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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彩容云旗

    听到他这么问,高沛唯一的感觉是茫然。

    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不想离开阳湾,更多的是出于跟容云旗较劲。容云旗想让他老老实实到春城上学,想让他做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驴粪蛋,好给高女士交差,他就偏不想让他如意。

    容云旗:“你清楚阳湾现在是什么样子,不止阳湾,大部分的县城都已经老了,没有人也没有机会,你留在那里一天上十个小时的班领不到三千的工资,这辈子一眼看到头,有什么意义?”

    “读个三本就有意义了吗?”高沛反问,“花着几万的学费读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专业,逃课挂科混四年什么也不会,就有意义了吗?”

    容云旗被他短暂地噎住了,似乎没想到这种逻辑清晰且有自知之明的话是高沛能说出来的。

    他看着远处的路灯,莫名地感到烦躁。

    如果高沛还是个小土豆就好了,虽然野得像峨眉山的猴,但好歹怂得很有大侠风范,一只手就能制服,简单粗暴。不像现在,年纪大了个子高了,连顶嘴的本事都见长。

    他越想越烦,抬腿往高沛屁股上踢了一脚,不讲道理地命令:“别跟我说反问句。”

    高沛敢怒不敢言。

    这场面向中二问题少年的谈话比他想象中难缠得多,他不想花心思去一一反驳高沛,干脆又扯出高雅君的大旗:“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在阳湾磋磨一辈子,我也不会同意你就这么混着。”

    高沛嗤笑:“说白了还是为了我妈。”

    心里除了恼火,还有点酸有点涩。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好像对他的人生多上心一样,其实如果没有高雅君的托付,容云旗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你有必要这样吗?”高沛说,“谁对你有恩你去报答谁不行吗,天天跟我较什么劲?冬城还有个一步三喘的林黛玉,你去照顾高泓不行吗?”

    容云旗皱起眉:“你总提高泓做什么?那边需要我的时候我当然会过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男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是谁都要出人头地,要什么狗屁的意义!”嫉妒和委屈激化了情绪,他脑子发烫地跳过思考的步骤,越说越自暴自弃,“我就乐意烂在县城里,我他妈跟县城的人跟成正业没有一点区别!”

    听到最后一句话,容云旗的脸色忽然冷下来。

    高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几乎以为容云旗要动手。

    被多次制裁的身体记忆提醒他快认怂,梁静茹给的勇气还在支撑他瞪回去。

    挨揍就挨揍!高沛破罐子破摔地想,他还能打死我吗!

    但容云旗没动手,大概是本来对他也没抱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表情依旧冰冷难看:“我可以不管你,也可以替你办退学。”

    高沛茫然地看着他,愣愣地问:“真的?”

    容云旗扯起一边嘴角,目露讥讽:“做梦去吧。”

    “大学四年你一天也别想少,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学校里。”

    “跟你的自由人生说再见吧,小废物。”

    高沛把靠枕垫在脑袋底下,在黑暗里睁着眼,毫无睡意。再不情愿,最后还得睡在沙发上,不仅没被子,还没枕头。沙发边缘正好在膝盖下面,两只脚踩着地,连鞋都不用脱。

    早知道不跟容云旗顶嘴了,说不定还能要个被子。

    对于阳台上莫名其妙吵的那一通,他其实没怎么往心里去,气性来的快去得也快,反正从小到大就没少被冷嘲热讽连打带骂过,心理上确实比较脆弱,但厚重的脸皮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至于容云旗怎么想……

    随便他怎么想,大不了滑跪服软,他总不会真的不管自己。

    他往卧室瞄了一眼,关着门,不知道锁没锁。

    夜色愈深,估摸着容云旗已经差不多睡熟了,高沛轻手轻脚地起来,绕过桌子,悄悄来到卧室门前,压下把手。

    门没锁,天助我也。

    他心中一喜,克制住紧张激动的心,凭着良好的夜视摸到容云旗床边。

    床上的人果然已经睡熟了,浑然不觉有人闯入房间,站在他床边,刚洗完的黑发柔顺地搭在脸上,不知道梦里看见什么,眉心不太平整地蹙着,看起来居然没有平时那么难以接近。

    高沛蹲下来,两只手扶着床沿,慢慢凑近,呼吸把那人的头发吹得微动,扫在脸上有点痒,容云旗微弱地动了动,似乎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一滚,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

    “容云旗!!起来跑步!!!!”

    窗外的鸟猝然惊醒,差点从树杈上摔下去,呱的怒叫一声,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狭小的卧室里响起几句惊魂未定的细碎骂声,随后是另一个声音的惨叫,平冷乓啷地吵了一阵,以始作俑者被一脚踹出门外告终。

    高沛站在门口,摸了摸屁股,嘿嘿一笑,挨一顿揍换容云旗吃瘪,这把值了!

    他一点不讲究地往门口席地一坐,两条腿大喇喇地伸开,也不嫌门板硌脑袋,倒头睡起来。

    希望早上他能比左邻右舍先醒,不然容云旗恐怕很难跟同事们解释。

    “嘶。”屋里没开灯看不清东西,腿撞在了桌子角,疼得他忍不住骂了句脏,单脚蹦着摸索过去开灯。

    大半夜没心情烧水,他拎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半壶冷水,把唯一的杯子里的水泼掉,喝了半杯生冷生冷的水,从喉咙一路到胃,比打工人的命还凉,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睡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

    容云旗仰头靠着沙发背,余光瞄见摊开没收拾的教案,盯了几分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坐起来。

    明天下午无生试讲,还是再熟悉熟悉吧。

    不对。

    已经是今天了。

    时针慢悠悠地溜达到阿拉伯数字三。

    学习当然要趁早开始。

    好,同学们,上课!

    容云旗对门住的是同一个教研组的女老师,三十岁快四十,没结婚也没男朋友,去年把母亲也接过来一起住,本来打算搬到大点的房子去的,看了半年房,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首付都打算交了,又听说工地上出了意外。

    总归是不太好,放弃了。

    后来也一直在找房,找到现在,不知道找到没有。如果要买一手新房,从交房到住进去还得有的等。

    高沛没有晚起的习惯,生物钟非常准时,但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再自律也还是该睡觉的年纪,连个子说不定都有望窜一窜,自然不可能比拎着鸟笼出门遛鸟打太极抢坐交车抢菜的老头老太太起得还早。

    因此,他早上是被老太太一声惊叫和菜篮子砸醒的。

    一睁眼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下意识从地上爬起来。

    “哎呦我的天,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儿睡了,你在这儿坐了一晚上?”

    “啊。”高沛脑子还没开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含糊地回了个音。

    老太太一脸担忧,看了一眼容云旗家的门,跟高沛说:“来奶奶家坐会儿,地上多不舒服啊!”

    高沛姥姥在他没出生的时候就没了,姥爷又是个plus进阶版高沛,脾气暴躁记性差且不讲道理,他从出生起就没体会过隔辈儿女性长辈的关爱,在大街上都能直接躺下抱人大腿的脸皮忽然就挂不住了,局促地搓了搓手指头:“不用……那个,我没一晚上,那个出门没带钥匙。”

    “家里没人?”老太太伸手摸了摸他胳膊,关切地问,“今天降温,你穿得有点少了。”

    老人体温低,其实跟高沛胳膊上的温度也差不多。

    “啊,嗯,”高沛避过了第一个问题,急中生智地说,“我出来晨跑,对,那个,还没跑完,我先走了,奶奶再见!”

    他弯腰把地上的菜篮子捡起来,匆匆递到老人手上,头也不回地跑进楼道,连电梯都没等。

    “十六楼都跑下去哦,”老太太没来得及叫住他,看着炫彩“容云旗”在眼前跳跃着消失,嘀咕,“后生仔还是体力好。”

    天气确实比昨天凉了,但还没到十月,再降也降不到哪去。

    这边住的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学生,除了博恒双语,附近还有省实验和几个私立高中。总之许多都是容云旗的同事和学生,抬头不见低头见。

    高沛绕着小区外围跑了两圈,摸清了大致的路线,就开始跑小区里面的路线。

    他在阳湾的时候基本也是这个时间训练,慢跑两小时,心情好的时候能绕着整个县城跑一圈,小区里这点路压根发挥不开,只能多来几圈。

    两个小时,八点多,基本上就是整个小区活过来的时间了。

    出门买早餐的老老少少逐渐增多,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蹬着自行车从高沛身边过去,骑出几米猛地回头,差点翻了车,恍恍惚惚地重新蹬上,沿s型路线骑走了。

    这么大反应的没多少,但总有人从身后超过的时候用奇怪的眼光再看一眼他的后背。

    高沛完全没注意。打球的时候被盯惯了,观众席最多的时候上千人,他的目光只能集中在面前的白色小球上,久而久之愈发“目中无人”。

    八点半,容云旗从桌子上醒过来,浑身酸痛,甩甩压麻了的胳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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