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说的是,桑”连着“丧”,宅前栽桑会“丧”事在前;柳树不结籽,房后植柳就会没有男孩后代,槐树能通阴虚,接连鬼物。普通人家院里是不会栽种这些树的,但也不是没有意外。
柴南镇郊外的一处老式洋房里,正当中的槐花树就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粗壮的树干,盘根错杂的树根有些还长到了边上的水池里,落叶在池底沉淀,腐蚀,将一池春水搅浊。空荡了十年的院落在大雨倾盆的一日迎来了新的客人。
李懋刚从国外回来没两天,周转了好几处,才找到家里留下的祖产,这处带着南洋特色的骑楼别墅。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天朗气清,结果快到村口却突然下起了大雨,他的车陷在泥坑里动不了,下车退了几次都没动静,无奈只能撑伞跑着上门。还好别墅外头的铁锁已经腐朽得差不多了,都不用上脚踹,一下就开了。
他进门前还特意看了看周围,围墙将附近的房屋隔了有几十米。不过一开门他就被那占据整个小院的槐树吸引了目光,太大了,坠满白花的树冠,在雨打风吹中摇曳着,却不能撼动分毫。
李懋也知道不能在下雨天站在树下,抖了抖身上多余的雨水后开锁进了屋里头,自然也没注意到门口的铁门外多了好几个窥探的脑袋。
屋里头电线老化,他也不敢贸然开了电,想等天晴时再找人来看看,好在抽屉里还有十几根白蜡烛和红蜡烛,李懋手指略过那一排蜡烛,犹豫三秒还是拿了红蜡烛,在客厅留了两根粗如拳头大小的蜡烛后他端着烛台上了二楼。
楼梯是那种老式的由中向左右变窄的样式。上了二楼刚好是一间房的墙壁,也是客厅的布局,左右各有一个门,房门没上锁,能看得到挂在墙上一整排的半身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长辈,最前头那张居然还是个长辫子戴圆顶帽的,有一套绿皮沙发,紫砂茶具,窗口位置还能看到外头的槐花树的枝干,那里有一张办公桌椅,上头有些堆积的纸和书册,边上还有个衣帽架,长颈台灯。
这些都是李懋在门口能看到的,他没走进去,昏暗的光线下这种地方好像有自己的一股磁场,不好破坏。
他转了方向,往右手边走去,要到下个房门前,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前方走廊尽头,好像有个白色的东西在动。李懋把烛台搁到走廊的架子上,正要抬起衣角擦眼睛,又一道惊雷伴随着雷声下来,轰隆一声,震在耳边,李懋下意识迷瞪着眼睛看向房间的窗口,惊雷击中了院中那棵槐花树。
李懋一惊,快步走进了房间,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氛围被打散了,他闯入房间,贴近窗口,雷电甚至在他余光中遁入树中,可槐花依旧盛开,整颗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李懋一颗心落回了胸腔,还好。不可否认,进入这个新家的第一眼他就看中的这棵树,蓬勃的生命力,强劲的舒张着的形态让李懋难得兴起了对未来的一点向往。他刚松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一股风一直在对着他的耳边吹动着,让他左耳的温度比右耳的下降了不止四五度。
李懋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过头去,余光看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正不错位的看着自己,直到四目相对,那人竟是比他先往后退了好几步,大喊道:“鬼啊!”
雨势缓缓平稳后他这么一声反而格外明显,李懋下意识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我是人!”
那人蹬了双眼珠子愣了好几秒才点了点头,他身上虽然被雨水淋湿,可确实是真的有人的体温。“外国人?”
李懋点了点头,悻悻道:“混血,我奶奶是俄罗斯的。”他知道那人是看见他的眼珠子才脱口而出的鬼,他的五官基本都是国人的遗传,唯独那双淡蓝色的眼珠看起来与众不同,加上他皮肤也白了些,在这种环境下确实可怖。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你……是谁?”
“淮……淮枳,方淮枳。”他凑上前来又贴近了几分观察李懋,“你长得真特别。”
李懋有些无语,“谢谢夸奖。”他走回门口去拿倒在地上的烛台,“你是附近的邻居吧,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们在门口观望。”他重新用打火机点了火,回过身时方淮枳却没站在原来的位置,他从衣帽架上拿了条围巾围上,又弯下腰套了条裤子,昏暗的光线下李懋甚至还看到他一闪而过的白大腿,“你……你做什么?”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震惊,方淮枳还有些不解,“穿衣服啊,我有点冷,都淋湿了。你不也冷?”
问题是穿衣服吗?问题是你为什么穿我家的衣服?李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他还跳了跳才把裤管捋直,干净的白衬衫衣摆塞进去米色西装裤里,套好皮带后露出紧瘦的腰身。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炙热了,方淮枳停止整理衣服走了过来,他比李懋矮了个个头,端详了一会儿才哦的一声走过去捡起来湿哒哒的皮鞋,“怪不得我矮你那么多。”
李懋诶噎了一下,想说我的鞋又没有增高,可又看见他踩在地上,扭动着的泡得粉白的几个脚趾头,暗叹一声,鞋踩着鞋地把脚给空了出来,“我的鞋也泡发了。”
于是两个人一个光脚的,一个套着湿袜子的,在屋里探索起来。
“你是今天刚回来的?”方淮枳声音虽然不大,可胆子一点也不小,手上没有蜡烛,在越来越昏暗的屋里却娴熟大方的逛来逛去。
李懋一边警惕着周围的环境,一边低声回答他的问题,“回国三四天了,这里县城改了名字,找了几天才确定是这里。”
“这样啊!柴南县以前叫什么名字?”方淮枳一掌推开一间房门,里头倒是积满了灰,他“咦”了一声,一眼看见挂在正对门口的面具,“好特别啊!”
李懋拉住他的胳膊,直觉这间房不能进去,他一直很听劝的,又抬手把门给关上了。方淮枳不大明白他的做法,只奇怪地看了他几眼,倒也没有多问。
不过右边也是走到头了,这边尽头倒是也有个楼梯可以下去一楼,不过有红色的铜栏门挡住了去路,李懋没有钥匙只得作罢,转身走了回头路,方淮枳倒是推着门晃了晃,哐当哐当的,质量却比大门有保障多了。
他们又走到那个最中间的客厅那里,李懋猛然回身,看向方才来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堵墙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方淮枳像是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开下扇门前还模仿了警匪片里贴着门举着手势枪的动作,严肃地闪身要进去,被李懋拉住了衬衫衣领,滑腻的皮肤有些凉意,李懋瞥了眼被他搭在双臂作披帛的围巾,有些无语,拉高了直接把他后背领口都裹了起来。
这间房就很明显是卧室了,贴门边的墙这边紧挨着梳妆台,米色衣柜,衣柜正对着西洋式的气垫床。床不小,两个枕头叠在毛绒的粉色被子上。
任谁来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小姑娘的房间,这边也有个正对着院外的窗口,依旧能看到外头的枝干,李懋突然觉得露在衣服外头的皮肤有些汗毛战栗,“雨……什么时候停了?”,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显得有些青涩,随即李懋扶着床上栏杆缓缓回过神来,看着一半站在光里一半站在黑暗里的方淮枳问:“我……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在他昏昏欲睡倒在公主床上之前,方淮枳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唇边带着笑意看向他:“真棒!”
李懋做了个梦,梦里很杂,他像穿梭在片面的画面里,觉得一些话就在耳边呢喃,清晰深刻,可他就是听不真切,像耳边隔了层水膜。他只能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角,一截米黄色的毛衣,微微比他高一点的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跟他说了什么,自己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你把心给了我?”
梦境悄然碎裂,他迷糊地睁着眼睛看向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窗口的树,洁白的,一簇簇的槐花抵着彩色的琉璃瓦玻璃摇动。有人背对着他,用手在玻璃上临摹,李懋呼吸颤了颤,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那种自来熟的感觉,太不对了,自己从来没跟一个人这么毫无防备过,方淮枳太自然了,自然地出现,自然得他们好像认识很久的朋友,这太不对劲了。而且,对于他雨天出现在家里的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