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日盛，南岸的晚蝉还在嘶鸣，高白峨躲在树荫里，面朝着Z市新建的海景小区，等候门卫联系户主放行。

    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居家清洁，试用期工资只有两千，包吃包住，但是工作内容有点奇怪，面试时雇主说：

    “房子400平米，外带花园泳池和沙滩，会定期有专人打理卫生，只需要维持日常干净就可以。”

    “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证房子方圆五公里内没有任何害虫。”

    “尤其是蟑螂。”

    或许这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苛刻的条件，但是雇主又补充了一句：“外出需要登记。试用期三个月，转正后月薪两万，可以做到吗？”

    这个条件对于应届毕业生来说十分动人，尤其是居无定所毫无工作经验的学生，这个任务对高白峨来说算不上很难，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高白峨欣然前往约定好的工作地址。

    秋日的太阳永远是金黄色的，唯有在树荫底下还算得上凉快，门卫打开了门，高白峨走进去，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一辆灰色的保姆车就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是前几天面试的雇主。

    “上车。”穿着白衬衫的女人说。

    高白峨坐上副驾驶，向她打招呼：“陈姐好。”

    陈姐点头致意，“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地方和工作内容，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及时提出来，确定没问题就签合同，试用期三个月，是希望能招一个稳定的工人，当然你想提前走也没有关系，我们严格尊重劳动法。”

    高白峨问：“那工作期间我住哪里？”

    “别墅一楼有房间，平时吃饭有餐补，可以叫外卖。”

    听上去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差事，高白峨想，只是为什么这种好差事能落到她头上？

    直到抵达目的地，一下车高白峨就闻到浓郁的香味和酸臭味，她指着一栋像是荒废许久的别墅问：“我一个人住这里？”

    陈姐变了脸色，“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她抬手指了指对面另一栋绿植簇拥的房子，“是这里，快进来。”

    那是一栋只应该出现在室内景观设计大赛上的房子，入户花园延伸到室内，虽然只有两层，但是墙壁四处装点绿植，一楼中央镶嵌着一个巨大的游泳池，看不清水深，落地窗随处可见，阳光透进来落在荡漾的水波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泳池正上方是个天井，天花板用玻璃封顶，抬头望去二楼被挖空一块四四方方的空间，嵌入玻璃门，藤蔓装点窗框，似乎只要拉开门，随时都能不小心掉进池子里。

    很难相信这样的房子真的能有人住进来，暂且不提夜间室内绿植过多容易导致缺氧，光是这泳池和二楼的神奇设计就有诸多风险。

    高白峨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个烫手山芋能到她手上了——这样的环境下，真的很难保证没有蚊虫蟑螂。

    “陈姐很喜欢游泳吗？”高白峨试探性地问出口，陈姐年过三十，看上去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两次接触下来说话都很严肃，没想到会喜欢住在这么充满想象力的房子里。

    谁知陈姐摇头说：“这房子不是我住的，我只是替房主招人，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确认一下工作内容。”

    她们绕过中央泳池走到右侧厨房，紧挨着的就是留给工人的房间，和普通卧室没有什么不同，还自带卫浴，侧面窗外就是沙滩，隐约能听见海浪声。

    “房间内必要的四件套都是自带的，洗漱用品也会报销，你主要负责保持屋内的基本整洁。”接着陈姐大致介绍了一下屋内的清洁设备和大致的结构，以及平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目前二楼你不用上去，把一楼打扫干净就行了，一楼时不时就有蟑螂和苍蝇，你一定要保证清理干净。”

    “那蜘蛛呢？”

    陈姐顿了顿，“一起清理干净吧。”

    高白峨点点头，这项工作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困难重重，她又问：“之前有人来做过吗？”

    陈姐答：“没有。”她拿出一沓合同，“一般看完这堆保密协议之后就都跑了。”

    听上去好像不是很靠谱，高白峨拿起合同细看，内容大概如下：

    「一、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房子的讯息」

    「二、 不得以任何形式泄露房主的隐私」

    「三、 任何进出房子的时候都需要提前报备」

    「四、 不得以任何形式侵犯房主利益」

    「五、 房子内不能出现任何害虫。」

    紧接着说明违反合同的赔偿又是一大堆，高白峨翻了翻，忍不住问道：“这个房主是……什么国宝级人物吗？”

    如果不是在伺候什么大人物，那很难不怀疑这一摞赔偿条款是故意坑人的。

    陈姐扶额，只好解释说：“之前面试的时候有和你提过，这一片住的基本都是娱乐圈的人，之前有被偷拍过，闹的比较严重，所以现在连打扫员工都不好找，合同也复杂了很多以防万一。”

    “难怪这房子这么有设计感。”高白峨笑了笑，在合同上签下名字，又拿出身份证和学位双证的复印件，写明用途，正打算与陈姐一式两份，陈姐却没有签名，转身打了个电话：“签合同了，你下来吧。”

    高白峨与陈姐坐在正门左侧的会客厅，不一会儿就听见电梯叮一声，走出来一个金发女人，客气地叫了一声：“陈姐。”随后在陈姐旁边坐下，拿起合同随意翻了翻，被高白峨的学位证吸引了注意力：“你是学昆虫学的？”

    “对。”高白峨摸摸耳朵，她的听力敏感，听金发女人说话时总觉得耳朵被羽毛挠了一样。

    金发女人的眼睛转了转，没再多说什么，签下名字，与高白峨一式两份。

    “你是……许黎？”高白峨看着有点眼熟的签名，这才抬头仔细看金发女人的样貌——骨骼清秀，眼窝深邃，却偏生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无论看什么都像是含着泪，正是如今粉丝千万的新星歌手许黎。

    怪不得合同和天书一样复杂。高白峨回想起前一阵子称霸各大音乐平台的歌声，不得不承认着的确也算是娱乐圈宝藏级的人物。

    只是镜头里许黎向来是黑发，高白峨这才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只以为是哪个平常的富二代。

    “既然签好合同，就没我什么事了，”陈姐起身离开，走之前再三嘱托高白峨：“这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要说出去。”

    高白峨点点头，开了句玩笑：“我只是一个穷苦学生，赔不起。”

    许黎原本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一声不吭，这时却搭话了，问她：“你爸妈在哪？一个人住进来怕不怕？”

    高白峨想起家里伉俪情深却狠心把自己踹出门自力更生的两个人，一时无语，许黎可能是误会了，瞥了她一眼，像是安慰一样说了一句：“一楼挺好打扫的，不算太累。”

    “好的。”高白峨失笑，收好合同放到桌上敲一敲，换了个话题：“我不上二楼，但是我要是有事找你怎么办？要是需要出门报备又要怎么报备？”

    许黎就伸出手机，亮出二维码，语气淡淡的：“你扫我。”

    高白峨扫了，一看账号昵称就是许黎两个字，个人签名是一条小鱼，朋友圈仅三天可见，置顶是最佳演唱奖的照片，配文是：谢谢；除此之外唯一的就是一张照片，上面只有一团模糊的黑点，配文两个字：蟑螂。

    该不会这个人工作号和生活号不分开吧。高白峨难以置信。轻轻松松把大明星的联系方式搞到手，看来陈姐的合同果真是有备无患啊……

    当事人许黎看起来毫无知觉，甚至打了个哈欠就又躺下了。

    高白峨就试探性地问她：“你很怕蟑螂？”

    许黎抱着靠枕缩进沙发缝隙里，语气还是听不出悲喜：“会飞的都不行。”

    “花园要是有蝴蝶呢？”

    许黎皱了皱眉毛，“也不行。”

    “那蜘蛛呢？”

    许黎想了想，说：“蜘蛛会吃蚊子，但是蜘蛛网好恶心。”

    高白峨就笑，露出一侧尖尖的虎牙，“也有不结蛛网的蜘蛛。”

    许黎把抱枕搭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高白峨只当她是要睡了，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带着合同回到房间，刚把行李收拾整齐，就听见厨房边的侧门被人打开了，连忙走出去看看，正好与一个提着一袋子菜的中年妇人打了个照面。

    高白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妇人却笑得和蔼可亲，拉着高白峨走到厨房，一路自我介绍道：“我是来给小黎做饭的，叫我徐姨就好了，你是她朋友？叫什么名字？吃了饭没有？有没有什么忌口？”

    高白峨哪敢承认，连忙解释道：“徐姨，我是新来的工人，我叫高白峨。”

    徐姨愣了下，眨眨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了一趟，“这么年轻？来当清洁工？”

    “是的。”高白峨任她左看来右看去，趁这个机会也反过来仔细观察，眼前人并不算老，穿着宽松舒适的运动衫，棕色的头发松散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很有活力，“徐姨也很年轻，皮肤状态看上去能当我姐姐，怎么保养的呀？”

    “哎呀别乱说。”徐姨嗔怪道，“嘴这么甜，等下菜里给你多放点糖。”

    高白峨很有眼色地给徐姨打下手，徐姨是个很开朗健谈的人，谈笑间自称是隔壁别墅的住家保姆，是许黎奶奶派她过来做饭的。

    “这小孩一天不看着就不吃饭，她家长常年在海外不回来，着急得要死。她倒好，懒得要命，这么小的房子，她都不乐意多走两步，天天不是摊在床上就是泡在池子里，走路都要开车。”

    小房子？泡在池子里？高白峨下意识回头往中央游泳池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许黎踩在电动滑板车上，堵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