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摧玉折

    兰舟快马加鞭,终于碰上了同样赶来的苏昀中,更令人喜悦的是,桑楚军还有不少人。

    几乎是看到兰舟的瞬间,苏昀中飞身下马,拼命向彼此奔去。

    飞扬起的裙角是浅黄的,是他送给兰舟的第一件裙子,是兰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礼物。那黄色带着点绿,像重彩画的青皮橘子。

    兰舟狠狠扑进苏昀中怀里,用力之大使两人从未如此紧密贴合,恨不得把对方镶嵌在骨子里才舒服。

    紧紧抱了一会儿,兰舟察觉到一股湿意,惊讶道:“你哭了吗?”

    苏昀中不语,头深深埋在她肩窝处,身体因疲惫激动而微颤,手不断轻抚她的脊背,感受到骨头硌手,更是心疼。

    “受苦了。”苏昀中松开手,濡湿的睫毛随着他的情绪颤颤的,对着好久不见的心上人看了又看。兰舟难过地别开眼。

    苏昀中不免伤心:“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兰舟点点头又摇了摇。时间紧迫,两人没说多余的话,上马往宁城赶去。

    身骑白马的陆景明在军队中间,看见她后高喊:“兰舟!我哥怎么样?”

    “除了胡子拉碴和不洗澡其他都好的很!”

    “我姐呢?”

    “一拳两个你!”

    陆景明放下心,暂时松了口气。

    一阵没头没尾的风刮过,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苏昀中警觉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

    突然,兰舟爆发出一阵惊呼:“我的妈呀!”

    仰头看去,从天而降数支箭,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

    陆景明一剑打飞了射来的箭,纵马上前抵挡;兰舟穿越来这个世界会鸳鸯钺已经是奇迹了,让她像武侠剧一样飞起来帅气挡箭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因为惊吓兰舟反应慢了一拍,呆愣中陆景明一把将她推下了马,苏昀中单手接住,另一只手抽出剑,士兵掩护他们退到一边后挡在他们前面。

    苏昀中气喘间扫视了一眼,发现山坡上不知何时站满了齐阳国的兵马,想必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齐阳军队中有两匹骏马,一个是齐阳国的面孔,而另一匹马上,是消失许久的宋良。此刻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坡下的桑楚军:“放!”

    “景明!小心啊!”

    话音刚落,陆景明打飞了射向苏昀中的箭,心里暗道:连续数日未曾好好休息,昀中兄的身子不能再高强度的打斗了。

    他一拍马,向前冲去,剑如银龙,所射之箭均被打飞。欣赏的兰舟差点殃及池鱼,箭羽擦脸而过。兰舟骂骂咧咧,恨不得出去给他一杵子。

    桑楚军和起义军内斗数十年,身经百战,奈何齐阳军走阴招,虽迅速反应起盾,但已死伤无数。陆景明抵抗了一阵,齐阳军一波接一波,桑楚军除了抵御根本无法进攻突围,渐渐的,陆景明开始体力不支。

    他扭头一看,身后血流成河,暗自咬牙坚持,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大叫。

    “那是——”

    烟雾四起,大批涌向齐阳军,接触到烟雾的人即刻失去知觉倒地不起。

    眼看倒了不少齐阳军,趁他们慌乱之际,苏昀中带头纵马冲进齐阳军中,一剑将齐阳将领斩于马下。

    白袍翻飞,血色成了点缀。

    “唐默!”陆景明惊喜地大喊,“……宋檀?”

    唐默还是很腼腆,点了点头,又洒了一把药粉过去,宋檀搭弓拉箭,一射一个准;桑楚军缓过来全部开始反击,一时之间,局势转换。

    那边,兰舟跃上无人的骏马,与苏昀中共同冲向人群中心的宋良。她松开缰绳,一把扯下背后的鸳鸯钺,绕指旋转,飞速刺破两边齐阳军的喉咙,速度之快,血光冲天,飞扬的裙摆并未沾染一分一毫。

    “宋良!”她一声怒喝,是为如海河里死不瞑目的百姓。

    宋良的眼眸里倒映出一抹疾驰而来的身影,他握紧长枪,马儿收到指令向来人冲去。

    剧烈的一声撞击,长枪抵住了鸳鸯钺,兰舟见近战不成,迅速闪避,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擦肩而过,射中宋良身下的马。

    马儿惊叫倒下,宋良反应极快,落地滚了个跟头才没有摔伤。

    兰舟没有愣神,见宋良摔下,踩着马背腾空而起,鸳鸯钺直直劈下!

    “宋良!你残害百姓通敌叛国!今不杀你,难以泄愤!”

    寒光瞬现,鸳鸯钺堪堪停在宋良眼前,其力胜过兰舟,长枪挡住后用力回击,兰舟翻身避开。

    “我宋良一路从宋家村闯入瑶州!何尝不是和宋檀一样的苦!他早我当上御史便罢,我好不容易当上,明明和他是同等的位置,凭什么他还是处处高我一头!我就是个虚职!”宋良怒吼,“我不服!这里不用我,自有用我之地!”

    他们追打间早已离开军队,四周荒木丛生。宋良枪法极快,枪枪致命。兰舟只觉光芒一闪,臂上血光乍现,根本无法靠近他身。

    她咬了咬牙,双手持鸳鸯钺,决心一搏。

    二人周旋,宋良率先提枪而上,兰舟心下一喜,鸳鸯钺乃奇门兵器,剑刃形似弯月,最擅借力打力,以巧破力。

    右手钺挡住,左手钺狠狠劈向宋良!

    宋良急急闪躲,耳边忽闻一阵破风声,耳朵霎时血流如注!

    他心惊,如若没有动一下脑袋,刚刚刺穿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何人!”

    逼退宋良,白袍翻飞间,苏昀中抽出长剑,直指叛贼:“我!”

    “哦……我以为谁呢。”宋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怎么样啊苏少爷?毒药好吃吗?”

    兰舟目光一凛:“原来是你下的毒。”

    “嗐,朝廷的意思,苏少爷居然没死,还偷偷治病去了,真是够厉害的。”

    苏昀中与兰舟并肩而立,看着宋良发疯,毫无耐心。他们对视一眼,苏昀中闪身冲向宋良,两袖穿风,刀剑随影,如游龙般刺向宋良的心口。

    “铛!”

    长枪对上剑刃,锋光晃眼,兰舟紧随其后,闪到侧面,鸳鸯钺剑走八方,她轻巧地一跃而起,借树腾空再次劈向宋良。后者力大,硬生生踢开剑用长枪抗住。

    三人纠缠间剑刺破宋良的手臂小腿,长枪划破苏昀中的白袍。

    “昀中!”兰舟紧张地挡在苏昀中前面。

    “我没事。”

    宋良抓住机会,一枪捅向分神的兰舟。

    苏昀中想都没想提剑去抵,双方力碰力,各自后撤几步。苏昀中一把搂住兰舟推到身后,面色沉重。

    宋良靠蛮力的打法显然打不过二人,为了不给宋良喘息的机会,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宋良打得招架不住。

    陆景明赶来时,正好目睹宋良被苏昀中一剑穿心,兰舟手中的鸳鸯钺血迹斑斑。

    “你们没事吧?”

    苏昀中摇摇头,看向兰舟。后者也摇了摇头,语气不好:“打这么个废物,居然要这么久。”

    宋良还废物?陆景明呆呆地看着苏昀中抱起兰舟,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苏昀中!你干嘛!”

    苏昀中好像没意识到不好,眉心紧皱:“你莫动,手臂在流血。”

    “那是手臂!我能走!”

    苏昀中不听,抱着兰舟就往回走。路过呆滞的陆景明,询问战况:“怎么样?”

    “齐阳军落荒而逃了。”陆景明答完,眼神在他俩身上流连,“你们这是?”

    兰舟见状想逗逗他,故意环住苏昀中的脖子,脸贴上去:“你说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叫什么叫!”

    陆景明崩溃:“为什么是你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你也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配不上我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到军队,随行军医简单包扎,兰舟不放心查看了一下陆景明手臂上的擦伤,又惊讶地跑到唐默面前:“你怎么来了?”

    唐默低着头:“来找你们的时候,遇见宋檀,他无处可去,就一起来找你们了。”

    兰舟抱臂感叹:“这样啊,你是这么来的啊。”

    宋檀招手:“你看不见我吗?”

    “啊……我这不是刚给你弟杀了嘛。”

    “又不是亲兄弟。”宋檀冷漠地说道,“而且是他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不然我用不着逃。”

    没话可接,兰舟摸摸鼻子,觉得要道个歉:“对不住之前我误会你了,我一直以为是你下的毒,那天本来就误会了你,虽然你长相凶神恶煞思想有问题人品不咋好,但是你确实是没做,我一连误会你两个事情,对不住。”

    “……”宋良面无表情,“用不着,毕竟我知情。”

    “哦。”果然人品一般,系统和兰舟同时吐槽。

    军队重新启程,几人准备上马,唐默突然拉住陆景明:“你们要回宁城吗?”

    “对啊。”

    唐默眸色幽深:“你们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

    兰舟陆景明大惊失色,苏昀中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但他不愿意去想。

    果不其然,宋檀的话宛如冰锥,三人的心凉了个透:“宁城被占领了。”

    “怎么会?”

    陆景明急道:“我阿兄阿姐没事吧?”

    谁知,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陆景明如遭五雷轰顶:“开城门的就是你的好哥哥,穆春鹤。”

    “瑶州失守,凌川派老毛去安州支援,结果反被穆春鹤控制,夺了金虎符,大开城门,齐阳军早早一路横行绕过安州,直驱宁城。”

    陆景明狠狠扔了剑:“不可能,我哥怎么可能叛变?宋檀!你休想挑拨!”

    “我挑拨什么?是真是假,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唐默的沉默证实了这件事,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不仅仅是陆景明,苏昀中和兰舟都十分震惊。

    兰舟狂喊系统:“翠花!你说清楚!”

    “没错啊……”系统焦头烂额,“按照显示,他确实是一开始就叛变了啊。”

    “你胡说!我哥怎么可能——”

    话语戛然而止,兰舟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唐默,那幅七星凤尾图,根本不是宋檀画的,而是你。”

    唐默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是。”

    “宋檀没有让你给陆老夫人下毒,从一开始,就是穆春鹤自导自演,让你下毒,临摹宋檀的字,嫁祸给宋檀,陆秉鉴做贼心虚就没法追究了。”

    “……是。”

    在一旁才知道自己被泼脏水的宋檀:……

    苏昀中担忧地想去碰碰陆景明,却被他躲开:“我不相信!为什么不是宋檀下的毒?我哥怎么可能想杀人!明明宋檀更像坏人!”

    宋檀:“……不是你这个人真的非常讨厌。”

    陆景明不肯相信,脸上毫无血色,愣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上马,往宁城奔去。

    “景明!”苏昀中和兰舟上马去追,桑楚军跟着一路往宁城去。

    兰舟走后的下午,傅林声在靠城门的营帐里,自然听到了沉重的铁门声。她以为是兰舟去而复返,欣喜地掀开帘子,跑向城门。

    谁知,声音愈发不对。

    直到,一阵铁蹄进入视线。

    那鲜明的红色,是齐阳国的兵马!

    傅林声连声高呼:“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关城门!关城门啊!”

    士兵们纹丝未动,她急切地扑上去,用力摇着他们的肩膀:“你们在做什么!聋了吗!”

    他们还是不动,傅林声急的自己上手去拉门,可门重千斤,她拼尽全力也没有拉动一丝。

    士兵赶来制止:“傅姑娘,不要违抗军令。”

    兰舟送的香串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撞击着城门上的铁环,她慌张的眼神对上士兵眼里的漠然。聪明如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她甩开士兵的手,大步跨上城墙,石阶上的青苔使她几次差点滚落,她无力地跌倒在石阶上,感觉右腿疼痛无比。

    傅林声强撑着爬起来,往事一幕幕浮现,她明白了穆春鹤为什么阻止苏昀中继续调查奸细的事情,明白了穆春鹤为什么每次都把事情揽在身上又不给出结果,明白了……她悲怆地发出一声怒喝:“穆春鹤!”

    “关城门!城里还有没走的百姓!”

    “穆春鹤!”

    她声嘶力竭,但城墙上的人只动了动,没有下令。

    大批大批的齐阳军马,就这样进入了城内,傅林声被关进她的房间里,痛哭不已。

    是夜。

    穆春鹤来到傅林声房内,两人相顾无言。

    “你叛变了。”

    “是。”

    “所有的真心,都是演的吗?”

    “是。”

    傅林声狠狠地盯了一会儿他,苦涩地笑了,泪水浅浅划过,留下几道水痕。情绪交杂,她笑着扭过头,不再去看。

    穆春鹤站在桌子另一边,环顾这个房间,想起之前无数相濡以沫的时光。从今往后,再无法回去。

    出门前,傅林声没有看他一眼,但对他说了一句话:“穆春鹤,你跟陆秉鉴一样恶心。”

    你跟陆秉鉴一样恶心。

    这句话无疑是穆春鹤最痛恨的话。穆春鹤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他认为他一生的痛苦都来源陆秉鉴。

    傅林声自然知道,偏偏这么说。

    只有傅林声,才能如此准确地扎他的心。

    穆春鹤没有大发雷霆,没有说一句重话,默默地替傅林声燃起安神香,退了出去。

    也只有傅林声,他才没办法发火。

    现在五人的心里都煎熬着,傅林声很快意识到,兰舟会带着陆景明苏昀中回到宁城,她的弟弟妹妹会有危险。

    她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她苦恼之际,门口传来打斗声,她紧张地拔下簪子,躲在梳妆台下面,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傅姑娘,你没事吧?”

    “十一十六!”傅林声大喜过望,赶紧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十一解释:“出事后我们一路打了出来,藏在苏公府的密室。这几日我们四处留意,发现到处都是齐阳军,但苏公府和穆府很少,干脆先来救你,以防万一拿你当人质。”

    “你放心,少爷很快就回来了。”十六宽慰她。

    “就是因为他要回来了我才不放心,眼下打起来,根本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啊。”

    十一也明白,无奈道:“我们先走吧,到了苏公府再……”

    急促的撞钟声打断了三人对话,十一十六仗着轻功不错,十一先出去打探,十六保护傅林声。

    不多一会儿,十一回来了:“不好!是少爷他们到城下了!”

    “什么!”

    五月的宁城暖洋洋的,树木郁郁葱葱,可惜苦楝凋谢了。

    陆景明远远望见站在城墙上的人,带有一丝希望的心彻底碎了:“居然真的是你……”

    他愤怒极了,要单枪匹马冲进去,幸好苏昀中及时赶到。兰舟心中五味杂陈,一路上想了很多,一句话也说不出。

    “穆春鹤!”

    城墙上的穆春鹤平淡地与齐阳将领交谈,目光触及陆景明时,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似在确认有没有受伤。

    “穆春鹤你说话!你为什么叛国!为什么背叛我们!穆春鹤!”

    卫子焉笑指城下的兵马:“哪来的蠢货。”

    穆春鹤没理这句,询问:“卫将军,我的要求你们能做到吗?”

    “当然,我已命人将令尊一家捆好,任你处置。以后,你们穆家依旧是整个桑楚乃至南漠最尊贵的,无人撼动。”

    那就不枉费他今日所作所为。

    见穆春鹤怡然自得地与卫子焉交谈,陆景明过于悲愤,喉咙作痒,用力压抑着,鲜红衬得他的牙齿极白,阴森森地咬住嘴唇,留下一道血印。

    城门打开,大批大批的齐阳军涌出,阵型整齐划一,盔甲冰冷,杀气腾腾。

    旌旗猎猎,桑楚军虽少,但个个傲然屹立,誓要夺回国土。

    战鼓声起,雷霆万钧。重甲兵弓箭手依次排开,骑兵游弋在旁,卫子焉披阳坐于军旗之下,亲自上阵,穆春鹤在城墙上俯视这场战争。

    阳光刺得眼睛疼,陆景明痛苦地闭眼,再度睁开时,目光如炬。传令兵的令旗挥动着,随着士兵们的呐喊,双方交战。

    马蹄声混着战鼓,响如雷鸣,尚未赶到的傅林声心凉了半截。

    “杀!”

    红与青交织,从未目睹战争的兰舟心慌极了,手脚发麻。系统鼓励她不要怕,她几乎要哭出来:“我怕死啊!”

    大刀劈断骏马的腿,残肢散落在尸体上;长□□破泛着寒光的盔甲,喊杀声震耳欲聋。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恐惧蔓延四肢百骸,傅林声惊恐地大喊:“穆春鹤!”

    穆春鹤猛地回头,傅林声绝望地扑上来扇了他一巴掌:“你看清楚!那是你的兄弟啊!”

    兄弟!

    穆春鹤怔了怔,战场上厮杀的难舍难分,士兵的惨叫、刀剑刺入血肉的闷响一齐刺激着耳膜。

    心脏莫名抽痛,他不可思议地捂住胸口,感觉那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呐喊——不!要!

    是谁的声音?如此撕心裂肺。

    他幡然醒悟,立马赶往战场。

    那腥红的漩涡中,有他的至亲好友。

    战场中心,卫子焉和苏昀中正面交锋,两人你来我往,竟打得不分伯仲。

    十一十六腾空而出,两面夹击踹下卫子焉;苏昀中被大批齐阳军淹没,尽管他冷静挥剑,竭力杀敌,也还是抵不过这么多人。

    很快他就落了下风,齐阳军的钩子钩住了马腿,眼看要从马上坠下,苏昀中一个跟头翻离,单膝跪地撑住身子。

    兰舟拼命追着苏昀中的背影,自然看见了他被围堵而摔下马,耳边风声呼啸,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

    苏昀中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拼命地跑,怎么也追不上,感觉胸腔要烂掉了。

    鸳鸯钺劈开一条血路,兰舟一心要到苏昀中身边去,寒光数刃,她急切地高呼:“苏昀中——”

    苏昀中余光中看见她,黄绿色的裙摆好似秋天凄美的银杏,一半黄一半绿,孤寂地落了满地。

    她身上是好闻的梅香,恍如初见,那是象征情谊的檀香串所散发出的香气。

    苏昀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被狠狠一推,一切好像都慢了下来,眼里除了义无反顾的她,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鸳鸯钺抵挡在前,兰舟竭力与齐阳军对抗,余光发现桑楚军死伤无数,战争的残忍使她恶心。在身边一个桑楚军倒地时,她下意识去救——

    杀敌的苏昀中闻声回头,亲眼目睹利剑刺穿了那片叶。

    目光所及,皆染血色。

    血花绽放在所有人的眼眸中,一步之遥的穆春鹤根本来不及拦,眼睁睁看着兰舟的身体宛如枯叶般飘落。

    完了。他心里明白,一切都完了。

    “兰舟!”“阿舟!”

    失去意识的兰舟眉心微皱,似在委屈。委屈哥哥姐姐怎么才来,她好疼。

    她没有怨气,她在心里喊了声哥哥。

    哥哥,你从前担心我,狠下心跳下高高的围墙,跌跌撞撞地在满是野狗的媪下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我,所以,我不生气。

    那天穆春鹤害怕极了,还是跳下去,妹妹一定更害怕。哪怕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救妹妹。

    他看见傅林声在哭喊,看见苏昀中扑过去接住了兰舟,颤抖地护住了她无力支撑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场景似乎定格在眼中,惨烈的一幕不断放大,他嘴巴微张,恐惧地想喊兰舟,想喊傅林声,想喊苏昀中,想喊陆景明,想喊弟弟妹妹,想喊他仅剩的亲人。

    可他叛了国,害惨了百姓,害死了兰舟。

    “怎么办啊……怎么办……”

    兰舟的死在意料之外,穆春鹤六神无主,他明明想的很好。

    只要齐阳国主帮助他杀了陆秉鉴,夺了陆家家产,他就可以带着傅林声好好过日子,让傅先生一起住过来,使他们再不用分离;只要杀了陆秉鉴,陆景明就可以一辈子都无忧无虑,让兰舟风风光光地从穆府嫁到苏公府,苏坤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可以,可以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一切都完了!

    不远处,又是一批军队赶来,为首的正是接到消息的何寿维和老毛!桑楚军收到援军,士气大涨,硬生生将人多优势的齐阳军逼退。

    卫子焉目瞪口呆,这和他想的轻轻松松占领宁城不一样啊……

    “撤退!快撤退!”

    一阵兵荒马乱——

    兰舟倒地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多的画面。她想,这个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跑马灯。

    如果是,那这应该就是她的人生回忆了吧。

    她知道心脏被刺穿了,但一点也不疼,什么感觉也没有,轻飘飘的,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乌鸦,直至飞向天空。

    她看到河流分股,出现一条路,旁边的石碑刻着黄泉二字。本能使她畏惧,可她无法躲避,只能张开翅膀往里飞去。

    所掠过的地方都沾满细密的泪珠,一株通体火红的树愈长愈大,上面开满了冷冽的水银花……水银花被她的泪珠点燃,变得和从前家门上的锈一样红,裹满不知是雪还是霜的东西,活像一颗颗喜糖,滚进了河流,化作红雾消散。

    她身体里的水银顺着泪珠流淌出来,浓稠缓慢,滋润着火树。于是树渐渐高过了山川河流,屹立在黄泉路的尽头,灰暗昏黄。

    火树的枝桠无限伸展着,天空因此有了一个大窟窿,她围绕着树不停飞着,浑身沾满氤氲的红雾,连同水滴子一起在黄泉路上拖曳出一条红迹子。

    这时她终于意识到,那是她流下的血。

    黑色渲染了回忆,她听见一句肝肠寸断的痛哭:“兰舟!”

    谁的哭声?

    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回不去的时光,逝去的挚友,想来墓前已经草木青青,想没看成的电影,想没去成的世界尽头,想一辈子在一起的诺言,想家门口的田埂上是不是又长出了新的婆婆纳,想乌鸦能不能把歌声传到天堂。

    又或是在想幼时的那首童谣——

    “小桃树,黑乌鸦,爸爸妈妈不回家,旧门前,抽新芽,团团圆圆胖娃娃。”

    感觉到喉咙的铁腥味,她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苏昀中的白袍。

    她从未如此疲累,完全睁不开眼睛。

    她不怨穆春鹤,她记得在她心脏骤停的那天,一向傲娇的穆春鹤哭得稀里哗啦,几人跪下磕头求菩萨不要收走她。

    “我就你们这几个朋友了。”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兰舟,对不起妹妹。”

    最后的最后,苏昀中贴了贴她的脸,带来难以平复的潮湿。

    她感受到一阵颤抖,系统不断发出警告,提示任务失败,她也无力回应。

    浑身都像灌满水银,重得她直往下坠,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感觉不到疼痛,耳朵还可以听,好多人在喊。

    有十一十六,有宋檀唐默,有傅林声陆景明,有老毛穆春鹤,还有苏昀中。

    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她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算啦,我不恨。这样难熬的日子可算结束了。

    我就这样死去吧,魂归天际,再也不要经历生离死别。

    这次,终于换我与你们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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