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渐显,阳光猛烈。
郭舒身上有点发热,或许是昨晚的酒意还未消散,仍残留在身体,躺在绿色的葡萄架下休憩,发髻松散,话本盖在脸上,光斑随风在地上跳跃。
辗转难眠,陆莘和玉竹的脸总是在脑海里闪现,陆夫人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响起。
成婚第二天,陆夫人拉着她的手,给她套上一个玉镯子,‘小舒,我们陆家家风清白,向来是一夫一妻,绝对不搞通房小妾。’
站在一旁的陆莘,嘻嘻哈哈,用手揽住她的腰,‘必须的,我陆莘可是对郭舒一心一意,谁都抢不走。’
闻言,周围的人都笑。
郭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害羞得笑了笑,红霞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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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姑爷对你真好,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玉竹献宝一样把桂花糕送到郭舒跟前,桂花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听说姑爷排了好久才买到的呢!小姐,你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姐!’
.....
‘小舒,小心点,抓住我的手,可不能偷看喔。’陆莘扶着郭舒小心走下石阶,‘要等我解开,才能看。’
‘嘻嘻,小姐会很喜欢的。’玉竹在一旁捂嘴笑着说。
绑带松开,满园桂花进入眼睛,郭舒不由自主地笑了,眼睛弯成新月,似乎有无数桂花顺着血管,沿着四肢,从身体涌出。
‘小姐,你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姐,姑爷特地从城郊移植过来的,花了好大功夫呢。’玉竹绕着桂花树转圈。
陆莘不发一言,眉眼温柔地看着郭舒。
玉竹脸红红地呆看着这一对璧人。
.....
玉竹愤怒地指着桂花树,‘奴婢亲眼看到,姑爷在这里抓着那个贱婢亲嘴,太恶心了。’气愤地锤了几拳桂花树,粗糙的树皮划裂手指的皮肉,鲜血一下子就冒出来。
.....
东窗事发。
玉竹泪眼婆娑,低头跪在地上,‘小姐,奴婢真心喜欢姑爷,求小姐成全奴婢。’
.....
一阵吵闹,人声从远到近,越来越清晰,中间还夹杂陌生男性的声音。
郭舒本来脑子混乱,辗转反侧,未能入睡,此时被打扰,更是心烦意燥。
“玉、墨玉! 你看看怎么回事。”郭舒眉头紧皱,火气从心里腾起,耳边迟迟未听见墨玉的回应,加大音量喊道,“墨玉,墨玉!”睁开眼,只看到四面奇高的白墙向她挤压,抬头是蔚蓝色的天空。
陆府风格园林类似于江南水乡的风格,占地面积大,大多数建筑都临近秀湖,院墙雪白高大,院门敞开,方便进出。
墨玉趁着郭舒午睡偷偷溜出去,准备看看热闹,找找乐子,刚好遇到翠枝一行人。
正在和翠枝交谈的墨玉听到郭舒的呼唤,表情有点尴尬和无措,“二少夫人在喊我,我先过去。”
翠枝点了点头,目光穿过院门,便看见躺在贵妃椅上的郭舒,衣衫轻薄,裙摆垂地,身姿柔软,画面是挺美好的,但眼下是过于轻浮,视线转向面前一身短打装扮、身材高壮的男人及其后面的一群男人,“墨玉,你先去二少夫人那边,我和钟大公子一行人待会去拜见二少夫人。”
翠枝看到什么,她面前的男人自然看到,心里不禁埋怨墨玉干活毛糙,见男人还是之前的神色,心稍稍安定下来,“钟大公子,我们先去测量秀湖,老夫人是想把秀湖这边视野变宽阔,免得糟蹋了秀湖的景色,还有......”
翠枝一行人逐渐往秀湖那边走去,声音缥缈。
墨玉急急回到葡萄架下,见郭舒已经坐起来了,连忙拿起扇子给郭舒扇风,“二少夫人。”
被吵醒的郭舒拿下盖在脸上的话本时,翠枝他们早就走远,心中有火却无处发泄,大声问道,“你跑去哪里?”
郭舒心情很糟糕,一把无形的火在炙烤着她的心。
“适才外面吵杂,奴婢过去查看。”墨玉小声的说。
墨玉小心观察着郭舒的神色,慢慢的说:“老夫人想修葺院子,让翠枝姐姐带着钟大公子测量院子,顺便问问夫人们对院子有什么想法。”
郭舒心中火气窜来窜去。
“目前翠枝姐姐他们去秀湖那边,等下再过来拜访我们这边,二少夫人要不先梳理一番?”墨玉看着郭舒散开的发髻和脸上午睡时压出的红痕,提议道。
郭舒眯着眼睛透过葡萄架看向天空,沉默了一会,忽然问:“二少爷昨晚来过吗?”
“没有来。”
“出府了?”
“二少爷昨晚在柳意楼。”
“玉竹呢?算了。”
扇子一停,夏日的闷热袭来,郭舒摆摆手,“烦死了,去,打盆清水过来吧。”
柳意楼是陆莘陆二少爷的书房,玉竹自然是跟着陆二少爷去了柳意楼。
虽然才被派遣到二少夫人身边,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不和的事情,墨玉早就有所耳闻。
陆府的主子不多,小小的风吹草动,不用一晚就传遍陆府上下 ,但陆夫人掌控陆府,手段严厉,少爷夫人们的八卦也只能在陆府内部流传,在外面泄露不了一点。
何况昨晚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因为玉竹大吵大闹,二少夫人更把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这事闹得无人不知。
墨玉听到二少夫人问起二少爷和玉竹,心都提到嗓子眼,这下安排她去打水,连忙放下扇子去打水,免得昨晚战争的余火波及到她。
差不多日落西山,翠枝一行人也到了碧波园。
翠枝一进院门,便看见郭舒端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太阳早已西斜,此处恰好躲开阳光,郭舒的脸直白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二少夫人,这位是钟大公子,老夫人委托钟大公子修葺陆府。”翠枝向郭舒请安,然后侧身介绍身旁的男人。
郭舒抬眼看向男人,钟家大公子,钟贺。
对于钟贺,她早就有所耳闻。
陆家老三和钟家老二走得近,一同在府学上课;她对钟贺的了解,大部分是从陆家老三口中得知。
钟贺真人却是她第一次见。
钟贺身穿褐色的短打,个头很高,比陆莘还高些,或许是常年在外干活,皮肤有点黝黑,不是时下世家公子追捧的白皙,面容坚毅,剑眉星目,嘴巴有点大,嘴唇有点厚,比较符合男儿口大吃四方,果然是经常走动出外干活的人。
难道外出走动的人嘴巴都这样吗?
陆莘在外做官,时常下乡,嘴巴也不长这样,上下两块嘴皮子薄得很。
一想到陆莘,郭舒心里的小火苗又起来了,一阵烦躁。
“嗯。”郭舒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声音透着不耐烦。
翠枝继续说:“府里别的地方都已测量完,目前就剩下碧波园还没有测量。不知道二少夫人有什么想法?”
郭舒看了一下头顶的桂花树,绿油油的,“把桂花树砍了,赶紧砍,看着就烦。恶心。”
桂花树怎么说也和恶心扯不上关系吧。
但是郭舒心里有气,看到哪里,哪里就恶心。
“二少夫人,这桂花树.....”墨玉看着桂花树,想要劝阻郭舒,但看着郭舒越发阴沉的脸色,不敢继续往下说。
“哎,好嘞,麻烦钟大公子记下。”翠枝当了十多年的丫鬟,察言观色的技能炉火纯青,连忙截住墨玉的话语。
钟贺扫视郭舒,眯着眼思索,嗓音低沉,笑着说:“哈哈,好嘞,一切都是二少夫人的想法为主。”
原本坚毅的面容,笑起来眉眼舒展,别有一番风情。
墨玉从小在陆府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外男,脸瞬间红了,人也呆住了。
翠枝也未尝见过如此人物,府里的老少爷们风度翩翩,风流恣意,稳住神情,“那麻烦钟大公子。”
看见墨玉这副样子,又想起陆莘和玉竹,郭舒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
墨玉想要跟上,但脚步一顿,她要留碧波园。
如此无礼的举动,翠枝作为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糊弄过去,“钟大公子,我们现在开始测量碧波阁。”
看着郭舒气哄哄地离去,钟贺摩擦了一下食指,吩咐身边的人用工具测量碧波阁。
不想再看见钟贺一群人,郭舒在秀湖边上,独自沿着石路慢慢走。
临近傍晚,秀湖边上空无一人,郭舒在湖边游荡。
晚风吹过湖面,深绿色的波浪泛起白浪,如同碧玉簪上的冷光,白日的暑气随着晚风消逝,黑夜慢慢爬上来,夹着无边的凉气和水露。
愤怒随白日消去,被背叛的悲伤随黑夜占据郭舒的心头。
庞大的陆府在黑夜中如同怪物,无声无息吞噬着,禁锢着郭舒。
愤怒、悲伤、无奈的念头占据了脑海,郭舒无法控制,控制不了,捏碎了一个念头,落地又复活成无数蠕动的念头,向郭舒爬过来,缠绕着郭舒的四肢,勒紧。
郭舒张开左手,随即慢慢合上,这小小的挣扎对于整个陆府来说,无疑是蚂蚁撼大树。
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成为傀儡,在众人面前和陆莘扮演神仙眷侣,恩爱非常,不能丢陆家的脸,更不能丢郭家的脸。
几千年来,高门大族,贫民小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熬熬就过去了。
即便想逃,高门大户、等级森严,能逃到哪里去?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
凭什么陆莘拈花惹草,自己独守空房?!
死之前也要拉陆莘垫背!
玉竹也不得好死!
我是个废物,我能怎么办,我什么都做不了。
......
各种念头在郭舒心中来回冲荡、分裂、爆炸。
郭舒感觉自己快要分裂成两个人,人魂在血肉撕扯中分裂,血管在激荡中断裂,心脏在愤怒中狂奔。
我要疯了吗?也许,我早就疯了。
哈哈,我早就疯了!
郭舒感觉自己分裂了,魂在天上飘着,俯视僵硬的□□在机械地朝湖水走去。
幽深漆黑的湖水在耳边低语,来吧,到我的怀抱来,来我这里,乖孩子。
柳树伸出柔软的枝条,温柔的向她招手,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