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宛如一把尖利的小刀，楚湉只觉在他的注视之下，自己成了案板上一尾脱水的鱼，而宋知明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她在他的手中毫无胜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面临着被剥皮取肉的危险。

    宋知明近在咫尺，被他这般注视的感觉太过于熟悉，一如前几次自己被困于他手中的景象。

    只是他这样的人城府太深，明明他看起来是在笑着，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宋知明狭长的眸子中全是化不开的寒冰，被他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楚湉只觉更加瘆人。

    宋知明修长的手指轻捻过她右侧小巧的耳垂，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

    “你真的明白，我说的伺候是何意吗？”他轻飘飘的话语落在楚湉耳畔，温热的气息带来一丝丝的痒意。

    几乎是在这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湉便立马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应当是曲解了他的意思。

    不，是她太过于迟钝了。

    宋知明口中的“伺候”，楚湉曾以为是自己给他为奴为婢，当牛做梦也在所不惜。这已经是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劝服自己的结果，至于旁的，她不敢也不愿去往深的一层去想。

    毕竟在她的眼中，宋知明是个阉人，终究是和晋王那样只会利用下半身去思考问题的男人并不一样。可现在被他如此轻慢地对待，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的荒唐。

    即使宋知明这个太监没有了正常男人身上该有的某些东西，这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的调戏的话语，也赤裸裸地表明了他的意图。

    楚湉原本定在明年嫁给谢尚，因着谢家家大业大，为了避免到时候出现差池惹人闲话，家中母亲早就为楚湉请好了教养嬷嬷，教养嬷嬷除却教楚湉当家主母的持家之道，有些闺中的私房事也曾稍许点拨过她几句。

    昔日的楚湉，听到嬷嬷拐弯抹角的玩笑话都会面红耳赤，又何曾想过，一个和自己尚且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太监嘴里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宋知明指尖的力度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看起来格外眷顾她耳尖的这一寸软肉，在他灵巧的手指揉捏之下，好似顷刻间便产生了一股电流，顺着楚湉通红的耳垂蔓延至她的全身。

    楚湉竭力保持着内心的镇静，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她无法再倚靠任何人的力量，她既然决定向宋知明求助，便不能轻易再同他撕破脸皮。

    “大人，你已经去过楚府了是吧？”楚湉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拼命忍住了从他掌中扭过头的冲动，面上的表情看似并未因为他放浪的动作而兴起一丝波澜。

    无动于衷的动作，就像是在任由着他对着她的耳朵为所欲为。

    宋知明眼神微微一凛，动作却停了，问道：“你从何得知？”

    楚湉说这话之前心中其实并无十足的成算，但宋知明的反应却佐证了她的猜想。这恰好给了她从他手中离开的勇气，她不着痕迹地垂下头颅，福了福身子：“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从始至终，宋知明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楚湉的脸上，自然也没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小姑娘倒是挺擅长观察时机，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会故意示弱博取同情，一旦有了底气，便又会毫不留情地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变脸的功夫倒是飞快。不过到底是年纪尚轻，一点心事哪怕没有摆在面皮上，也依旧有迹可循。

    宋知明意味不明地看着楚湉，她身子绷得很紧，如一尊僵硬的玉象，端庄有余，却少了几分灵动，相比于看她重新拾起的这副矜贵的做派，宋知明更愿意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

    宋知明捻了捻指腹，忽地从中品出了些许趣味出来。

    她倒是不算太笨，自然也没有那么好拿捏。

    不过，这倒恰好是有意思的地方。

    宋知明握住了早先楚湉倒的那杯香茗，寻了把太师椅坐下，慢悠悠道：“事情处理好了，短时间内那群人不过再上门来找麻烦。”

    馥郁的龙井茶香萦绕于他的鼻尖，宋知明轻抿了一口茶汤。

    这话无异于一剂安心药，楚湉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多谢大人。”这话楚湉说得十分的诚心。

    但宋知明显然对她这番客套话毫不在意，只兀自喝着茶水。也许是因为他帮了她一个大忙，楚湉只觉现在这么看起来他并不似从前那般讨厌，相反地，宋知明品茗的姿态很是赏心悦目，隐隐还透着股文人的风雅。

    他的神态专注，动作悠然，烛火在他身上镀上暖黄的光晕，如诗如画。

    唯独杯壁上残留着一抹亮眼的红，分外的扎眼。

    ——那是方才她手中蹭上去的血渍。

    楚湉想起之前在大理寺时宋知明面对那些骇人的刑具时爱洁的做派，明明没有触碰到还非要擦手。她如果想要真的蒙混过关，把“伺候”那两个字忽悠过去，现在她便应该向宋知明手底下的奴才一样，有眼色些，还未等到看过宋知明皱起眉头，便能够立马上前，服侍他净手才对。

    想到此，楚湉没有犹豫，径直上前，从袖间探入，勾出一方帕子递给宋知明。

    许是为了搭她今日的衣裳，她带的这块帕子也格外素净，既无繁复的花边，也无彩线的点缀，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宋知明这次没再刁难她，利落地接过来，不过并非是擦手，而是用柔软的丝帕抵住了唇角，就像是想要用她的帕子拭去他喝茶残留的水迹。

    洁白丝帕擦过宋知明的薄唇，宋知明嗅到了上头幽幽的香味，一如之前他潜入楚府时闻到的楚湉屋里的味道。他抿了抿唇，实际上的动作并未直接碰触到。

    “楚姑娘学东西倒是快。”

    “……”

    这话楚湉却不知该怎么接才好，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确实不像是好话，倒像是嘲讽，毕竟哪个小姐喜欢被夸赞学伺候人的悟性高。

    楚湉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宋知明扬了扬手，握着帕子的那只手悬在空中停顿住。

    楚湉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正要流露出不解，忽地反应过来宋知明的意思应当是叫她拿走帕子。

    被别人用过的帕子她本来就不打算再要，何况那人是宋知明，楚湉怎会用他用过的东西？无奈的是，此刻除了接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为了这样的小事，她不该忤逆宋知明。

    于是楚湉下意识地低垂下眼睫，轻敛下眸中的不愿，顺从地从他的手中拿走了本属于自己的帕子。

    两人静默了一阵，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楚湉斗胆，能否再请求大人帮我一个忙？”楚湉率先出口打破了沉寂。

    雕花的窗棂完全掩着，微弱的日光照不进屋子里，却依旧能够听到外头呼啸的风声。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好似黄莺啼鸣，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竟如同针落于地之声一般可闻。

    宋知明身姿笔挺地端坐于太师椅上，微微抬眸，狭长凤眼扫了楚湉一眼，却并未出声。

    “我知晓是我冒昧了，”楚湉见他不语，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就连握住了宋知明碰过的地方也毫无察觉，她咬着唇，“大人若是帮楚家度过这个难关，我敢保证这对大人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她的语气恳切，目光诚挚：“我楚家虽然现下落魄，可家父在朝廷当中为官多年，也有些根基，若是大人愿意施以援手，日后家父必会报答大人的恩情，我愿意替父亲担保，从此他不会再与大人作对。”

    “再者，恕我直言，如今整个上京谁人不畏惧大人的权势，大人难道不想要个好名声流芳百世吗？我知晓父亲被抓入狱并非是大人的手笔，大人平白被扣上这顶帽子实在是冤枉。”

    烛火明明暗暗，映衬出她眸中明亮的光芒。

    宋知明挑了下眉，堵住了她还想再说下去的话：“还有别的理由吗？楚姑娘所说的这些，于我而言并无什么吸引力。”

    楚湉听闻他的话，心猛地一沉。

    宋知明盯着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小脸，几缕碎发垂在她莹白的脸颊旁，衬得她愈发楚楚动人。

    可惜他并非是会怜香惜玉的人，他继续开口：“这世上何其多不幸之人，难道要我一一相助吗？楚姑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启禀大人，葛术有要事相报。”

    就在楚湉还在为宋知明的话寻找可以反驳的余地时，外头传来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知明起身站起来，抬步欲走。

    他的玄色狐裘袍角翻飞，带起一阵风。

    楚湉愣神地注视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终于在房门即将阖上的瞬间追了出去。

    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脸上，她伸手拉住了宋知明的衣角。

    宋知明回头看她，眼里已然落了不悦。

    楚湉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等大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