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暗赶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看到地上一滩滩血迹。
这一瞬间,蒋暗感觉自己心跳骤停了一般,唯独剩下那漫无尽头的痛意。
蒋暗颤抖的跟着那行血迹向前,感觉每一步都想像是踩在刀尖上。
血迹延伸到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蒋暗常去,对那家诊所也算熟悉,进去后先看见的是那间KTV的小前台。
蒋暗记得阿尔拉蔓实验室与KTV离得很近,想必也是受到了牵连。
她简单和小前台打了个招呼,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同工作人员形容。
直到被带到最里面的一个病房里面,那个人就斜斜的靠在窗边看夜空。
神情一如当年。
蒋暗用尽浑身解数才将怒气压了下来,她缓缓的走到那人身边,先是将夏闻枂全身扫视了一遭,觉得夏闻枂身上没有特别严重的伤,这才将心放下去了一半。
她坐在了夏闻枂身旁的一张床上,床垫塌陷下去几分,蒋暗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到了最后,自己没能坚持将她送走呢?
只是听了几句不算甜言的密语而已,就被冲的脑子都堵住了。
简直废物。
她看着夏闻枂的侧颜,心中只觉得无比懊悔。
一开始的谋划到了现在,全部给夏闻枂搭了桥,夏闻枂这次没事,但万一呢?
蒋暗心中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但却不是对夏闻枂,她气的一直都是自己。
气自己明知道是错,却还眷恋那可笑的温暖。
屋中夜色弥漫,夏闻枂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夜,蒋暗看着夏闻枂,就这样很久很久,蒋暗突然站起了身。
既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那确认夏闻枂安全,也就足够了吧。
蒋暗在自己心中嗯了一身,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房门处走去。
这时夏闻枂开口了,她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声带被切割重组过,刀子此时还立在她的喉中一般。
“你上次去阿尔拉蔓基地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
蒋暗没想到夏闻枂沉默许久以来的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夏闻枂的语气沉重的紧,让蒋暗想忽略都不行。
她只能如实回答:“见过。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只是我那个时候有些自身难保,也救不了她。”
“没关系。”夏闻枂低低说了一句,“我也救不了她,爆炸的那一刻,是她将我护在了怀里。”
蒋暗哦了一声:“怪不得你还活着,她死了吗?”
“死了。”夏闻枂说,“死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蒋暗想象了一下那女人的模样,心中升起一阵悲凉,她甚至分不清,那样活着与死了,究竟是哪个更好。
蒋暗想了一会,然后说:“我们应该为她立个碑。”
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夏闻枂的笑点,蒋暗看见夏闻枂的唇角勾了起来,那是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只看到这样的笑,蒋暗心中就一个咯噔,只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妙。
果然。
夏闻枂说:“她早就有墓碑了,她的墓碑立在中心区,是她的丈夫和女儿亲手为她添上最后一捧土的,而墓碑上,那张照片里面的她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蒋暗脑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声音,不能让夏闻枂继续说下去,她干脆的插话:“夏闻枂!别说了。”
夏闻枂嗯了一声,转头看着蒋暗:“想知道那墓碑上刻的名字是什么吗?”
一个名字突然蹦上了蒋暗心头,她几乎是错愕的看向了夏闻枂,心道不会吧。
命运或许是天生爱捉弄人,越觉得不可能的就越容易被说出口。
夏闻枂轻轻的张了张嘴,情绪几乎在数种考量中被磨平了,于是剩下的就只有淡漠,带着很浅的不知所措。
她只说了两个字:“夏芝。”
夏芝……夏芝……这两个字瞬间让蒋暗感觉头皮发麻,她回想着这个名字代表的人,又回想着那日见到的那个女人,如何也不能将两个人联合起来。
“可是她不是已经……”
夏闻枂闭了一下眼睛:“已经在中心区有一座坟了。”
蒋暗其实见过那座坟,毕竟她喜欢上了人家的女儿,怎么着都应该对母亲说一声。
早在几年前,她无意间听到了夏芝的墓园,便带了一小束玫瑰去看她。
夏闻枂说的那张照片,蒋暗也见过。
那是一个十分亲切的女人,就算只见一面,也会让人有一种很早之前就认识她的感觉,蒋暗很少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感觉,只觉得不愧是自己爱人的母亲。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能看着夏闻枂黯然神伤。
那是她的母亲,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了救她而死,而在那之前,夏芝生不如死。
夏闻枂手按在了腰间那块被划破的地方,强行将快要流出来的血按了回去。
她看了一眼蒋暗,轻声道:“我没事。”
蒋暗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拳头,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瞬间就变得和刚开始的夏闻枂一般,冰冷而又疏离。
她说:“但我有事。”
夏闻枂嗯了一声,示意蒋暗说下去。
小诊所的墙上挂钟滴答,正朝着十二点走去。
蒋暗的声音在夜色中多添了几分凄凉,她好像是下定决定来吵架的,方才酝酿了一堆情绪,被夏闻枂这么一打岔之后,语气还是没能爆发出来,只能缓缓的将她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夏闻枂,你还记得吗,前段时间在小酒馆里,我说我害怕,你问我怕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夏闻枂后脑的那道伤疤瞬间疼了起来,疼的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蒋暗往下说。
蒋暗说:“我那时害怕的是你看不上我,怕你觉得我不配,怕你会对我未来选择为十一区的那群人赴死而对我失望……但如今我明白了,我怕的是到了最后,你转身就走,而我深陷其中,苦苦哀求不得回首……
我怕我一腔真心,只是僭越,怕我用这个身份陪你走一段路,你找到了真爱而我只能狼狈离场,怕你的随口一言被我牢记心中,然后当了真,却等不到你的兑现……
我怕你根本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我怕我们没有未来!更怕你没有未来!
夏闻枂,我先前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但如今更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很恨我啊,这也是你折磨我的一种方式吗?
你觉得你替我去炸了那个地方,用你的一条命来换我活着,我就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吗?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凭什么要背上一条人命啊?”
她的语气其实一点也不激动,却字字化为利刃,每一点都在往夏闻枂心里扎。
夏闻枂被她扎的千疮百孔,只能迷茫的抬起头,去看一眼蒋暗。
她甚至不能反驳一二,哪怕最开始是蒋暗要往火坑里面冲。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句试试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未来。
蒋暗没有说错,如果那一日自己没有发现蒋暗脑后脖子上的那道伤疤,要是自己不知道蒋暗其实就是梦中的那个人,那么蒋暗今日说的这些怕,终究会成为现实。
夏闻枂攥着裤子,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挤不出来。
时针终于落向了十二,夏闻枂与蒋暗一同开了口。
“蒋暗,生日快乐。”
“夏闻枂,我们先分开吧,不是不喜欢你了,只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在一起,你好好休息。”
夏闻枂:……
蒋暗:……
两个人说着早在几个月前自己都不会想到的话,然后彼此面面相觑,最后很有默契的别过了头。
或许是不敢去看各自的神情,又或许是不敢将自己此刻的神情透露给对方看。
总归只剩下了寂寥,唯独响个不停的,是不由自己控制的心跳,在这寂静的夜中,似乎要被点燃一般蓬勃。
应该是过了很久,夏闻枂重新看向了那广阔无垠的天际,然后她低低的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蒋暗的说法。
于是没有多久,门被推开又关上,屋中已经少了一个身影。
待脚步声逐渐远去,夏闻枂终于撑不住的倒在了窗边,她爬在自己的胳膊上,轻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蒋暗,二十七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