他才发现,不是随便两个人,是久违的任有道和茵茵。
他穿着一件logo很小的黑色上衣,把那个装逼的墨镜别在t恤口袋里。
弯着腰,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张嘴说了什么,女孩大笑一下之后蹦蹦跳跳跑进去了。
余谓才发现,现在他听不到任有道的声音了。
以前围在耳边的聒噪,现在变成隔着玻璃无法解读的徒劳口型。
任有道直起身,还站在校门口看着。侧脸还是那样招摇,整个人还是那样有精神气,这样的大夏天简直是一个烫手的火炉。
余谓一瞬间以为他会朝自己看过来,想着怎样弯腰才躲得掉。
转念一想,他的车牌号和车型那么显眼,怎么挡都是徒劳。
所以他没做什么,只是轻轻把一只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而任有道没有看过来,背对着他走了。
明明他的车牌号和车型那么显眼。
失落不可避免地敲打心房,余谓才发现他刚刚希望任有道看到他,久违地发现他,关注他,缠着他,吻他。
和来自雷克雅未克的梦一样,这失落也不了了之。
余谓深吸一口气,彻底看不见任有道以后还是下了车,试图逃离一个牢笼。
那个梦以后他就和茵茵表明了态度:
他不喜欢听到「大舅」这个称呼,也不希望经常听到。
也是从那天之后,茵茵在他面前的笑容就少了很多。
今天看到她对任有道的笑容一如既往,余谓觉得应该庆幸。
因为他没办法像任有道一样把她从学校偷出来,一小时,两小时,半天,去玩些什么,换她这样由衷快乐的笑容。
他是生活的奴隶,一点都不特别。
小学生还没入侵的刨冰店,很安静,尤其适合收留他这样的人。所以他坐了进去,回过神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份香草味的刨冰,没有加料,没有水果,和此刻的他一样平平无奇。
任有道早就走远了,另一个人进店的时候他却还是抬头。
“老板,来两份刨冰,要...”来人微微侧过视线,然后精准和他对上眼神,“诶?”
“余谓...”
余谓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眼前却出现这个人在马路边上和任有道碰杯的样子。
啤酒要两瓶才碰出声音,刨冰当然也要两份。
「二」向来不是他的幸运数字,他的世界只有「一」,是他自己,是不联系任何人。
余谓猛地站起身,站起来才发现数字「一」开始动摇,崩塌。
从郝业那里飘来的是任有道的爱情,任有道的在意,胡搅蛮缠,口不择言。鲜亮,在心里划一个口子,再灰暗。
“余谓!原来我没看错...”郝业笑着,看着他走过来,再疑惑望着他擦肩而过。
“我应该没认错啊...”
郝业喃喃自语,点单之后接过两份刨冰,坐在刚才余谓的座位上,发现余谓连没吃完的刨冰都没拿。
唉,这么浪费,不吃给他啊,白点两份了。
余谓还以为其中一份是任有道的。为了不让任有道过来的路上认出他的车,提前占好的停车位他也拱手让人。
把车开到步行十分钟以外的地方重新停好,他才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在发抖。
郝业,任有道,茵茵,出现在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他们去了哪,玩了多久,那个画面比他们之前的旅行是不是还要美好...在这个角色扮演游戏里,他是不是真的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余谓低下头,眉心代替手指在方向盘上抵着。
所有事情他都假装不在乎,其实留在心里接血的盆早就满到溢出。
没人比他更贪恋孤独,也没人比他更厌恶孤独。
手机忽然震起来。
“余谓,你今天晚上在家吗?”
是方潜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