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监护仪的声音有节律地响着,麦青迷蒙中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吊灯折射出冷光,抵抗着这间房屋里的黑暗。
这里是哪里?
她想要坐起身来,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微微转动脑袋。
输液瓶悬挂在左上角的支架,鼻子里插着呼吸管,连着一旁的精密机器,滴滴滴的声音不断泄露出来。
麦青进ICU了。
知道自己在车祸中幸存后,她更加紧张,挣扎着僵硬的身体,想要去检查自己有没有断手断脚。
麻药的作用还在,她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麦青倒在洁白的枕头里,气喘吁吁地盯着冷色的吊灯,恐惧在在心中蔓延。
巡房的护士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冲到到床头去按铃,麦青从口罩之上眼里看到了紧张。
她用尽力抬手搭在护士的手腕边,被对方一把握住:“麦,麦小姐,你先镇定下来,主治医生马上就到了。”
监护仪的心率提示逐步升高,小护士格外地害怕。
麦青的闭上眼,摆了摆脑袋,用不受控的声音拼凑:“我,我怎么,感受不,到我的腿。”
护士把耳朵凑过来才听清,安慰:“麻醉药效过了就行,您现在不要强行移动身体。”
麦青放下心来。
主治医生大步走进病房,他瞟了一眼还没空掉的麻醉泵,紧皱的眉头没有舒缓,打过招呼后,他在她身上来一套检查。
“好了,没事儿啊。”他的眉头没有刚才那么紧,“待会儿我让麻醉师给你加点药,你好好休息一下,下一次醒来就是在普通病房里了。”
医生的话就是定心丸,麦青眼睛一闭一睁,向对方表示感谢。
她看着医生和护士结伴离开,房间里只剩她一个。
没等到麻醉医生,她的眼皮打架,慢慢阖上。
无梦。
在医院休养的这些天,麦青看着时间从日历上划过,生活却没什么变化。
断骨的小腿被石膏固定,走动无能,腹部缝合处偶尔作痒,除了日渐消瘦,身体都在好转。
手机在车祸中压成了碎片,没人帮她去办理,她便翻阅报纸打发时间。
就这样,外面的世界消失了。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直到王一鸣的出现,再次连接了她和世界。
应该是一个午后,阳光柔和不刺眼。
一个身材中等、肌肉分明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留着艺术家一般的长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麦青一眼认出了王一鸣。
不过不是那个到处巴结人的王一鸣,而是她的老师。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等她意识到时候,面前是护士那双恐惧的眼睛。
“麦小姐!!”
王一鸣无措地站在床脚,除了呆呆地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怜的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麦青看着他,眼泪淌了下来。
镇静剂注入静脉,麦青的身体软了下来。
护士将她搂在怀里,颤抖着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在药效中,她缓缓阖上眼,没有睡过去。
眼泪流不动,挂着脸颊中间,护士轻柔地替她拂去眼泪。
麦青再次惊醒,冷汗涟涟。
手掌下是纯白色的被褥,软弹的触感真实可察,不像是梦里。
她扯动脸颊,疼痛让她清醒。
这不是梦。
她回到现实世界,又成为了那个为“最佳编剧”奋斗的麦青。
那个世界的鲜花和掌声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唯有最后的欢愉在心中划下的残影,消失殆尽。
所以,是梦。
三个月的黄粱梦。
呵。
老天还真是会玩弄她,两次都在最高点将她抛下,收走她的一切。
麦青唤了护士过来,跟着过来的还有王一鸣。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进门,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被麦青一眼盯住。
一个四肢健壮的大老爷们吓破了胆,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护士挡在她麦青面前,挥舞着手,阻断她对门口的注意力。
“麦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
“麻烦叫一下门口的人。”“他是我老师,我认识。”
“好!”护士安分听话。
王一鸣蹑手蹑脚地进来,跟做贼一样掩盖住自己的面孔,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真容。
“那个,你,听说你醒了,公司派我过来慰问一下。”
“”
“我昏迷了三个月,剧组那边进度麻烦你了。”
“你可想多了。”
确定麦青不会晕倒,王一鸣大胆地露出脸,一屁股坐在床位,“你知道你那天车祸撞了谁吗?”
听到他这样卖关子,麦青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谁?”
“曲颂的!”
王一鸣抱着胳膊,摇头晃脑表示怜惜:“开机当日,主演和编剧在不同的车上,同时出了车祸,真是邪门。”
“我,我和曲颂?”
“是啊,对面车道的大卡车直接冲过中间的绿化带,连撞三辆车,好巧不巧,你俩都在。”
导演特地找了大师算了一卦,大师说这剧命中有此劫难,借贵人方能渡劫起运,而所说的贵人正是医院躺着的两个。
为此剧组已经停摆了三个月。
“那他有没有事?”
“和你一样,半植物人,三个月了,还没醒。”
三个月没醒。
麦青抱着被子,思绪不由得飘远。
那个世界的梦
“”
“我想去看看他。”
王一鸣找来轮椅,将人抱到轮椅上,“你到时候别见了人就‘发病’啊。刚才都快吓死我了。”
“不会。”
曲颂还没醒,在重症监护室观察着,护士说什么都不让进。
“带病人回去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门口看一眼就行,不进去。”王一鸣使劲浑身解数,好说歹说,全部吃了闭门羹。
“护士妹妹,你就让我们看一眼,她一个坐轮椅的也不能强闯,你有啥不放心的?”
“她情绪过于激动,不适合探视病人。”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板呢!”眼见事办不成,他有些急:“你把镇静剂备着不就完事儿了。”
护士见过太多荒唐的病人家属,这会儿也忍不住瞥他,“哪有你这种上杆子让人打镇静剂的?”
“我只是说万一!”王一鸣红着脖子强调。
值班医生经过,挤了过来当和事佬:“没事儿,放他们去看看好了,记得一次进一个,别都进去就行。”
重症监护室很冷,没有什么人气,只有医生在走动。
王一鸣推着麦青的轮椅找了曲颂的房间,透过玻璃窗,麦青看到了身陷病床的曲颂。
他头部包裹着白纱,胸口插着五六根管子,每一根都连接着机器、药泵。
麻醉昏迷中的人察觉不到这些疼痛,像婴儿一般,安详地闭着眼睛。
值班医生告诉他们:“他的大脑在车祸中严重受损,海马体也受到一定的损坏,醒来之后记不得事情,或者记忆混乱都是有可能的。”
“那,对平时的生活会有影响吗?比如手脚不协调,吃饭喝水会漏啊这种?”
“你说的是这个大多出现于中风,照他这个情况的话嗯。”医生为难地托着下巴,“也不好说,但记忆方面的影响应该是最大的,至于生理上的反应,得等到他醒过来才能判定。”
“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嗯。”医生沉吟道:“他的情况很特殊,照理说他现在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下来,大脑皮层对于刺激也有反应,但始终没有观察到苏醒的迹象。”
曲颂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一辈子只能维持这样。
这是医生没有说出来的话。
医生在和王一鸣对话的时候,麦青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玻璃另一侧的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到露出来的鼻尖。
不知道现在的他和那场梦中的他相差几何,还是大相径庭。
忽而,床上的人手指微动,麦青以为自己眼花了。
曲颂朝玻璃窗一侧的手指频繁地抽动着,垂在床沿外。
“医生。”麦青心率飙升,“他醒了!”
医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双下垂的手,匆匆推门而入。
王一鸣站在原地,看到这一幕,抬手捂住吃惊的嘴,“天哪,醒了。”
他向轮椅上的麦青投去不可思议的眼神,“你来了,他就醒了,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太巧了。”
无论是车祸,还是苏醒,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要将他们彻底捆绑在一起。
医生在病房里团团转,检查着各项指标,出乎意料的正常。
曲颂的头偏向一侧,那双恹气的三白眼对上了外面的麦青。
世界在相望中静止了。
医生的问候慢慢减弱,王一鸣的拉扯无人理会。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玻璃,目光没有阻碍地相汇。
曲颂的眼里掀起骇浪,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人,直到晶莹闪烁,他才频繁地眨动眼睛,但看向麦青的方向不变,期盼的眼神似乎在问:是你吗?
神奇是,麦青居然看懂了。
她想表达的,正是曲颂想表达的;
她的答案,也是曲颂的答案。
无形的羁绊一头连着这头,一头连着那头,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们。
命运轮转,宿命归位。
是她。
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