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气是格外的好,阳光和煦,满满的生机和希望,只可惜郭舒的心情不太美妙,她发现她夫君强上了她最好的贴身婢女。
“陆莘,玉竹是我的贴身婢女,你知不知道?你还有要不要脸!”郭舒冲陆莘大喊,双手横扫,将桌子上的茶具坠落在地,撑在桌面上。
瓷片飞溅,刮破正垂头跪地的玉竹的脸,血一下子就涌出来,汇成细流,滴在地毯上。
看到地上的血迹,郭舒一时间有点心痛,但又有点痛快,双手微微发抖。
“好了,不过是上了你的婢女,有必要这么生气嘛。”一边旁观的绿袍青年说。
郭舒冷眼看着,躺在榻上的绿袍青年把炒黄豆抛起来,快速用嘴巴接住,嚼碎,优哉游哉的样子让心里的火气更大。
郭舒跨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声音沙哑的说:“陆莘,你在外面的桃红柳绿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玉竹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你怎么敢对她下手。”
领口变形,被捏住的黄豆跌落,郭舒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陆莘掰开郭舒的手,稍微用力地将郭舒往塌上带。
郭舒瞬间跌落在塌。
陆莘站来理了理衣袍,居高临下地看着郭舒,轻蔑的说:“那不就是个丫鬟,本来就是用来当下人,当小妾的,犯得伤了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
凉薄的眼光像是在说我早上不小心用了你常用的洗脸盆,你别介意呀。
“还有,要不是她自愿,我能强上?”陆莘弯腰,用折扇挑起玉竹的下巴,“哎,小可怜,你告诉你家小姐,你是不是自愿的。”
玉竹眼睛红红的,梨花带雨,直直看着脸如白玉的陆莘,“小,小姐,我是自愿的。”
“哎,听见了吗,夫人。”陆莘收回折扇,踢开地上的碎瓷片,坐在绣凳上,“这可怪不得我哟。”
郭舒半撑着,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坐垫,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竹。
玉竹从小就她身边服侍,两人情同姐妹,但凡郭舒她有的好东西,她就绝对不会少玉竹;玉竹年少,郭舒本想着出嫁的时候把玉竹带出郭府,等再过几年给玉竹找一个好人家,让她脱离奴籍,风光出嫁,这也不辜负她们多年的情谊。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多年来的优待滋长了玉竹的野心,她不满足当一个丫鬟,她想当一个主子,所以她趁陆莘酒醉,爬上了陆莘的床。
彻底毁了两人的主仆情深。
“玉竹,告诉小姐,你真的是,真的是自愿的吗?”郭舒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紧紧抓住,喘不过气来,声音像是从石头摩擦的夹缝中发出,“只有你说不愿意,你还是小姐的好丫鬟。”
房间内气氛粘稠得如同夏日雨后的泥潭,吞陷房间里的所有人,疯狂挤压出胸腔里每一丝气息。
“奴婢自愿的,请小姐成全奴婢,奴婢早已倾心陆二公子。望小姐成全。”玉竹挺直背,把头压得更低,不敢看郭舒的眼睛。
郭舒双手无力,直接软倒在塌,心也随身体下落,一直下落。
双眼睁大,却无法看清屋顶精雕细刻的画梁。
“哈哈。”陆莘甩开折扇,笑了起来。
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厮,探头探脑,犹豫了一会,轻声说:“二少爷、二少夫人,夫人的请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前往前厅给三少爷接风洗尘。”
“好嘞。”陆莘摇着折扇,走了。
陆莘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厮捏着手,看躺着榻上一动不动的郭舒,不敢贸然进房间,进退为难。
阳光滑过窗台,日落西山。
郭舒觉得四肢恍似不存在,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口空了一大块,很大的一块,飕飕的冷风往里灌。
干涩的眼睛太久没有转动,每一次眨眼拉扯着血肉,用血做润滑。
郭舒慢慢从榻上爬起,摸了一下脸,以为摸到满脸的泪水,手下的脸庞很干燥,不见湿痕。
郭舒俯视低头跪着的玉竹,地上流了一滩血。
流了这么多的血,很疼吧。
也对,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
“哈哈哈。”郭舒突然间笑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只是不由自主的笑。
房间很安静,只有郭舒在笑。
笑声越来越小,最后房间一丝声音都存在。
门口的小厮眼看着晚宴的时间就要到了,硬着头皮的劝道:“二少夫人,晚宴就要开席,老夫人请二少夫人前往前厅。”
“走。”郭舒眼也不看玉竹一眼,跨出房门。
后面响起郭舒熟悉的玉竹的嗓音,她在求成全。
在求她成全。
小厮低着头,紧忙跟上郭舒的脚步。
借着屋檐下的灯光,小厮刚才似乎看见郭舒眼里闪过的泪光,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面庞干干的,眼睛一丝水迹都没有。
绕过回廊弯曲,高墙耸立,玉竹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郭舒冷漠的脸在回廊的灯光下时显时隐,带路的小厮紧握灯笼,不敢多言。
树影明明灭灭。
郭舒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变成这样子,昔日爱侣变怨偶,忠心丫鬟爬床。
三年前,陆家与郭家定亲,陆家为书香世家,家风清正,虽早年家道中落,门楣不再,但陆家三子都颇为上进,陆家老大前些年中了进士,现被外派当县令,常年不在家,陆家老二天资不及老大和老三,考了举人,当了八品的水政吏,老三天资最优,陆家两老希望老三走得最远,光复门楣。
至于郭舒嫁入陆家,最大的原因就是陆家家风清正,陆家男儿从不纳妾,不纳妾就意味着后院干净,夫妻恩爱和睦。
定亲后,郭舒和陆莘时常会面,出行游乐,怎么说也算不上盲婚哑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情投意合。
婚后也有过蜜里调油,恩爱非常的时候。
郭舒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陆莘变了。
有时是衣袍上的脂粉气,有时是袖口里的红色肚兜,有时是身上鲜艳的抓痕,有时是柳意楼的调笑声......太多了,郭舒无法分辨,只能守护自己的寝居的一方小小的天地。
后来,陆莘不怎么回陆府,也不怎么来郭舒的房间。
每次会面,总是要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艰难的日子是玉竹在一旁安慰,在无数独守空房的夜晚,是玉竹在陪伴她,悄悄吐槽府里的八卦,埋怨嬷嬷们的蓄意刁难,愤怒恶心家丁的毛手毛脚.....
明明她们的感情是那么好。
但在今日,一切都毁了。
前厅就在眼前,阵阵欢声笑语传来,郭舒结束回忆,心还在刺痛。
迈进前厅,郭舒发现人都到齐,陆莘旁边空着,明显是等她入座,一副就知道你会来的样子。
陆莘上了她的婢女,她的婢女就是婢女,这是事实。
在下人面前,他还是陆家少爷,她还是陆家二少夫人,这也是事实。
作为一个陆家二少夫人,她向来扮演得很好。
但今天,她的面具有点开裂了,可能是下午飞溅的瓷片划破。
他的另一边坐着刚回家的陆煜,紧邻着陆夫人,郭舒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陆煜是幼子,自小便最得陆家父母的偏爱。
郭舒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情,未能如平时一般向大家问好。
陆夫人得力丫鬟翠枝走过来,笑着说:“哎,二少夫人,你终于来了。”挽着郭舒的手入座。
郭舒想用力挣扎开翠枝的手,结果被翠枝用更大的力气抓住。
皮肤抓得发红疼痛,郭舒被强行塞进座位上。
陆夫人见到郭舒入坐,对身后的丫鬟示意开席:“人终于齐了,让厨房赶紧上菜吧。”又看向陆煜,“煜儿舟车劳顿,饿坏了吧。”
“还好,最近跟着先生到处拜访,这一点劳累算不得什么。”陆煜正了正身子,捧起茶杯,漏出手腕,袖口明显是短了一截。
郭舒顺着陆夫人的话语,看向陆煜。
短短几个月,陆煜一下子长大了,像春天的竹子破土而出,有几分男人的影子。
下人陆续上菜。
“娘,老三累了一天了,你就少说几句话吧,让他嘴巴里多吃点肉。”陆莘伸筷夹一块竹笋到郭舒碗里。
对碗里的竹笋,郭舒冷笑,陆莘又在做表面功夫。
换做平时,郭舒也会表示一番,夫妻和美,但今日她累了。
陆夫人看了一眼郭舒,又看了一眼陆莘:“你这混小子,一天天都不知道在干嘛。你最近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省得在外面胡来。”
陆老爷放下酒杯,平视陆莘,声音夹杂着威严:“你娘说的没错,今日停雨,你们水政司衙门事情也不少,好好做事。”转眼看向陆家大少奶奶,“谦儿刚上任知县,正是政务繁忙的阶段,请你多担待。”
陆家大少奶奶,名叫宋暖,虽然名字带着暖,但人长得冷清的,性格也是冷冰冰,克己有礼。她与郭舒同龄,但比郭舒早一年嫁进陆家,两人的妯娌关系不咸不淡。
宋暖低头称是。
陆夫人喝了茶水润润嗓,“最近收了几匹如意坊的上品布料,可惜花纹过于俊俏,适合你们年轻人。翠枝,你等下送赛雪纱到汀兰居,桃花面到碧波园,月白清到竹影阁。”看着陆煜身上明显局促的身躯,尤其是背部衣面绷紧,不见一丝皱折,“煜儿那边赶紧多做几身衣裳,冬衣也得看着做。”
翠枝连忙说:“好的,夫人。奴婢立马安排裁缝给三少爷做衣裳。”
宋暖和陆煜也对陆夫人表示感谢,郭舒迟迟不回应。
房间只有蜡烛燃烧时的声音,时不时霹啵地响。
陆莘拎起茶壶给郭舒倒了一杯酒水,杯里水波荡漾,气泡在里面翻腾。
郭舒看着酒壶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沿着手指往上看,看到如玉脸庞上深情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低声说:“爹在看着呢。”
郭舒心里不禁冷笑,表面功夫一流。
压下心里的火气,郭舒用力抓住茶杯,一喝而尽,“谢谢婆婆。”
冷水入喉,喝得不是酒水而是陆莘的血。
陆莘胡来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吵也吵过,闹也闹过,风波平息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少年夫妻老来伴,吵吵闹闹很正常。
陆夫人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夫人,对于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处理起来游刃有余,一番拉打安抚,把这回的风波平息。
毕竟郭舒再怎么闹,也翻不出陆夫人的五指山。
当朝女子,在家从夫,出家从夫,老来从子,陆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好了,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陆莘,你这段时间好好陪着郭舒。”陆夫人满意地扫视了一圈,“对了,煜儿的婚事定下来了,我打算趁此机会把院子修整一下,请了钟家帮我们设计修整。过两天,钟贺会带人来家里开工。”
钟家是园林世家,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很多人家都喜欢请钟家修建或者修葺园林,钟家工期排得满满当当。
陆夫人能请他们家修葺院子,这说明陆夫人老早就想着修葺陈旧的陆府,毕竟陆府过于陈旧,陆夫人也不好意思请别家夫人上门做客。
接风宴结束,陆莘最后没有跟郭舒回房,人不知跑到哪里去。
郭舒一腔郁闷悲愤,无以消解。
独自独自一人回到寝居,寝居内一片漆黑,只有石阶边上的石灯发出一丝丝光亮。
寝居外站着翠枝和一位陌生丫鬟。
“二少夫人,老夫人听说了您身边缺少贴身丫鬟,特地给您精心挑选了一位新丫鬟,供二少夫人差遣。”翠枝向郭舒问好,把身旁的丫鬟往郭舒面前推了推。
一个年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黑瘦矮小,面容普通,身材也平平无奇。
她比玉竹差远了。
'呵,不是陆莘的口味,还行。这老夫人对她儿子的口味真清楚。'郭舒看见她的长相后,在心里闷愤,'不过,难道这样,陆莘那厮就不会下手了?'
郭舒面容冷漠,沉默不语,身上散发的微微的酒气,很是吓人。
翠枝有点着急,用手肘捅了一下小丫鬟的腰,高声道:“哎,墨玉向二少夫人问好。”
“二少夫人好。”墨玉低声道。
声音也不悦耳,音容体智都很一般,郭舒做出评价,的确不符合陆莘的审美。
翠枝拿不准郭舒的意思,她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毕竟二少爷这次做得的确过分,但这些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关心的,只能继续圆场:“二少夫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奴婢先行告退。"说完,看向郭舒,等郭舒给她一个回应。
看着屋檐下挂露的石灯,灯火被风吹得来回晃动,桂花树摇摇摆摆,郭舒一下子没有气势,这事本来就是她和陆莘之间的矛盾,何必把火撒在两个无辜的人身上。
况且,老夫人精心挑选这么一个丫鬟过来,目的是安抚她,免得她闹得鸡犬不宁,同时警告陆莘不要她身边的人,当然也同时监督她的一举一动。
事已至此,郭舒只能先收下这个小丫鬟。
“嗯。”郭舒的声音从喉咙发出。
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夜里,翠枝听得分明,当下就转身离开,连正常流程下告诫丫鬟的程序都顾不及完成。
院子里只剩下郭舒和小丫鬟墨玉,郭舒盯着面前的小丫鬟。
墨玉身上冷冷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完全不敢动弹。
片刻后,郭舒直接推开房门,冷清的房间投入一丝光亮。
碎瓷片已经被清理干净,染血的地毯换下,桌子上摆放着和下午一模一样的茶具。
房间完全恢复原状,一切如常。
墨玉摸索,用火折子点亮蜡烛,随后给郭舒倒了一杯热水。
郭舒坐在圆桌旁的绣凳上,被夜风鼓动的酒意逐渐上头,朦朦胧胧中,看到了陆莘倒的那杯酒水,玉竹脸上艳红的血,以及陆煜那短促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