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是怎么形容人生的?
苦短?挑战?或是被裹挟着走向单一结局的无端灾祸?
千人执千词,或许有人至死也没有定论。
在这个修仙者与天道对抗的世界,人可以获得不可预计的年华,只要拥有天赋,常人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也许只是弹指一挥。
然而在四季接替的轮回中,布衣难分驻颜者。或许是传闻中的修仙者的自恃,或许是不息的旧事重演掩盖了暗涌的争斗。
但是元瑞的人们都不会否定他们的存在——当妖怨肆虐时,在世界面临灾祸时,所有人都知道,这群看似远离了世人视线的人从未将尘世的丝丝缕缕放下,他们总会现身,解决灭顶之灾,然后如烟般离开。这或许就是能力者的慈悲——他们不以自己的能力扰乱弱小者的日常,不让自己的力量成为世人逐利的工具,只在必要时解决的大部分人的生存危机。
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修仙者,元瑞漫长历史上的伟人,他们确保历史的延续,为人的传承负责。
柳溪知和元瑞的大部分人一样,听着修仙者的伟大长大,这近乎信仰的信任,也许也是元瑞人对于他们的一点回报。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回忆起了童年时的那位说书先生。他似乎是云游至秧国,白发白须,仙风道骨,满腹的趣闻轶事,真是可惜当时年少,只记得其中几个故事。
记忆中白发老者侃侃而谈,随意挥手,不时拿起腰间别着的酒壶喝上几口,正是精彩之处,惹得听众连连催促。
对抗妖怨——传闻是人们积怨所化实体,一般人不可近其身,否则,去魂留体,已然不复人形。
贪,嗔,痴。
人困于此,终亡于此。
记忆中一少年的身影分外清晰,纵史难得的修仙天才,必为元瑞护符。
“此子虽幼,然日后必有难成之大作为......”
为何单单记得他?或许是谈及此人时,与老者措不及防对上的目光。当时怯怯挪开目光,后来回想,却又觉得有几分异常,但也是不相干,只有闲暇时思索品味,只觉得那眼神是洞悉本质的,令人生怯的。
二八年华,作为女子,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向往,向往握在手里的能力,或者只是单纯地厌烦了偶尔的无力。
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柳溪知没见过几个脱离了所谓女子既定命运的人,甚至是母亲,那个在记忆中始终风华正茂的女子——她死在了二十四岁那年,而她已七岁。
母亲不同于常人,却又走着与她们几乎一致的道路——只不过是晚了几年嫁人而已。
她有奇异的思想,该是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比如女子的身不由己,她们受到的不公,作为附属品存在的叹息......母亲是怎么形容自己的人生的呢?她不记得了,之后再没人教她这些,之后再没有人提起她,柳溪知甚至不知道母亲来自哪里,她仿佛路过这人间,只留下自己这个确凿的证据。
可惜了,她不像她,面貌,性格,或许这也是父亲不甚关心自己的原因吧。
可惜了,这是她对自己人生的总结。
坐在婚床上想这些是不是有点令人发笑了?
顿时戚小娘那不解的表情出现在她脑海里。好看的柳眉蹙起,上下唇微微抿起,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姐总是做不来太大的表情的。
当柳溪知做出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时,戚容雪总是这样一副表情,让柳溪知不禁想,若是戚容雪遇到母亲,会不会露出更夸张一点的表情。
眼前是一片红色,烛光透过绣娘一丝一线制成的细密红布,稍微使视线内不至于一片昏暗墨色。头顶的凤冠使她的额头作痛,吞下袖间事先藏好的糕点,柳溪知继续游神。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的腰开始发酸,脖子也逐渐忍不住一次次向下垂......
风声,树叶交错相撞的沙沙声,以及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大约是夫君来了,当朝御史大夫严挽烛的庶子严笺辞。纵使父亲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商行行长,这也是高嫁,未来的日子不知又是如何。
......
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了,在犹豫吗?
未曾谋面的二人,从未听闻的定亲。是了,这仓促的婚礼,她在两个月前才知晓。
然而,没听到开门声,门被撞开了,丫鬟的惊呼声刺入脑海,犹如一根针穿过昏沉的头颅。
不对,不对劲。
顾不得礼仪,柳溪知掀开盖头往床后扔,探向外室,入目既是一魁梧男子,执一长剑刺入严公子肩胛——着那一身婚服,即使是背后也能认出。
门旁是两个丫鬟索瑟在一起,其中一个是她的陪嫁丫鬟双鹊,她瞪大眼睛望向柳溪知,泪水溢出。
男子缓缓看向柳溪知,上下打量,眼神露出几分玩味。
“你们可真是好盘算,这么个法子,想就知道是蒋云岚搞出来的。”他转过头对着严笺辞,嘴角微起,眼中却不带笑意。
没有得到回答,男人也不恼,拔出长剑,伸出左手,柳溪知便觉一股力量将自己向男人的方向带起。
慌神间,她的脖颈已经在男人手中。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但你又能做什么呢?”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隔着及近的距离,柳溪知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沉闷。
手逐渐收紧,不似常人的握力,柳溪知挣扎不出,这死法,真是让人想不到。
喘不过气,脑子似乎在膨胀,身体也不受控制,在失去意识前,她恍惚看见了一抹赤红。
多难堪啊,她原是最不喜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