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高沛抬起头,怀疑道:“真的?”
容云旗快把牙咬碎了:“真的。”
高沛得寸进尺:“那我能睡你的床不?”
容云旗:“陈颂,把刚才烧烤店老板的菜刀拿过来。”
男生飞快地松开了容云旗摇摇欲坠的裤子,呲溜一下敏捷地从地上跳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肚子,抱怨:“你下手也太狠了!”
陈颂笑眯眯地插进两人中间,晃了晃手机:“帮你们叫车了,等你们坐上我再走回家。”
“走回去?”高沛探头。
“我家离你们学校很近的,晚上跑跑就当锻炼了,其实云旗他们公寓也不远,但他肯定懒得走回去。没课的时候来我家玩啊,小沛沛。”
高沛心里一动,想起刚刚算过的热量,刚想张嘴说我也跑着去,两道车灯远远地打过来,鸣了声笛。
“来了,走吧。”陈颂招了招手,“云旗知道尾号吧,我就不跟过去了。”
容云旗点点头,大半夜让人家跟着折腾,酒也只喝了一半,确实是件挺不地道的事。他没说什么客气的话,只说:“改天我请。”
说完也没管高沛,自己先走了。高沛看了看容云旗,忽然回头跟陈颂说了一句:“你们关系这么好。”
陈颂一愣,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发:“还行?”
高沛刚说完就后悔了,掩饰地笑了笑,跑着去追容云旗。
毕竟这逼人是真干得出不等他就让司机开车的事。赶在最后时分上了车,容云旗抱着胳膊看窗外,连余光都不想分给他。
后排这么大的空,高沛非要挤到容云旗身边,“嘿嘿”两声,有意卖乖,拖长了声音:“容——哥。”
“滚。”容云旗干脆道。
“哈,”高沛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当我愿意去你家?”
大龄单身男青年的蜗居,能是什么干净地方!
容云旗转过头:“那你滚下去。”
高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凑近,抽了抽鼻子,一脸新鲜:“你真喝多了吧?你还会喝酒?”
怎么,在你心里我是什么烟酒不沾的文明人吗?
容云旗懒得搭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你平时说话杀伤力没有这么低,所以肯定是喝多了。”高沛确信道。
确定他喝多了之后,高沛突然不生气了,虽然容云旗表现得和平常没有太大差别,下手依然残暴说话依然刻薄,但只有狗鼻子能闻出来的一丝酒气依然破坏了他威严的大家长形象,一下子从可恨的专制暴君掉成了生活不顺的普通社畜。
造成对方生活不顺的主要元凶毫无自觉,自以为大度地想: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我喝多了有暴力倾向,梦游喜欢拿刀砍人,你现在滚下去还来得及。”
“就不。”
从学校往容云旗家车程最多十分钟,明明这么近,他昨天宁可住七百块钱的酒店都不肯让高沛进自己家的门。
“还以为你金屋里藏了什么娇……”进门的时候高沛嘀咕了一句,上下左右地打量,屋子里并没有收拾得多么一丝不苟,但东西不多,就算乱放也不显得杂乱。
一个二十多岁毫无根基的打工人在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很难租得起大房子,容云旗住的是学校的福利公寓,条件还行交通方便租金不高,就是面积小点,一室一厅带阳台,但他一个孤家寡人,自己住绰绰有余。
高沛还没意识到问题,颠颠地凑过去问:“我睡哪?”
“客厅。”容云旗扔下一句,进了卧室。
客厅只有一张狭窄的沙发,以高沛的长度躺上面要么头沾地,要么脚踩地。他盯着那张沙发看了一阵,也跟进去,扳着门框探出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睡你屋!”
“……”容云旗裸着上身,手正放在裤子上,觉得自己的眼皮又开始狂跳。
高沛也没想到他在换衣服,下意识代入了男高中生浴室聚众比大小的情景,张口就吹了声口哨,嘴比脑子快:“还挺……粉。”
砰——!!
门擦着鼻尖甩上,高沛险而又险地缩回手,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口掀起自己上衣低头看了看,满意地放下来。
没他练得好,赢了。
没多久,门重新打开,容云旗面无表情地绕过他进了浴室。
“你洗澡啊?”
高沛突然记起刚才打球出的一身汗,顿时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起来:“一起呗。”
容云旗一顿,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闭、嘴。”
高沛立马站直了。
浴室里水声模糊,高沛闲得无聊,在屋子里到处转。平心而论,容云旗的房间在单身青年中算是相当干净的,虽然客厅的桌子上扔着笔记本和摊开的教案,空调遥控器塞在两块沙发垫之间,杯子里半杯凉透的浓茶没倒,但好歹桌面地面擦得挺亮,衣服是收在衣柜里的,被子是叠好的,垃圾袋里只有几张废纸,看得出来每天都换。
卧室里窗户开着通风,就算是高沛的狗鼻子,也只能闻到清淡的油墨味,来自于桌上成摞成打的卷子。
高沛啧了一声,觉得这屋子跟容云旗一样没意思,还以为能翻出点特别的东西,他都快三十了,都不带女朋友回家的吗?
估摸着他快洗完了,高沛回到客厅,没多久浴室水声停下,容云旗开门出来,从衣柜里翻出去年学校文化节发的短袖短裤,料子摸起来像抹布,一次没穿过,拎着扔给高沛。
“去洗澡,洗完我们谈谈。”他说。
高沛一向对衣服质量款式都没要求,舒服最好能穿就行,容云旗肯找衣服给他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一点没挑剔,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水流落在身上的时候,他舒服地出了口气,冲了一阵水,又不信邪地翻了翻浴室,结果还是空空如也,洗发水沐浴露都是经济实惠的大瓶装,唯一新鲜点的是架子上的一盒面膜,还是没拆封的,以容云旗极简风的生活方式来看,这盒格格不入的面膜估计也不是他自己买的,要么是别人送的,要么是抽奖中的。
等等。
如果真是别人送的,同性之间应该不会送面膜吧。
高沛自觉抓住了鬼见愁地下恋情的证据,小心地把东西放回原处,洗完剩下的半个澡,穿好衣服,顶着正面五颜六色的六个大字“博恒双语学校”出了浴室,背后还有个巨大的同样炫彩艺术字的名字“容云旗”,但他穿的时候没注意,一无所知。
往卧室瞄了一眼,没看见容云旗。
客厅也没有。
阳台上有一个微弱的亮点,高沛走近看清,又震惊了:“你居然还会抽烟?”
“我是带发修行了吗?”容云旗没好气地说完,把烟掐了。本来也没抽,他心情不爽的时候会点一根,跟点根蜡烛看着它慢慢融化的效果一样,解压。
春城的环境治理是下了大力气的,空气质量很好,天空也干净,是少数几个还能在夏天的晚上抬头看见星星的城市,可惜雨水多,晴天少,能看见星星的时候也少。
说好了要谈谈,容云旗却没说话。他不说话,高沛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如果他学过教育心理,大概能意识到这是在与学生的交流技巧中惯用的套路。把犯错的学生叫到办公室,不告知原因,先晾一阵,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与猜测中,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以青少年的心理素质一般都顶不住这么磨。心理防线动摇之后再进行谈话,不管是询问还是劝诫,效果都要好很多。
十分钟之后,高沛的肢体语言明显变得浮躁。
“到底有事没?”他不耐烦地说,“没事我要去睡觉,困死了。”
“站着。”容云旗淡淡地说。
高沛皱着眉,手都搭上了阳台的玻璃门,又松开了。
“为什么不想上学?”容云旗再次问。
“原因我几个小时前刚说过,记性这么差改天去医院查查脑子。”高沛语气很恶劣。
容云旗搓了搓手指,克制住想动手的欲望,尽力把讨债外甥当成自己学生。
可能因为是沾亲带故还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对高沛的耐心总是比对学生少得多,对学生不体罚是职业道德,对高沛能用武力镇压的事情绝不多费口舌。
当成工作之后,心情果然平和了很多。
区区中二问题少年,他见得多了。
他问:“就算我允许你退学,你还能去哪?”
“回到那个总人口不到二十万,一多半是老人和孩子的县城里,找个汽修店做学徒,或者跟吴洪树去职业学校学美容美发,以你的大少爷脾气,你能受得了吗?”
高沛有一阵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这让他显得没有那么没脑子了。
“阳湾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高沛说。
容云旗笑了笑,少见地没带嘲讽,看起来甚至有点正经长辈的无奈。
“你当然不在意,毕竟你可是宁愿付几万块钱的违约费都要从县城离开的‘精英’。”
容云旗没生气,也没解释,他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高沛,你想过你为什么那么不想离开阳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