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被楼下哐当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姜羽眼睛眯着，揉了揉头发，去楼下看。

    果然姜邵东一个人在厨房捣弄。

    “醒了啊－－”

    姜邵东看了一眼还扶着栏杆在楼梯上晃神的姜羽，声音带着喜悦，把两碗面从厨房里端出来又溜了进去。

    姜羽慢吞吞地下楼，挪到餐桌坐下，用筷子搅动面前的清汤挂面，颇觉无语。

    “就不能出去吃吗？”她嘀咕几声。

    掰开桌上放着的辣椒酱，往面里蘸了几勺拌。姜羽高考完前好几年基本家里都是有住家阿姨负责她日常的饮食营养，考完过后和阿姨们几年的合约也结束了，姜邵东美名其曰，锻炼她自己生活的能力，他平时也常出差，等之后姜羽去了外地上大学，家里就没有留人的必要，但实际放假过后不是和姜邵东出去吃或者出去聚餐，就是点外卖，且早饭基本没吃过。

    姜邵东也是回来后才发现，所以在家的这段时间基本强迫她早起吃早饭。

    她爹正在煎鸡蛋，姜羽咬着筷子，看着远处她爹厨房里的背影。

    姜邵东正值壮年，年轻的时候别名“山沟吴彦祖”，一副好皮囊，从山沟起家，穷小子到大老板。不料这些年在顿顿酒肉的滋养下，即使经常锻炼，身材也微微发福，有不大的啤酒肚，气质也变了，以前就土豪横，现在品味改变能看出几分修养在身上，至少脸上架着眼睛，遮了凶气。

    这是以前遇到的算命先生说的，说姜邵东眼神太凶，一身匪气，最好找个眼镜遮一遮，财源来得更顺，然后这一戴就是好几年。

    姜羽脑子一动，笑着叫人：“爸－－”

    “干嘛。”

    姜邵东关了火，端着盘子走过来，没好气地回，手上却顺溜地把盘子里的蛋夹到她碗里。她低头咬了一口蛋，溏心的。

    姜邵东拉过凳子坐下，埋头认真吃面，姜羽看着她仍然爹乌黑茂盛的颅顶，估计她以后是不用担心有秃顶的基因了，吃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家吃面主打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然后她看着眼神颇为真诚地说：“你看我都高中毕业了，你要不要再成个家？爸，说实话，我挺怕我以后在外地家里没人照顾你，你看你以前，应酬喝吐了晚上还有我看着，你看你现在还算年轻，身体健康，但你每天应酬那么多，身体迟早出问题，总得定下来找个伴儿来照顾你。”

    然后又吸了一口面，嚼着面条嘟囔。

    “不能天天总在花花丛中。”

    姜邵东本来还有点感动，平时只会呛人的人突然说出几句暖心话。

    听到后面握着筷子气笑：“我身体好得很，长辈的事情哪用你天天操心，何况我身体可比你好，从小要你运动跟那要你命一样，就说你爸我每天早上跑步，就你你做得到吗？”

    她瞪着眼反驳：“才不是，我不是说了我讨厌跑步。”

    随后话锋一转：“你以前一起的那几个阿姨，你当我真没撞见过？”姜羽苦口婆心：“我可开明了呢，你以后再生一个我都支持，不过爸爸－－”她咽完嘴里的东西，眼睛溜溜转，调皮道，“你得把你的房产和钱都给我。”

    “滚滚滚，我给你的还少吗，就是想要你爹我的钱，掉钱眼里了是不是。”

    姜邵东话是这么说，却不由得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心底又有些伤感。

    这古灵精怪的和小时候一样的模样，如今只是偶尔冒出一冒，一般只在他出差马上要走的时候才会有。

    平时就和冰碴子差不多。越长大越少笑。

    每次像这样一聊一些小事，父女关系就会恢复正常，挺和谐的，但像昨晚那样一聊前程，总有分歧。只要姜羽不忍着说话呛声，那么下一秒父女关系仿佛就会破裂。

    因为中国式家长，两面性太强。

    父母们几乎对待儿女都是小时候和长大后两个样。

    自从姜邵东事业起来过后，会无意识把工作上的事情和架子带到家里，给姜羽的感觉是比起她的本身更注重她所能带来的价值，不像女儿，更像员工。很多事情不会考虑她的喜好，下意识按照自己认为地来。

    所以争论分歧冷战几乎就是根本无法避免的相处模式。

    可小时候，姜邵东经常把姜羽举高抱抱：“羽羽是爸爸的宝贝。”其实姜羽从小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妈向萍当年是未婚先孕，而且是属于分手过后姜邵东都有新欢过后，换句话说，姜羽就是个意外。

    但俩人的的确确奉女成婚了，婚前两人断的干净没感情，婚后自然只是表面夫妻。更别说姜邵东本身是浪子，前女友一大堆，而向萍是一个要求伴侣的爱情完完全全忠于自己的人。当年发现姜邵东有点海王属性，几乎毫不犹豫断了关系，谁想在一起的的几个月居然中招了。

    姜邵东原本是不婚主义，草根起家，那是生意刚有点成色，本来是说陪向萍去打掉的，在医院外面抽烟的时候，可能是想到自己从小没爹妈疼，心软了。冲回医院，和向萍谈条件，把孩子生下来，然后结婚上户口。

    后来姜羽快上小学，他们的契约婚姻也到期，彻底无法再维持下去。但其实一直以来对于姜羽，比起妈妈，爸爸才是最爱她的。向萍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母亲，接受过高等教育，追求爱情和自由，离婚后和一个法国人结婚，定居在了国内的另一个城市，但姜羽却很感谢她，是向萍带她油画启蒙。

    离婚后，姜邵东身边其实一直女人不断，她也是稍微大了一点才发现，但好像她没有看见过分毫，至少没有因此受到过伤害，她爸有时候对她的爱，总是会让她觉得她爸不会再要第二个小孩或者再婚。

    也许性格会遗传。

    幼年的姜羽是真正的暖心小棉袄，长大后性格越来越冷淡，和姜邵东从前如出一辙，身边的朋友也少得可怜。

    吃完早饭没多久，姜邵东的生活助理来给他收拾行李，又要出差去港城。

    姜羽把他们送到门口。

    “你别又不吃饭，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按时吃饭。”

    “后面志愿的事你联系你小刘叔叔就可以，一些问题他会帮你搞定。”

    “早睡觉少熬夜，别整天就呆在室内不出门，少点外卖，多出去旅游，多交朋友，和小夏一起，注意安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其它小孩放假全世界到处跑，就你天天宅家里－－”

    姜邵东隔着车窗一句一句嘱咐。姜羽揉揉耳朵，挥手。

    “我知道，好了好了，我一定天天出门闲逛，拜拜拜拜~”

    姜邵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注意安全－－”

    汽车车窗升上，飞驰而去，姜羽挥手站了会儿，直到车彻底看不见影儿，脸上的笑意无影无踪。

    **

    2018年六月的苏城天气飘忽不定，不一会儿暴雨如注，雨停后的苏城，总带着泥土香草气的潮湿。

    姜羽谨遵姜邵东的叮嘱，在外面瞎逛。

    正字巷。

    是苏城少数完整保留下来的老巷古街之一，不同于徽式白砖黛瓦的建筑，正字巷更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港风、电影盛行的老巷。能找到属于上一个时代的光碟海报店，甚至漫画屋，现在现在又陆陆续续开了许多二次元手办店。

    而正字巷还有一个别名是梧桐巷。

    满巷梧桐，树影婆娑。

    雨后老巷里的石板路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暴雨冲刷过后，高大葱郁的枝丫时不时撒下水。姜羽踮着脚尖跨过水坑，踩到路边漫画屋屋檐下的台阶，抹掉刚从树上滴在头发的几滴露水。

    转过前面巷子拐角。

    拐角处窄，坐落一边的高大梧桐为此处角落投下树影光晕。她被这个角度的阳光直射得睁不开眼，半眯着眼侧着向拐角前面看。

    只见一道高大优越的身影半蹲下来，怎么形容，光晕好像都极为偏爱他，侧影和衣角都带着风流招人的意味，有种电影质感。

    “哥哥，柯南为什么会在书里面，柯南不是应该在电视里面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姜羽这才发现这人身前应该还站了个小孩，听样子五六岁，说话说得很清楚。

    “因为柯南会变身呀，从屏幕里又钻进书里了呗。”

    面前这人接过小孩儿手上的漫画书翻了翻，逆光的眉眼看不分明，骨节分明的手臂上青筋拓印。

    但语气没半点着调。

    小女孩也没歇着，接着发问：“哥哥，你说柯南为什么能同时喜欢小兰姐姐和小哀呢，小哀好可怜。”

    他笑了一声。

    “因为他长了两颗心啊，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你往后面看，最后应该是他们三个人生活在一起了。”

    小孩儿是真挑重点：“为什么会长两颗心？”

    他好像还认真想了一下，回答：“因为他是外星人，天赋异禀。”

    看过柯南的和没看过的都沉默了...姜羽垂眼笑起来。

    抬眼的时候才发现兄妹注意到了她，尤其是那位“哥哥”，发现偷听，正盯着她，眼神却毫不客气，也没在蹲着了，站了起来。

    姜羽这才看清长相，发现这人好高，难怪半蹲的时候就能把他妹妹全部挡完，让她最开始就没注意到。不过更惹眼的还是那张脸，眉眼深邃，线条流畅。

    第一眼看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宽肩窄腰，透过夏日单薄的衣衫还能隐约看见内里微微隆起的轻薄肌肉，行走的衣架子，多几分锋利流畅。

    眼睛盯着你时总感觉他在笑，笑得极为招人的那种，似乎给人多情的错觉。

    姜羽想，这帅得像个艺术品－－

    姜羽舔了一下嘴唇，眼神锋利，带着审视的眼睛同样撞过去。

    小女孩可能很会看眼色，见气氛不对，罕见没有再出声。

    半晌。

    可能是从一开始两人的心情都不好，也可能是双方都是性格较为锋利的主儿，或者都懵了，俩人跟那较劲似的不出声。

    谢临生：“朋友，这么会憋，要交个朋友吗？”

    明明刚刚似乎不对付，这人开口却又是一个不着调。奇怪的气氛缓和了。

    姜羽：“...不。”

    用。

    想着毕竟是自己偷听在先还笑了，也罕见地不好意思，正想走，刚转过身，不料就被叫住。

    “哦－－”他拉长声调，“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姜羽顿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谢临生双眼带着促狭笑意，身躯将小女孩几乎全部遮住，只看得见部分衣角。

    “诶－－”

    “本来还真以为是哑巴心里还有点愧疚，现在看来－－脸皮这么薄。”

    他可能以为高低得有一个唇枪舌战。

    离谱。

    姜羽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