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宁进场的时候会场已经暗了下来，开场的音乐已经响起，粉丝们挥舞着应援棒欢呼着，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刚坐定，演唱会大屏亮起，陆昶的脸随着他吟唱的声音出现在上面。

    陆昶的嗓音得天独厚，浑厚但不浑浊，高音清亮。以前声乐老师就总是夸赞他，是唱歌的好苗子。那时候肖宁一直笃定地认为陆昶一定会出道，而陆昶对此也深信不疑。即便他从不明说，但人因为得志而表现出的昂扬面貌是完全掩饰不住的。那个时候的陆昶自信、友善，总是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而现在舞台上的人，就在几个小时和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如此不同。现在的陆昶总有种冷冽和刻薄，像一块带刺的木头，乍看起来光滑平坦，但一旦靠近就看到了那层薄薄的小刺。但同时他的身体里似乎还遗留着过往的痕迹，在控制不住说出伤人的话的时候，又表现出一种矛盾的自我抵触感。

    阴郁的情绪笼罩在肖宁心头，这样的陆昶并不让他感到厌恶，更多的是疑惑、失落和痛惜。那样的人不知道在泥淖中翻滚了多久，才拖着沾满沉重泥污的身体走到万众瞩目的灯光下，而渴求这光亮的人却好像招架不住它，变得畏缩谨慎。

    “肖宁，为了梦想你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陆昶的话像嚼过的口香糖顽固地粘附在肖宁身上，膈在他的心里。

    梦想？

    肖宁突然觉得这两个字竟变得如此的模糊，像尘封的古书一般久远，灰蒙蒙地让人看不清。

    曾经钢琴是他的梦想，后来有了齐枫、宫默，Triple-K成了他的梦想，他们三个人的梦想。那现在呢？

    顾时与……

    像他那样的孩子，加入Triple-K的初衷又是什么呢？是因为……所谓的梦想吗？

    身旁瘦小的女孩爆发出刺耳高亢的尖叫声，将肖宁从纷乱思绪中惊醒。演唱会开场的几首歌已经结束，舞台上的人站成一排，开始了轻松的谈话环节。大屏上一一闪过少年的特写，引起粉丝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家都知道我们小太的偶像是谁吧？”

    之前在咖啡店遇到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年轻人表情兴奋，打趣着身边的人。被提到的小太看起来年纪很小，被提到自己时，有些错愕。

    “是！！！——”台下的粉丝异口同声。

    年轻人揽过小太的肩膀，将话筒贴在两人嘴边，“那我们让小太来表演一下怎么样？你们期待吗？！”

    说完将话筒对着台下，又引起粉丝震耳的呼应。

    小太似乎有些紧张，但提起要表演，又羞涩又兴奋。他接过话筒，在其他人的吆喝中向前走了几步，用脚打着拍子，唱出了肖宁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是Triple-K的新歌。

    他唱得便是肖宁开头的那几句。

    年轻人接回话筒，表情神秘自得，明知故问道：“这是谁的歌啊？”

    不知道为什么，肖宁总觉得他的眼神在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张望。陆昶似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木着脸不时看向后台的方向。

    “Triple-K！——”

    “那我们小太最喜欢里面的谁啊？”

    “肖宁——！！”

    听到自己的名字，肖宁不自然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帽子扣得更深些。

    “今天可是有大惊喜，小太，要不要猜猜？”会场里回荡的声音让肖宁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有些焦躁地缩了缩身体。

    小太的样子很迷茫，而陆昶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他眯起眼睛看向肖宁的方向，几乎要伸出手去拉住说话的人。

    “大家要不要也猜一猜？”年轻人仍然极有兴致地说着话，“到底是什么惊喜？”

    肖宁听到会场里响起嗡嗡的声音，从开始的极小声的不确定的喃喃声，到后来越来越响亮的呼喊声。

    “Triple-K？！！”

    “是他们来了吗？！！”“肖宁！？！！”

    台上的人笑着沉默，更给了粉丝们确定的信号。当肖宁的名字终于在所有人口中得到统一时，肖宁知道他躲不过去了。果不其然，下一秒，镜头快速扫过人群，定格在肖宁身上。

    大屏幕上的人半张脸掩在黑色棒球帽的阴影下，但粉丝很快就认出了他。整个会场在沉默了几秒后，爆发出如雷的尖叫声。被连带着出现在大屏上的人很快意识到肖宁就在自己身边时，惊吓到似的捂住嘴巴，只能发出一声声难以置信的咿咿呀呀的单词节。

    肖宁叹口气，将身体舒展开，慢慢地摘下帽子。他勉力牵起嘴角，冲着镜头的方向挥挥手。这次不禁是台下，台上的几个不知情的人也都难以置信，随后对着肖宁的方向大声欢呼起来。特别是小太，完全愣在了原地，捂着嘴红着脸好久没说出话来。

    接下来的时间，肖宁有些浑浑噩噩，台上的人又说了什么，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完全想不起来了。直到台上的音乐再次响起，他们表演了《Fly Higher》——Triple-K的出道曲。肖宁不知道这是事先就有的曲目还是在他出镜后临时决定的，原本应该感动欣慰的心情在刚才的“插曲”后都变得诡异起来。

    他终究没能再坐下去，随着曲目的结束整个会场暗下来的间隙，他快速溜出了会场。快步走出一段距离，会场的音响声几乎不可闻的时候，肖宁停了下来，长长呼了口气，才觉得闷地发慌的胸口舒服了些。

    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星星点点，他仰着头出了会神才给付云凯打了电话。

    回程的路上，肖宁收到了陆昶的消息，似乎是在极着急的情况下发来的：

    【肖宁 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这样】

    肖宁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手机直接息屏，什么都没有回复。

    回到宿舍的时候，肖宁将手指贴在门锁上时，便听到门内吵闹的声音。他正疑惑间，进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他急忙下意识去接，却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到了肋骨，闷哼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撞过来的人慌张起来，将手里的拐杖往一边撇。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独脚病人，没了拐杖的支撑，摇摇晃晃地便要倒。肖宁顾不得身上的钝痛，急忙伸出手揽住他。

    “慢点！”

    顾时与靠在肖宁身上，委委屈屈地叫道：“哥……”

    宫默紧跑两步，笑着将拐杖捡起重新塞到顾时与手里，“慢点儿啊。”

    肖宁看顾时与稳住身体，才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呢？”

    顾时与看了宫默一眼，没搭话，只盯着肖宁问：“哥，没事吧？疼吗？”

    肖宁摇摇头，知道问这个闷葫芦没用，不用想都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

    “默哥，又欺负他？”肖宁语气责备地对宫默说，“他腿还伤着呢。”

    宫默不服气地抽了口气，“欸，什么叫我欺负他啊？！”说着登登地跑到沙发边上，将搭在上面的蓝色浴巾拿起，指着顾时与，“我是要给这小子洗澡好吧？！”

    肖宁眨眨眼，对着顾时与歪了歪头，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顾时与抿起嘴，直接将脸偏向一边，表情尴尬又倔强。

    “你说，他自己能洗澡吗？”宫默指着顾时与的腿，撇到顾时与的表情，没忍住狂笑起来，“笑死我了，我都没见过他反应这么夸张的时候，真应该拍下来！小宁，你都不知道多搞笑！”

    顾时与的嘴紧紧地抿着，像是被封口的膨胀气球，脸涨得越来越红。

    肖宁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笑起来。

    “你自己能洗吗？”肖宁问，“你腿太不方便了。要不我帮你洗？”

    顾时与猛地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不，不用。”

    两秒后，宫默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更为夸张的笑，“原来洗澡是时与的命门啊！哈哈哈哈哈哈！”

    肖宁没想到自己的随口提议竟然引来这么大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地责备道：“别笑了！没人点你穴。”

    “不，你和时与可点了我好多下，还每次都精准点到我的笑穴！”宫默笑够了，将浴巾甩到肩膀上，“时与，选一个吧。”说着冲肖宁昂起下巴，挤眉弄眼道，“小宁，咱俩公平竞争。看看时与让谁帮他洗澡。”

    肖宁刚想说不要闹，但想起顾时与刚才的反映，又觉得这样逗逗他也挺有意思，况且他也想知道这个红着脸的小孩会选谁。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顾时与看看双臂环保的好整以暇一脸任君挑选的宫默，又用眼睛余光瞄了瞄正看着自己肖宁，他任命似地心一横，眼一闭，指了宫默的方向。

    “yeah！Good boy！”宫默打了个响指，腻着声音说道，“我一定好好伺候，不辜负你的信任！”他扑向明显蜷缩起来的顾时与，连拖带拽地把人弄进了浴室，末了还不忘给肖宁一个胜利的眼神。

    肖宁好笑地回瞪回去，但几秒后便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儿。不是，顾时与为什么非得要在他俩之间选一个人？？这是什么极限二选一戏码吗？肖宁挠挠头，没想到顾时与这次这么容易就着了那哥的道。

    肖宁坐在沙发上，愤愤道，“歪门邪道！”说完自己又笑起来，突然就意识到阴霾的情绪被扫荡了个干净，像雨后的被冲刷干净的世界，清清凉凉，似乎还飘着点微微的花香。

    他笑意未消地仰头靠在沙发上，深嗅一口气。哪会有什么花香，于是便又傻乐起来。

    “小宁！小宁？睡着了吗？”

    肖宁回头看去，宫默正趴在浴室门上，隐隐的热气从门内传出。

    “你帮我拿瓶新的洗发水，就那天买的那个。”宫默指指门边的储物间，又着急忙慌地回了浴室，“Hey！我说你老实待着行吗？你要是滑倒了……”

    肖宁把洗发水送到门口的时候，两个人还在浴室里纠缠。不知道宫默从哪里找来了个小板凳，正把半裸的顾时与按坐在上面。看起来是要先给他洗头……吧。

    两人正你来我往间，肖宁敲了敲浴室门，“洗发水。”

    顾时与猛地抬起头，也不反抗了，整个人直接来了个90°陀螺旋，完全背对肖宁，甚至还拽了身旁的宫默一把，想让他挡住自己。

    宫默一脸懵地看了看肖宁，又看看几乎蜷缩起来的顾时与，何止是蜷缩！简直就是被扔到热锅里的虾，全身都发着红。“这……这么害羞呢？”

    肖宁愣了一下，略显尴尬地将手里的瓶子递了过去。

    宫默捏捏顾时与的肩膀，红色的大虾岿然不动，愣是不愿意转回来。他朝肖宁摊摊手，明显在憋笑。

    肖宁瞪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撇了一眼顾时与的背影，然后讪讪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肖宁有些懵懵地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浴室里氤氲的热气似乎还在他周身徘徊，竟觉得身上也发起热来。他不自觉地摸上耳朵，只觉得手指都凉了几分。

    许久之后一个迟来的想法突然袭击了他的大脑；

    顾时与为什么不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