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堵车让肖宁到达医院时只看到顾时与被推进手术室时的模糊身影,他跑得有些喘,站在手术室紧闭的门前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急着上来,就算见到面,说什么呢?
肖宁自嘲地笑笑,准备到等待区安静地坐会,如果幸运,手术顺利结束地早,他便能见上顾时与一面。如果手术时间太长,他也只能先去跑行程,顾时与是否能知道他来过,都很难说。但肖宁觉得等在手术室外,比待在任何其他地方都让他心安一些。
转过身的时候,肖宁便看到了坐在前排座椅上的李岩,他也正看过来,看起来已经盯着肖宁看了许久。
李岩冲肖宁摆摆手,笑得礼貌而热切。肖宁走到他身边坐下,微微摘下口罩,跟他打招呼。
“这么忙还有时间过来啊?”李岩问。
“上午正好有空,不过一会就得走了。”
李岩点点头,“没事,我在这看着呢,放心吧。”
简单寒暄几句,两个人便沉默下来。
两人也不过就近日见过几面,实在说不上相熟,但此时都在心里觉得和对方之间有根丝线相连,这样沉默着似乎太疏远。不用说,丝线的发出端就是顾时与。
和肖宁一样,李岩也在心里搜寻着交谈的话题。
“你这样?……”李岩对肖宁说,看肖宁带着疑问的眼神,他用手指绕脸一周,压低声音问,“明星,一般不应该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吗?你这样没关系?”
肖宁笑起来,他摇摇头,“没事。大家都忙自己的事情,注意不到的。而且,也没那么多人认识我。”
李岩啧了一声,不赞同道:“那可不是。你们,你,和时与,红得很。我们单位那些小姑娘都可疯狂呢。”说着自己又笑起来,“时与这小子,就他那个闷葫芦的性格,竟然当了明星。在电视上看到他,现在都还觉得神奇。”
肖宁会心一笑,“顾时与他很有天赋,而且很努力。”
“嗯,时与啊,从小就聪明,他要干成的事一定没问题。”李岩看着手术室的方向,“不过,太一根筋了。”
肖宁的笑声从呼吸的间隙泄出,李岩看向他,“是吧?他是不是一根筋?”
肖宁眉眼带笑地点头。
笑过之后两个人都放松下来,李岩靠在椅背上,换了姿势,“他小时候就这样,那脾气倔地很。不要命似的,要不,也不用进手术室了。”
肖宁突然想起照片上那个冷着脸,眼神倔强的小少年,他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您是顾时与的叔叔?”肖宁解释道,“听他提起过。”
“算是吧。”李岩回答,“叔叔啊,伯伯的,什么称谓都无所谓,想怎么叫怎么叫。”
李岩的话说得随意,却让肖宁云里雾里的。
李岩似乎猜中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跟时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之前处理他姐姐的案子……”他突然停下来,“你知道时与姐姐的事情吧?”
“一点儿。”肖宁回答。
“我是处理这个案子的民警,那时候就跟这小子认识了。”李岩说,“他一个小孩,什么亲人没有,我就经常带回家,关系挺好。一直就到现在了。”
片刻沉默之后,肖宁挑拣着合适的措词,“他姐姐……是意外吗?”
李岩脸色阴沉下来,只摇摇头,似乎陷入思索之中。
肖宁看他表情有异,又想到之前到公司来的警察,便知道了问题的答案。顾时与姐姐的死比想象中复杂的多。如果不是死于意外……死亡本身是让人唏嘘、遗憾的,而一旦被茏上了恶意的阴影,则能激发出人所有的坏情绪,愤恨、暴躁、绝望……
陌生人对这种情绪都能有所感知,更不要说最亲的人了。那么顾时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姐姐的死亡的呢?
想到这里,原本有些平息的愧疚之情,这会儿像狂风卷起的海浪,一下下拍打在肖宁的心上。
“肖……”李岩似乎苦恼于如何称呼肖宁。
“肖宁,”肖宁接下话来,“叫我肖宁就行。”
李岩知道对方的年纪不大,也不再客气,“行,那就叫名字了。平时所里太忙,很多时候顾不上时与。”
李岩脸上露出父亲一般无奈又关切的表情,“他太能憋着了,很能藏事,不吭不响,闷蛋一个。别人不问,他能把自己憋死也不带主动说的。一直也没啥朋友,也是,那狗脾气,有个屁的朋友。”他转头看着肖宁,“我很高兴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肖宁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直起身子。
“我能看出来,时与跟你们在一起很开心、非同寻常的开心。那小子其实一点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单纯,稍微上点心就能知道他想什么。他跟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多,所以,麻烦你帮忙看着点他。不过,他要是犯倔,打啊,骂啊,随便!”
李岩伸出手来,“最好是一巴掌打醒,干脆利落。”
第二次,两人又相视而笑。不过这次的笑,多了一种心照不宣。
肖宁在笑意中定下心来,不再纠结和犹豫:他应该也必须跟顾时与道歉,然后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和他相处。
晓冬十一点钟打来了电话,五分钟后到医院门口,而此时顾时与的手术还没有结束。肖宁的心态有了变化,这会儿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见顾时与一面再走。于是让晓冬在医院周围兜上几圈,将时间推迟了半个小时。
肖宁有些急躁地站起身,紧盯着大屏上专属于顾时与的那行绿色的荧光字,等待着手术的结束。
终于,醒目的“手术中”闪烁之后变成了“复苏中”,随后便听到医生的呼唤声:“顾时与的家属!”
肖宁和李岩立刻冲到手术室门口,医生告知手术顺利,病人半小时麻醉苏醒后便可以回到病房。听到这个消息,肖宁才放下心来。
“你去忙吧。”李岩对肖宁说,“手术没事,你也不要担心了。我在这照顾他,你忙你的。”
肖宁犹豫片刻,和晓冬约定的时间马上到了,为了不耽误下午的行程,只得先离开。医院大厅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匆忙,肖宁穿行其中,拨通了晓冬的电话。
“喂,宁哥?”
“我马上到门口了。堵不堵?那我多往外走一走。现在时间是……”肖宁下意识抬头四下去看,从大厅右侧的大屏确认了时间,“四十不到,你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如果……”
“让开——!请让一让!”
肖宁回头的瞬间差点撞到冲入门来的担架床,几名医护人员分立两侧,一边用大声提醒,一边快速推动担架。
肖宁急忙撤开几步,担架擦身而过,而担架上的人便直直落入了他的眼睛:已经发暗的血迹斑驳在惨白无血色的脸上,白色透明的呼吸器将他的脸遮掉大半,蓝黑的服装看起来像是赛车服,上面有许多摩擦后的痕迹和沾染的泥土。因半开的拉链而露出的白色底衫上,多处已染上片片红色。
肖宁呼吸一滞,心脏咚咚如擂鼓。那些大小不一的血迹就像目视太阳后留下的光斑,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还没等肖宁压下心头的不适,便看到一个长身而立的人从门口进来,面色凝重地跟在担架车之后,脚步匆匆。
肖宁只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人的背影很快远去,而肖宁在看清他手中捏着的东西之时,曾经让他无比心悸的“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眼前。
黑豹图案的头盔,三年前那天晚上的机车之围!
当回忆汹涌而来之时,肖宁也想起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当年演唱会后台,跟在贺妍和那个挑衅者身边的秘书!
挑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