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小巷里气氛太压抑。
风烬也没传话来,于是季时归慢慢尝试着向外走。
五息阵用过了,羊皮卷也再达不到出乎意料的成果。以他不算深厚,还断断续续的法力,再遇上江婉言估计够呛。
正祈祷着不要碰到她,一抬头,就和一双幽幽的眼睛对上视线。
“……”季时归一瞬间都想转身跑了。
此人样貌和身段都与江婉言大不相同,可季时归一下就能看出她就是江婉言。
相对无言,此时的她气质柔和了些,不似方才的幽怨,反而多了些平静。
这也是分身。季时归迅速察觉到。
不过即便是分身,也不能放松。
半晌,那女子开口道:“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很平静,听不出起伏,季时归却一阵阵毛骨悚然。
他身上怎么会有几百年前的人的气息?
在幻境里温挈展示出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活上数百年。
两人都沉默了会。
半晌,他感受到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叹的是百年苦苦支撑,叹的是看尽百年的枯荣明灭,无法放下的心结。
“你见过他吗?”那语气轻飘飘的。
季时归摇摇头。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次似乎更漫长,她好像怔往了,不再说一句话。
季时归心里默默计算逃走的可能。
此时一个人轻轻站在季时归身侧。
季时归一惊,才发现是风烬。
风烬半个身子都藏在黑暗里,只有靠近他的一侧有淡淡的光绕着,黑暗中的人脸的轮廓都朦胧起来,看不清神色。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好似漠不关心,却又在人身侧。
季时归松了口气,向风烬投了个求助的表情。
风烬会意,低声道:“这个是分身,要找到本体。”
季时归点点头,刚想问这么尴尬又惊悚的场景要怎么找到本体,就听见风烬开口道:
“我见过他。”
女人瞬间抬起头来紧盯着他。
她着急地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之后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娶妻生子?有没有忘记她?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过得很好,至于其他的…我并不清楚。”
风烬似是料到她要问什么,适时地开口。
好像几百年的心结,最后要等的就是一个结果。
回不去、仇无解、年已逝。只能等的是她心爱的人过得怎样。
一滴泪落下来。
三人似乎都很无措,跨越时间生死的爱,放在谁身上,也无法说放下就放下。
半晌,她抽咽道:“其实他过得好…就够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陪着她,听着她喃喃地说话。
她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如此。
没人会一直记住一段短短的感情,没人会像她坚持几百年。
她失神般呓语着:
“怎么能忘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或者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在他认知里你已经离开了。”季时归开口安慰道。
她却充耳不闻:
“怎么能忘记?怎么会不知?我们……”
听不清她说的话,但大概也是回忆之类。
“忘掉也好……忘掉……”
忘记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桩事似乎就要这么了了,只是本体未在现,风烬无法用梵文为其超脱。
于是他开口道:“可以换回原来的模样吗?我助你…”
话还没说完,江婉言摇摇头道:“她不是我。”
突如其来的信息把两人都弄得一愣。
“我是从她的意识里分出来的,江婉言的身体不再是她。我也只是一缕意识罢了。”
“我现在叫姜姝。”
原来的她死在那场离魂之中。
真正的她,在幻境瓦解的那一刻就消散了。
这句话让四周都沉寂了。
尽管不是自己经历,季时归也能共情到那种心痛。
“带我们去找她吧。”季时归道。“可以吗?”
她点点头犹豫了片刻又摇摇头:“她不在原来的地方”
“什么…原来的地方?”季时归问道。
“就是我…她死后一直留存的地方,我能大概感应到在哪。不是先前的地方…嗯…”
她说得有些急,话也乱糟糟的,但两人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水红裙的女子。”风烬道。
姜姝姹异道:“你们已经见过了?怎么会…”
季时归解释道:“几日前我们已经进过一次幻境了。”
“不是这个。”她摇摇头。“她在的房间被封印往住了,没有我,你们怎么会打开?”
季时归抬头看了一眼风烬,当时房间是风烬推开的,大概也只有风烬知道。
风烬岔开话题道:“你能打开那封印?”
姜姝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这阵封的是□□,我与她本质上是一个人,我能自由进出。”
说着,她又试图去建立和江婉言的联系。
“虽然只是大概的方向,但……你们要找她的话,请跟我来吧。”她道。
“这么久了,我也想解脱了。”她自嘲地笑笑,然后沉默着向前走。
季时归和风烬稍落后些,她走得慢,两人也放慢了脚步。
“你这么强吗?”季时归悄悄开口道。
风烬知道他讲的是推开客栈房间的事,解释道:“只是恰好与我的梵文同源罢了。”
封印与解放同源而生,相伴相长,不知从何而起,纠缠到底。
季时归点点头并不意外,其实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风烬和温挈见过。
“你怎会和温挈见过面?”
风烬顿了顿道:“其实他的法力不仅仅只有我们看到的。”
不仅仅只有我们见到的?是隐瞒了还是在此之后又进步了?
正说着,“江婉言”却停了下来。“就在这附近了。”
抬头一看,又是熟悉的地方——阵眼…
阵眼附近大小的巷子弯弯绕绕,只能感感到附近的话,找起来太困难。
“引出来。”风烬道。
只是江婉言并非饿死鬼,用金银就能引出。
“怎么引。”季时归疑惑道。
还未说完,就见风烬拿出一个香包。
上绣展翼小青鸟,做工极好,针脚极细。
香包的香气扩散开来,一直在前带路的人几乎一瞬间就冲了过来。
“你怎么会有……”她盯着香包喃喃道,不过她很快就看出并非温挈常佩那只。
风烬道:“友人所赠,在幻境里注意到了,同为桑奢城一位仙人的手作。”
他轻轻用手指捻着上面的青鸟:“每只图案都不同,但都封了这位仙人的法力。”
说着,突然间作起大雾。
季时归下意识就伸手去抓身侧的风烬,万幸风烬没有消失。
“怎么回事……”
可见底太低,他紧紧抓着风烬的小臂,风烬也任他拉着。
他犹豫着要不要用法力看清周围,就见雾中隐隐有些光闪烁着,还有混乱的法力,他能感受到那法力离他极近。
他凝起法力仔细看了看,倒能稍看清些东西了。
水粉长裙的女子正与风烬对峙着,伸出她细长的手去抓那香包。
是江婉言……或者说江婉言的肉身。
风烬后退一步,带着季时归也向后了一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妨碍到风烬了,正欲松手,就听风悟道:“抓紧。”
身他只好抓紧了些,又向风烬身边挪了挪。
右手被季时归抓着,风烬只用左手凝出法力。此时雾淡了,加上风烬光着金光的法力,四周倒明朗了些。
季时归听见风烬声音时正欲抬头,这一抬头——一张惨淡失色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
他感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
他正好也听清风烬的声音:“小心。”
与此同时,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伸向他。
来不及反应,季时归只好凝起法力准备挡一下。
只是在他行动前,有另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挡住了他,又轻松地将江婉言的法力反冲出去。
季时归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那只手,只是风烬已收回手,身形挡住了确认风烬无碍后,他才扫视了四周。
“江婉言”不见了。
意料之中,毕竟真正的的江婉言怎么可能放任一个可以引路的人跟着他们。
只是如今无人引路,无从下手。
“发现了吗?”风烬突然道。
“什么?”他有些疑惑。
“江给我们带路,本该是越近感应越强却在附近停下了。”
季时归会意,他并不怀疑“江婉言”,毕竟她只是执念,在世间这么久地的确也想解脱。
但是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突然不愿意了?还是……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她不愿意抵及的地方?
他带着疑惑抬头看向风烬,风烬却不似在思考,而在静静地看向他。
季时归愣了一下道:“我…”
但他说不出什么,一句话就卡在喉咙。
风烬及时开口道:“跟我来吧。”
站在那个客栈里做长工的小二家门口时,季时归才确定风烬一直在引导他。
“姜姝就是我们看见的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风烬开口道。
怪不得那么熟悉又说不上来。
但令他更费解的是明明风烬早就明白,却陪着他经历了一步一步。
为什么?
只是他没想出回答,就听风烬道:“注意。”
再一抬头,就见房檐上静静立着一个人。
正是客栈里水红长裙的女人,或是说,江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