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森好整以暇地端坐着,凝眉注视对面已沉默半天的人。几分钟后,他的耐心终于耗尽,用手指叩击桌面,问:“方蕊,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方蕊摩挲着手里的笔记本,表情苦恼纠结。
程森很少见到方蕊这个样子,看来确实遇到了难题。但他实在想不明白,昨天白天去了方铭的家寻人未果,晚上找了牟嘉豪探得一些消息,除了这两件事,他抓耳挠腮都想不出还有什么,会让方蕊一早就堵住自己。但又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大眼瞪小眼。
队里其他的人他还能直接骂上几句,但对这只队里唯一的霸王花,责骂的话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他只得耐着性子,忍着早已犯起的烟瘾,等着人说话。
就在他几乎要犯起瞌睡的时候,方蕊开了口:“程队……”
程森立刻抖擞起精神,上赶着应声:“嗯!”
“……”
方蕊欲言又止,又没了声响,几乎让程森抓狂。
方蕊:“程队你应该知道我是单亲家庭……我跟我妈。”
“知道。”程森立刻解释,“不是八卦你的隐私哈,是警队招人得背调,我看……”
方蕊了然地笑笑,“我知道,程队,我知道。虽然你们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们在照顾我的感受,我很谢谢,平时因为家里的事情请假,你也是最容易就批给我。这些我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程森越听越不对劲,心里犯起嘀咕: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儿?怎么突然这么真情流露?突然他灵光一闪,这孩子难道要辞职?!他想起几年前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他手底下俩月,直接哭着离职,声泪俱下地对着副局控诉。因为这,他可是写了2000字检讨,想起来简直是一辈子的耻辱!
程森立刻警惕起来,本着绝不能再写检讨的目的,用了生平最温柔的语调规劝道:“方蕊,我知道最近警队太忙了,确实是累。放心,等这些事忙完了,我一定给你放大假。家里要是有事,尽管说出来,队里一定不遗余力提供帮助。”
“程队,其实,”方蕊说,“我还有个哥哥,亲哥哥。”
“啊,啊?哥哥?”
“我妈跟……”方蕊梗了一下,“离婚之后,把我带走了。我哥跟了那个人。”
“啊……这样。”程森嘴上这样答着,心里却是不得要领,“你哥现在在哪呢?”
方蕊眼神怪异地看了程森一眼,直看得他心里突突起来。
程森:“怎么了?你哥……”
“方铭,”方蕊说,“就是我哥。”
“什么?!”程森差点要跳起来,巨大信息量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随即就像动漫里主人公开窍时背后出现的那一道乍现的灵光,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哈。”他恍然道,“方蕊,方铭。还真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方铭就是你哥哥?万一不是呢?同名同姓呢?”
方蕊摇摇头,“不是,就是他。我看到照片确认的,之前我就是住在惠明的,后来才跟我妈搬到了北元。”
程森彻底被说服了,“真是无巧不成书。你知道马可为第一次听到方铭的名字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呵,他说没想到方还是个大姓呢。”
方蕊扯扯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么意外请缨就是想来见见你哥?”程森问。
方蕊点头,“其实,跟我妈离开这么多年,我再见他的机会寥寥无几。案子牵扯到他的时候,我才想着回来看看……”她突然一顿,有些心虚地看了程森一眼。
程森:“你之前来找过方铭?前段时间……请假那几天?!”
“是……”方蕊挫败地低下头,“对不起,程队,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是,就跟今天一样,家里根本没人。”
“你和你哥哥联系不多?”程森问,“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方蕊表情有些痛苦地回答:“我妈跟那个人离婚之后,我妈带走了我,他跟了那个人。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直到,”她垂下眼帘,“三年前,他突然联系了我,说那个人要死了……让我,让我来看看他。当时,我直接拒绝了。”
“但是,我还是回来了。”方蕊苦笑着说,“那个人的死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是我还是去了医院。”
“你见到方铭了?”程森问。
“他不知道我回去了,他没见到我。”方蕊回答,“我在病房外面看到他了。之后,我离开那里,就再也没见过他。”
“你跟你哥,什么时候分开的?”程森略一思索,“你们以前关系怎么样?”
“5,6岁的时候吧。”方蕊说,“他比我大几岁,小时候也说不上什么关系好坏,无非就是一些打打闹闹的回忆。”
程森看得出方蕊对自己的父亲可以说是带着恨意和怨气的,也许和他父母离婚的原因有关,他不便深究。但对于自己的亲哥哥,方蕊的态度则有些模糊,一方面她将方铭划到了自己父亲那方阵营,这么多年不联系;但另一方面,她又似乎对她这个哥哥有割舍不下的情感。
“方蕊,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直接。”程森顿了顿,“我想问问,为什么以前不说,偏跟我来到惠明说这些?”
方蕊将手机递给程森,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程队,这次来我想或许能见到他。但是看起来又要落了空。我知道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或许我们可以试着找找他。”
程森指着手机问道:“就是这个人?”
“嗯,他叫孙博。”
“你认识他?”
“不认识。”方蕊回答,“我当时在医院见过一面。”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甚至电话号码?呼之欲出的疑问被程森强压下去,如果方蕊不主动说,再多的东西都不该他再来问。他要做的是想办法找到方铭。
贺妍一把把递到自己眼前的文件夹扒开,不耐烦地埋怨道:“别给我看这些,能直接说吗?”
姚镇庭也不生气,趁机坐到她身旁,直接把文件夹铺开,“你先看看,照片也没兴趣吗?不是要看罗浩和谁在一起吗?”
贺妍垂眼看去,只见文件上面躺着几张或近或远的人像照片,她气极反笑;“竟然是她?罗浩竟然喜欢这么个,”她咬牙切齿,“俗女人!她有什么啊?”
姚镇庭不动声色,“跟罗浩关系比较亲近的除了那些你认识的,我的人能查到的也就是她了。虽然看起来两个人没什么交集,但是细查下来,俩人应该认识了多年了。”
贺妍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她什么背景?她家是干嘛的?跟罗浩怎么认识的?”贺妍瞪了姚镇庭一眼,“你真的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你不是他的好哥们吗?”
姚镇庭连连摆手,矢口否认道,“我当然不知道了。这些事罗浩都藏得很严实的。”他瞄了瞄贺妍,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便暗暗松口气,继续说下去,“残夏的背景啊,嗨,都不能说是‘背景’,她连个家都没有。”
贺妍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姚镇庭解释道:“她是个孤儿,从福利院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家都没有?都被送到福利院了,她爸妈还在不在都不确定。”
贺妍却疑惑起来,之前录节目前经纪人跟自己说过一些她的事情,“我怎么听说她是从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的,孤儿院的教育资源这么好?”
姚镇庭早有准备,“不是孤儿院,是有人资助。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人资助送到了英国学音乐。”
贺妍冷哼一声,“运气倒是不错。这个资助人也是肯下血本,图什么?”
“残夏的音乐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毕业的时候……”姚镇庭正说着,在看到贺妍越来越难看的脸后,忙止住了话头,“她从国外回来之后长期在一家酒吧驻场,也就是从那个地方开始小有名气的。罗浩跟她应该就是在那个地方认识的。”
“哪个酒吧?你们常去?”
“我很少去的。”姚镇庭急忙撇清,“罗浩他就算去,也从不叫我们。这家酒吧你也知道,就是那家很有名的……”他指了指脸,“面具酒吧。”
贺妍眼神一闪,不以为然地说:“那家酒吧不就是普通酒吧吗?戴着面具,有什么意思?”
人的喜恶差别就是这么大,有对那家酒吧趋之若鹜、欲罢不能的人,自然也就有像贺妍这样兴致索然的人,无非就是目的、寻求的东西不同。像贺妍这样张扬自负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耀眼的容貌和身份被掩盖住呢?
“罗浩去这家酒吧就是为了去找她?”贺妍语气不善,“哼,罗浩那个小混蛋!哎,这是谁啊?”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的男人问,“这个男的跟残夏什么关系?”
姚镇庭一看便后悔不已,竟然忘了这张照片。他做这些调查可不是让随便一个男人出来搅局的,只是得意忘了形,竟然遗漏了一张。“这个,可能是她的经纪人或者朋友之类的吧?”
“不是,她经纪人我见过,再说这经纪人也太老了。”姚镇庭最想略过的部分,贺妍却不依不饶,充满恶意地揣测,“查查他,你不是说残夏是孤儿吗?万一这个老家伙跟她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罗浩知道了,一定立马踢开她!”
说着又将照片摆弄了几下,不满意地喃喃道:“就这些了?也没拍到罗浩和她的亲密照啊?你的人靠不靠谱啊?”
姚镇庭摸摸鼻子,脸色微沉,“其实……”只吐了两个字,他便支吾起来,突然又转了语调,“罗浩出院之后常去的地方就是这栋小区,”他指了指一张照片中的小区建筑,“残夏就住在这儿。可能……”
“姚镇庭?”贺妍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口气叫了他的名字。姚镇庭一愣,“啊?”
贺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人心里有事的时候很容易被看穿的?”
姚镇庭歪歪头,眼神躲闪:“啊?”
贺妍失去了耐心,语气又恶劣起来:“你要是不说,我也不想跟骗我的人来往。你想走还是想留?”
姚镇庭思索片刻,似乎很是纠结。“其实,你让我查和罗浩来往亲密的女人,那女人真的就只有这个残夏。但是……”说着又姿态扭捏起来。
“你想说什么呀?”贺妍眉头紧拧,“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行吗?”
姚镇庭一顿,将手机相册打开,从中调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问贺妍:“你认识这个人吗?”
贺妍一看,是个肤色白皙的瘦削男人。她思索了一会儿,“不认识,但应该是见过。”
“他叫褚越炀,是那家面具酒吧的老板。”姚镇庭指着照片上的人说,“他的家也在这个小区。而且……”
“你的意思是说,他跟残夏可能关系不一般?!”贺妍眼睛一亮,以为找到了对她有利的信息。
谁知姚镇庭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道:“他俩的关系我不知道是怎样,残夏是他酒吧的驻唱,有来往不奇怪。但是我想说的是和他关系不一般的人,是,是罗浩。”
果不其然,贺妍变得异常难看,“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恶不恶心!”
姚镇庭无奈地摊手,“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所以刚才才不愿意说。”
贺妍强忍住厌恶的情绪,“好啦,你说吧。罗浩跟他,他们怎么啦?”
“罗浩经常和他一起,对他很上心。”姚镇庭说着示意贺妍左右滑动手机,“罗浩带他见过我们几个一次,罗浩为了他差点和曾辉大打出手。”
贺妍划弄着手机屏幕,相册里全是罗浩和那个人的照片。一起坐在车里的,在餐厅吃饭的,相伴而行的,甚至还有揽着腰的。贺妍看不出那人的情绪,但罗浩那露出的大白牙明晃晃地出现在每张照片里。
她越看越气,几乎要将手机屏幕戳破,听到姚镇庭的“爆料”,更加烦躁起来。“曾辉?罗浩不是跟他关系很好吗?”
“嗯,是呢。我们都没想到,当时曾辉都气疯了,结果那人一句话,罗浩撇下我们所有人跟他走。”姚镇庭继续添油加醋道,“那可是我们专门给罗浩办的庆功宴。”
贺妍看着照片里的人,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贺文的婚宴!那次婚宴她因为礼服的问题晚到了一会儿,进去的时候正遇到这人离开。当时她没留意,现在想来当时罗浩就在他身后,看到自己以后才转身回去。
结合着照片和姚镇庭的话,贺妍越来越觉得俩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女人不足为惧,罗浩玩不够,她有的是办法;但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玩玩还是什么,她理解不了,也猜不透,更没有化解的招数。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看向姚镇庭,“带我见这个人!”
姚镇庭一听大惊,“妍妍,这……罗浩不得杀了我啊!”
贺妍想了想,以罗浩那个脾气,如果这人对他确实很重要,他不是做不出来。“那,你带我去这家酒吧,这总行了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