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话里一阵杂音。“滋啦滋啦”听得叶牧野耳朵疼，于是他特意将手机放远了一些。

    “喂……？您好！”叶牧野小心翼翼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怕对方听不清，他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您好——！”

    一秒、两秒、三秒……电话的另一头迟迟没有传来回复，叶牧野不自觉有些担忧。

    他疑惑地拿开手机，又看了一眼号码，细细地对了一遍电话号码。

    没错啊，是……是这个啊。他应该也没记错吧？

    然而下一秒，手机屏幕便倏地一黑，那少年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嗯……你好。”

    但是听起来格外缥缈又遥远，嗓音听起来还有点沙哑。

    叶牧野点了点手机，却发现屏幕根本亮不起来。

    他拧眉，心想这手机质量也未免太差，不才换的吗？

    迟迟等不到叶牧野的回复，对方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有——什——么——事——情——吗？”

    那声音被拉得很长，这让叶牧野的脊背爬上密密麻麻的颤栗，因为听着不像是在和人打电话。况且，对方真的是江星稀，那个黑发的少年吗？

    “咦——怎——么——不——说——话——啊——”夹杂着几声咳嗽，电话那头又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声音实在是太小，叶牧野不得不忍受着杂音，将手机放在耳后。

    下一秒，电话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知道你在听！”

    ——靠。

    叶牧野吓了一跳，忽如其来的大声音对他的耳朵很不友好。

    但叶牧野到底不敢不回复，只是连连说：“哦哦我在。”

    可是他想挂电话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对方主动挂掉对话啊！他手机屏幕黑屏，亮不起来了啊！

    “先生我们是湖城保险公司的，想问问你有没有参保意愿。”叶牧野硬着头皮说，“如果有的话可以添加我的联系方式。”

    天啊卖保险的话对方就应该会主动挂掉吧。天啊他的手机怎么还没有亮起来啊，彻底坏掉了吗？

    救命啊。谁来救救他！

    “……哈。”对方的声音从失真到拥有真实感，听着像是对着手机说话一样，“好呀！请问可以给我的脸上个保险么？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

    像是在叶牧野的耳边耳语一般：“也可以给你的脑袋上个保险喔。”

    叶牧野身体一僵，从后视镜中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怪物，大喇喇地趴在他的身边，细细耳语。

    很难形容那一刻叶牧野的心情，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一个肉球上面出现那么多张脸。

    叶牧野：“……”

    上一次，那个黑发少年说产生小女孩和无人车的异端叫105，能够产生幻境……就是这个吗？现在也是给他一个能够给黑发少年打通电话的幻境了。

    千人千面吗。

    哈哈。

    叶牧野已经感觉快要晕过去了，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脖颈——是怪物细长的手指。那个怪物的几张脸就都笑了起来，用的是叶牧野自己的声线：“你，认识095吧？”

    叶牧野面无表情地放空自己。

    不知道，不认识，听不懂。

    他不语，只一味地点击手机屏幕。电话终于挂断，叶牧野看着亮起的屏幕如释重负。

    “你身上……095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那个怪物凑过来，叶牧野更加惊恐地发现它还是个软体怪物，整只怪物都移动到了副驾驶位上，所到之处皆留下黄色的黏液，散发出难闻的腥臭。那几双狭长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叶牧野，笑眯眯地说，“你是它的伴侣？”

    嗯？什么伴侣？

    叶牧野镇静地反问：“那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怪物不语，眼睛里却闪过了杀意，好几个嘴巴都近乎咧到了极致，近乎是能够将叶牧野一口吞吃入腹。它阴森森地恐吓说：“我轻而易举地就能杀你。”

    “我知道。”

    叶牧野有些惊惧地望着异端105的嘴巴，那从中散发的尸臭让他有些生理性反胃。

    ……可是听得懂人话，想找095，即使不是人，也能有谈判空间。

    “你也别想去找异端局。”异端105阴恻恻地笑，“毕竟你……就目前而言，手无缚鸡之力吧？”

    不对劲。

    结合之前的情况，这是回溯吗？

    叶牧野冷静地想，虽说目前的情形很像是回溯，但异端105不可能找过来得这么快。还是因为回溯是池熠的能力，而异端105可以完美地无视回溯？

    还有，虽然说每次回溯他都能看到珍珠，就像是池熠特意留下的一样，但这也并不能证明回溯的的确确是池熠的能力吧？况且池熠真正的能力，叶牧野还对此一无所知，只能盲猜。

    又或者还有一种猜想……

    其实在最开始，叶牧野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异端105就已经在车上了。

    但是异端105却并不知道池熠究竟在哪里……

    叶牧野忽然笑了，眉骨压抑着的担忧一下子从瞳孔中扩散出来，原先黑色的瞳孔仿若幽深的古潭，可这一瞬间，微风掠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叶牧野那毛绒绒的脑袋反倒是主动凑近异端105，轻轻呢喃：“你真好看。虽说这么多只眼睛挤在一起确实有点奇怪，但是很毕加索呢。从美学角度来说，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异端105倏地迷茫，随即桀桀冷笑：“你休想耍什么花招……”

    “很讨厌异端095吧？”叶牧野慢慢地问，像是哄人似的，嘴角漾起笑容，“亲爱的，你有名字么？”

    ……不是吧。

    异端105一下子陷入了迷茫，眼前这人让它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一个和天才科学家CY的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左右逢迎，看什么都笑眯眯的。

    可以笑眯眯地做研究，可以笑眯眯地宣布残次品的死讯，亦可以笑眯眯地迎接死亡。

    说实话，异端105不喜欢这样的人。这让他觉得心悸，如果它有心脏的话。

    “我当然可以带你去找095呀。”叶牧野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轻轻陈述，“但是，我想为你作画。”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异端105的所有嘴都一起讲着话，声波重重叠叠，甚至激起回声，“我轻而易举地就能杀死你！”

    “那你不怕095的报复么？”叶牧野歪头，反倒是甜津津地笑，“你当然能够杀我，那么请你猜猜看，我能不能活下来呢？”

    跟之前的两次一样，拥抱死亡却仍旧拥有生命。

    事实上，很久以前，就有人说叶牧野是疯子了。

    在叶牧野的认知中，他还差两天……现在是一天就成年了。可是未成年开不了车，未成年也大学毕业不了。在他的记忆中，他是未成年大学毕业不假，看似风光无限，可那是末流大学。

    叶牧野早就知道自己的精神可能有问题，因为他的生活处处都是疑点。他只不过是从来不去细究，于是连自己的年龄也分辨不清。

    可是细细回忆，记忆里好像也曾有人轻轻抚摸他的黑发，柔声对他说——

    “你也想成为异能力者？为什么，是想和异能局那群人混在一起吗？说实话，当异能力者未必是件好事情。况且我是异端诶，异能力者难道不是天生站在我的对立面么？”

    “咦……不是么？不是为了异能局？”

    “唔，不过你确实是异能力者不假，我能感觉到的。至于你的异能……遇到异端的话，不妨给它拍照片试试看吧？”

    “等等叶牧野——别拿我试啊！别拍我！”

    记忆里蒙尘的影子逐渐清晰，层层的水雾被抹去，叶牧野才恍然发觉对方拥有一双动人心魄的蓝紫色瞳孔——那个时候，叶牧野8岁。原来他们那么早就曾相识，一别经年。

    命运封存了他所拥有的关于异端095的一切，现在又吝啬地只还给他一点。

    好不公平。

    叶牧野长长地叹息一声。

    但是没关系的，未来很长很长，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叶牧野的影子覆上了异端105的身形，这让105由衷地感觉到一阵恐惧——它下意识想要逃跑，可是它的身形已经被框在照片里，像是水晶球里的雪人在看外界，只能看到叶牧野巨大的身影。

    叶牧野垂眸看着相册里的异端105，眉弓微微上扬，颇有些得意，像是没有任何参考答案，就能自行完美解答附加题一般。

    【确定从手机及云端删除此照片吗？】

    【删除】

    异端105？——再见。

    “上帝视角”也好，“玩家维度”也罢，这就是叶牧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