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得太晚,在院中歇息会天就蒙蒙亮了。
季时归本想好好休息一夜,却合不上眼,不只是那一系列迷般的事。
他没由来地担心。
等到阳光穿过木檐的空隙,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起身准备师父的早餐。
风烬就默默陪着他,打打下手。
估摸着快到响午,仍不见师出房,季时归轻敲了敲木门,没有回应。
“昨晚喝酒喝多了吗……”
这木门似乎没有上锁,随着季时归敲的几下轻轻晃动着。
季时归心下生疑,轻轻推开了房门。
微光照进凌乱却有些空荡的房间,空缺的角落无不显示着主人已然离去。
桌上师父最爱的香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摞一摞随意摆放的古书。
师父潇洒的字带着浓重的黑就浸在这张田木桌上:
“走了,完成自己的愿望去,古书带走了爱看的几本,剩下的可得保管好,价值连城呢…”
“照顾好自己,小心别死了……”
最后是被宣纸盖住的几个字——
“去看看外面。”
署名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飞天道人。”
连道别都没有,只留下了这么几句话,好似把这几年的光阴都带走了。只剩季时归一个人静静对着小木发愣。
桌角还留着他小时候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字。
如果不是桌角散落的几张卷起来的草稿,他都要以为这是个极草率的告别。
他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即使早有预料,真正到了这天,他还是忍不住忧伤。
桌上还有一个香包,却是把香料掏空塞了点东西进去。
打开一看,是一串小石头手绳,和一张方布。
不能说是布,它的质地和风烬的羊皮卷很像,却更轻薄更柔软些。
这些都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他静静站了一会,珍重收在聚宝袋中,整理好情绪推门出去。
不觉已过了那么久,风烬就在院里静静等着他。
他也不打坐,就只是等。
见季时归推门走出来,他开口道:“去休息下吧。”
季时归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一刻困意涌来,他昏昏地卷着被褥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极漫长,他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惊讶于自己睡了那么久,打理一翻便推门出去。
风烬不在院内,也是,他解决了青彩镇的祸患也要离开了。
师父走了,风烬也离开了。
他有些迷茫,师父让他出去走走,他该去哪呢?
没有胡思乱想多久,就听见了轻轻的推门声。
对方似乎有些诧异他会这时候起床,对上他的视线,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你要走了吗?”
“有什么打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风烬先回答了他:
“还不急,你有什么打算吗?”
季时归摇摇头,斟酌了会后又开口:
“去师久之前说过的泰奢城、风阁、云上榻……这几个地方看看吧。”
“记得师文说他曾爱的那位仙子医术非凡,极负盛名,说不难还能遇上呢…”
其实这是乐观些的说法,怎么去、和谁去、怎么保障安全……都是问题。
“和我一起吗?我也正打算去泰奢城。”
顿了顿他补充道:“泰奢最近也出现了和青彩镇类似的问题。”
季时归无不惊喜地抬起头。
“可以吗?”他问。
风烬嗯了一声。
季时归对风烬有种莫名的信任,不只是因为师父偷偷告诉他的那句风烬值得托付,更多的是从他的神色里感到的熟悉。
毕竟青彩镇一事季时归也很想继续跟进,于是就这么敲定下来。
想着,他从聚宝袋中拿出风烬借的羊皮卷来:
“对了,这个还给你。”
风烬却不答。
“收着吧,羊卷认主,你注入了法力,它就属于你了。”
“啊?”
季时归着实惊了一惊,连摆手道:“怎么会如此,那我…”
“无妨,羊皮卷认有缘人,你能注入法力也是你与它有缘。”
怕季时归有负担,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收着吧,我已有一张,于我无用。”
话已至此,季时归只好收下,但总过意不去,他道了谢后从聚宝袋里取了根羽毛来。
这羽毛比他左耳上淡黄的小绒毛大了几圆,拇指般大小的羽毛透了些淡淡的青色出来。
“它可以用来传音,也能传法力…嗯……还没发现其他用处。”
“发现?”
“嗯,它是突然出现的,我研究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几个用途。”
季时归把手伸远了些,捏着羽毛在风烬眼前晃了晃。
风烬伸手接了过来,向里注了些法力,这绒毛就鲜活起来,冒着微弱的光。
两人决定两日后出发,第一日,他们清扫了院子、整理了房间、最后一次给师文养的兰花浇了水……季时归偷偷向里注了些法力。
“希望不要死掉。”季时归想。
第二日清早,季时归把家里两只吵闹的大鹅送给了大娘,好好地这些伴着他长大的人道了别才回到院里。
此时已是晌午,季时归摸了摸门边长满的青苔。
准备出发时,他突然道:
“等一下,今年还没有挂…”他指了指院里那棵的树。
风烬明白他指的是树上每年的布条,二人一同取了布与墨来。
季时归想了想,只写了简单的两个字。
“再见。”
他像小时候一样爬上树,当他站在一根手臂粗的树枝上向上挂布时,他惊呼一声。
师文临走前也挂了一条青绿的布。
上面也是简单的两个字:“愿安。”
仍是潇洒的字,连墨也淡淡的。
季时归想了想把自己那条挂在了旁边。
他跳下树来,和初见那天一样。
“走吧。”他说。
临走前,风烬给院子施了结界,两人走得很慢,似乎要把这里的一切都记下来。
平时很长的路,今天却短了。
不知不觉间己到了青彩镇。
他们都不急着走,见青节持续五天,今日正是见青节的最后一日。
四周仍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风烬陪他慢慢走着,欣赏如画的美景。
两人都会画地阵,但都一致地选择了走水路。
青彩镇的港口在神树附近,他们慢慢向神树的方向走,又放不下江婉言一事,顺路去了小二家拜访。
院子已被清扫干净,没有了染缸染布,倒显得空了些。
小二告假在家,正同阿七扫着屋子。
不知是为百年前的古人办祭礼不吉利,还是这家人早已无力开支,姜妹没有葬礼,被埋在了后边的山上。
站在姜妹的坟前时季时归还有些恍惚。
干净简单的坟前摆放着两束花,简单的墓志明:“姜姝之墓,愿安息。”
临走时,两人也放了束花在坟前。
下山路有些陡,露水打湿了裤腿,两人都走得慢。
风烬抬脚时,却被人拽住了。
来人很矮小,只揪住了他的衣角。
是阿七,这是第一次两人这么这距离地看这个孩子——消瘦黝黑,眼却极有神。
他不能说话,只发出唔唔的声音恳求两人不要走。
或许是风烬的神色淡淡,他松了手,然后抓住了季时归。
季时归笑了笑,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阿七摇摇头,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请教我修炼吧!”
看清这行字时,二人都有些诧异。
季时归想询问原因,却发现他根本没带纸墨,这张纸显然是提前准备的。
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去修炼?
季时归耐心地说着,只让阿七点头或摇头,可不管怎么引导,他始终只是摇头紧紧捏住那张纸。
两人被缠着有一会了。
风烬伸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摇摇头,向季时归传音道:“没有天斌。”
但他不愿意否定,伸手递了两本书过去:
“这是比较基础的”
阿七双手接了过去,咬着唇点头。
季时归想了想从聚宝袋里又掏出一叠符咒:
“学成前若遇敌,可用以防身。”
虽然是之前季时归练手用的符咒,但对于阿七来说足够了。
他仔细地告诉阿七每张符的问途,并告他不可乱用加以害人。
阿七胡乱地点头,两人只好领着他回去。
小二正满院找他,看见阿七和他们一同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离开小二家后仍能听见小二担心的斥责,关切又担忧。
风烬在走出一段路后突然道:
“这个孩子不对劲“
“什么?”
“大概是姜姝做的,他的脉络不通,体内还有封印。”
顿了顿道:”我只为他通了通筋脉。”
季时归有些疑惑:“那他能修炼吗?”
“很难,如果封印不解几乎没可能。”
为什么有封印?无已经无从可知,但只是很难,并非没有可能,也并非只有这条路可走。
于是二人没有纠结多久,因为他们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江婉言的骨灰还在他们这里。
“埋在神树下吗?神树算是她最后的美好回忆了吧?”季时归思索着。
二人都同意埋在神树附近,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
又一次回到神树,又是不同的心绪,参天的树带着数不清的几乎压弯了枝桠的木牌屹立着。
生长的缓慢使之与百年前无异,甚至微风抚起树梢的弧度都无比相似。
抬头时这一刻,恍如隔世。
他们站在百年前温挈和江婉言站的地方,感觉变了些,又或没变,再也说不清。
两人静静地站了会,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沉默着把那个小小的土罐埋在了离神树远一些的几棵桂花树旁,这里不似神树附近人来人往,冷清却能远远地看清那来载善美好回忆的神树。
安顿好一切后两人朝着码头走去。
方才风烬用羽毛给季时归传音时,两人都顾着去关注阿七了,现在细想来,这么近的距离直接用法力传音尚可。
那小羽毛在宝袋里不可传音,风烬应是把它挂出来了。
想着,他回头去看风烬,试图找到羽毛挂在哪里。
风烬从刚开始就走在他稍后方,他走慢了两步才发现风烬把那根细细的羽毛挂在了头绳上。
此时它正随着风烬的走动轻轻地晃着。
他又注意到那根青石头绳。
“欸?”
那根青石头绳和师父给的那手绳几乎一模一样。
季时归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它,才发现风烬那青石绳中又多了颗红色不规则的珠子,那珠子说不上清澈,却也透亮。
说不定是碰巧呢,他这么想,于是在风烬回头问他怎么了时,他摇摇头。
终于要启航了,踏上船时却下起了蒙蒙小雨,季时归回头看了看这生活了很久的地方,但更多的是对前方的渴望或是兴奋。
又是一阵风,神树轻轻摇起来,带着那块长满青苔的木牌:
“雨送黄昏花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