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匹马离自己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冯玉玫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眼睁睁地看到那匹马的蹄子即将蹭到自己的脸,在那一秒闭上眼睛,等待被踢飞,或者卷进马车底下的命运。
今天是元旦节,原本在外办事的父亲和哥哥应该早就回家与她团聚,不想几天前居然在回程途中遇到山贼土匪,死了好几个侍卫才把父亲哥哥救走,两个人伤势严重,遣人传信来,说现在在她家在西城的宅子里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叫她好生在家,可她在家一个人实在寂寞,只好带着丫鬟小厮上街游玩。
谁知道,今天她也差点命丧黄泉!
不知道老天爷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下意识伸出手挡住了脸。
突然,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她的腰被人紧紧揽住,整个人被搂进一个巨大温暖的怀抱里。
被人带着,连滚几下,砸在一个摆满陶瓷盘子的木头架子上,瞬间,架子上面的东西器瞬间砸落在地。
瞬间,路边的商贩,行人,她家带的丫鬟小子都通通冲过来围观,七嘴八舌地扶起,有些人窃窃私语,有些人认出了她,讨论起了这涉事马夫的后果,一时间乱哄哄的,冯玉玫耳朵都要炸了。
冯玉玫圆脸杏眼,面容红润,粉雕玉琢,还有些婴儿肥,家中长辈从小说她活像年画上的娃娃,是“大福之相”,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没想到今日竟然应验了。
胡思乱想中,她看清了救她的人。
看清那个人之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他。
他仍旧抱着她,手臂揽在她腰下,侧躺在她身边,眉毛微皱,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
咫尺之间,睫毛根根分明,她甚至听到他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还没缓过神来,他们已经被旁边的路人扶起,丫鬟香箫不知从哪冲出来,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腿,跪在地上抱头大哭,泣不成声。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死吗?”
他站在香箫后侧,轻轻拂去衣袖上的雪。
此人剑眉星眼,颧骨下有些凹陷,但与他的五官十分适配,鼻尖有一点小痣,在整张脸上画龙点睛,使人过目不忘,身材较为清瘦,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黑色毛斗篷下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蓝色布衣,做工粗糙,还有线头,在他身上却像丝绸锦缎一样服帖,华贵精美,整个人浑然天成,玉树临风,气度非凡。
他站在她对面,霎时间,旁边的人都失去了颜色,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如山涧流水,悠洋盈耳,如丝竹管弦,润人心扉。
她双腿动弹不得,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啊……我,我,没事儿。”她发誓,她这辈子从来没在人面前结巴过。
此时,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的人从围观人群里小跑出来,与那公子一样的蓝衣黑斗篷,只是较之更矮更清瘦。
那少年脸色苍白,汗渍涔涔,喘息未定,怛然失色的样子,“哥!你没事吧!真是吓死我了!”,朝那公子上下打量,在他胳膊上乱摸,“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距离,那车差一点就撞到你了!”那少年好像刚刚变声,声音介于成年男子和童音之间,沙哑间带着稚嫩,“娘要是看到你这样,肯定要吓得昏过去的!”少年撅着嘴,眼眶通红。
“我没事,回去后别告诉她。”他捋了捋少年额头前的碎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冯玉瑛倒吸一口气,如春风贯鼻。
那少年注意到对面女子注视他二人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把眼神瞥向一边。
“敢问少侠……”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家仆庆子忽然冒出来,把一个人摔在她裙下。
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头发灰白,满脸皱纹,敝衣旧袍。
他低头跪在雪地里,身子像筛糠似的瑟瑟发抖,战战兢兢,胆裂魂飞的样子。
“你这个老畜牲!他娘的知道自己冲撞的是谁吗?”
庆子是她的贴身侍卫,彪形壮汉,手臂很粗,轻而易举地把那人头发连带着整个身子一把揪起,让他抬起头直视冯玉玫的脸。
“你好好看清楚!这是冯海铭老爷家的大小姐!你把她撞死了,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老头的头发被提起,他窘迫苍老的土黄色脸上,那双白目瞪得大大的,好似要目眦尽裂,他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双眼,配合着扭曲惊恐的表情,瞋目切齿,发指眦裂,眼睛里好似闪过一道诡异的白光。
那人本是随处可见的一普通农民长相,可冯玉玫一看到那眼神,突然被唬了一跳,毛发直立,不自觉倒退一步。
就那一下,老头又眯起眼睛,耷拉着头,突然变成一副表情凄楚,可怜兮兮的样子,哀哀欲绝地哭喊起来:
“小姐!老奴只是个送泔水的!也没想到那马会突然受惊!小姐看在老奴年老贫困的份上,发发慈悲!绕了老奴吧!”
说完,他龇牙咧嘴地哭了起来,哭声凄惨,撕心裂肺,眼眶瞬间蹦出泪来。
“你说的轻巧,这可是冯家大小姐,平时被扯断一根头发我家老爷都会处罚梳头的丫鬟,你算什么,还敢脱逃吗?”庆子说着,踢了他一脚。
冯玉玫看他可怜,也有些于心不忍,让庆子放开他,“老人家,幸好今天有人救了我,你要是真把我撞了,谁为你求情都不管用了!下次可要小心了!”
要是她爹知道了,不管有没有受伤,他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
“把他放了吧。”
庆子十分不舍得松开他的领子,咬咬牙,佯装要抽他的样子: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随后,那人金蝉脱壳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出人群,如鼠逃窜。
“撞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真不像话!”
庆子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冯玉玫想起什么,一转头,那俩人却已不见踪影。
“那蓝衣公子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玉玫刚才的注意力完全被那老头吸引走了,全然未注意那俩兄弟离开了。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的。”香箫茫然道,他们刚才还站在她身边的。
……在不久前,他们兄弟二人还站在冯玉玫身边。
那个高个兄长原叫许清延,只听到“冯海铭”三个字时,他心里一落,原本救人一命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旁边的少年,他弟弟许濛初听到那名字,大吃一惊,扭过头来看向他。
“哥……她是!!……”
少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嘘……”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面转身,一面推着少年的背,穿过人群,悄然离开。
冯海铭,三代皇商,在大燕国南部最大的商贸之都——临江城内,是当仁不让的首富,临江内近乎一半的店铺都是他家的,挥金如土,富甲一方。
细细回想起来,那女子穿得大红羽缎对襟褂子,外面罩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项上一牛乳色的白玉坠子,张扬艳丽,遍身绮罗,插金戴银,满头朱翠,后面跟着的四五个奴仆都衣着不俗的,是冯家人无疑了。
他心中一悸,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