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刚过晌午，隔壁王大娘急匆匆地进来找许母。
“不好了——林大姐！不好了——”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拉住许母的手臂。
“冯家——冯家——”
“冯家的事了，我已经听说了……”
“不是，不是！”
王大娘摆手，咽了口唾沫：“那冯家老爷犯了死罪，要被诛九族了！城门口都已经贴布告了！”
昨日，许清延回家后，官兵在搜查中，在冯老爷的书房内发现大量与南海各国商贾政界的通信，内容有关鸦片走私，私盐运押，私运白银，人口贩卖，还有与之有关的各种账本，铺子，人员交易的名单，涉及到临江的商贾，官兵至少百余人。
她唾沫横飞，一脸惊惶又眉飞色舞：“听说，郡守苏老爷因为牵扯了关系，全家已经被抄进牢里了！宋大娘亲眼看见的哩！经过菜市场旁边的西街上，被关在笼子里，正往牢城那运呢！好多人都在往那苏老爷头上里扔鸡蛋，扔菜叶哩！”
她咽了咽唾沫，紧紧握住许母的手道，庆幸道：“幸好你家大公子没看上那冯大小姐啊！要是你们订亲了，现在全家已经在牢里了！”
许母抬头看向院内四四方方的蓝天，只觉一夜之间，改天换地，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
由于抓捕有关逃犯，临江城封城三日，等到除夕后的第六天，许家三人才终于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本应高高兴兴的搬迁之旅意外不断，许家三人坐在马车上，都沉默不语。
到了城门口，马车停了下来。
许母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城门口十来个官兵站岗巡逻，路中间一个手里拿着一画册挨个查人。
“都第三天了，还没抓完吗？”许母叹声道。
这案子轰动全国，不仅涉及上百个官员商贾，其亲族家眷平日受其恩眷，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要收到大小不一的刑罚，数上来，估计有也近千人。
“……” 许清延驾着马，目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好像没有听到许母的话。
马车随着排队受检的人群缓缓向前移动。
半个时辰后，终于快轮到他们了，前面是一对手拉手的母女，那路中间的官兵拿着那本册子，比着这对母女的脸，细细翻阅对照。
那官兵翻到一页，皱了皱眉，抓起腮帮子，往那母亲脸上定睛一看，又瞧了瞧手里的画册，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
“你，过来一下。”他用手指勾了勾那母亲，示意她去后面的大棚里细查。
谁知，就在这一刻，那妇女突然将身旁的女儿抱起，动作迅捷快如闪电，疯了似的往城内跑。
那官兵忙吹响哨子，“快——抓住她——”，瞬间，后面五六个腰间带刀的士兵追去。
事情发生地很快，路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那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自然跑不过那几个健壮的官兵，一下子就被拖住腿，绊倒了。
孩子和那人都重重摔在地上，顷刻间爆发出孩童哭声，三名官兵瞬间押住地上那人，一名官兵从她怀里抢那女孩。
“爹，爹！” 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女孩竟然喊那个女人“爹”。
原来，那人是男扮男装，乔装打扮，想要混迹出城，不料仍旧被发现。
被官兵压在身下的“母亲”看见女儿被夺走，也哭喊起来：“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没等他叫喊几句，一个官兵掏起腰间的棍棒朝他脖颈打去，那男子呜咽一声，瞬间失了声，瘫倒在地上。
小女孩却被官兵拎走，哭声渐行渐远。
门口受检的百姓目睹了全过程，全程敛声屏气，目瞪口噤，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直到听到官兵的呵斥，许清延才回过神来。
“去哪？” 那官兵打量了一下他们的马车，问。
“汴安。”
“走哪条道？”
“虎峰山。”
听到这三个字，那官兵警觉地抬起头来。
“别走虎峰山，走临江大道。”
“为何？" 临江大道与汴安的方向相反，要绕半个圈子在金镇重新出发，至少要耽误一两天时间。
那官兵不耐烦从画册里抬起头来：
“虎峰山来了一伙土匪，就是把冯家杀光的那群，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吧！”
……
许清延往南走了临江大道。
自春节过去后，临江城的大雪就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地上的雪水也逐渐化了，一切好像都朝春暖花开的方向发展了，与临江城刚刚发生的血灾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车从清晨离家，临江大道很长，路还没走完一半，天已经昏暗了，天色变成了渐变的橘蓝紫，暮边出现点点星光。
许清延感觉马儿速度放慢，把车停在大道路边，牵着马带它去江边饮水。
大道两岸都种着杨柳，在晚风里轻轻荡漾，配着蓝紫色的天空，映着天际线上的橘光，仿佛在依依惜别着过路人。
眼前的场景如梦似幻，许清延却觉高兴不起来。
母亲和弟弟坐在马车里，也不言语，都是默默的，都看向远处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坐在江边芦苇旁，等马儿饱餐。
正看着马儿甩着尾巴。
突然，天边旋来一只乌鸦，发出呱呱几声，旋转在许清延不远处，绕了几圈，那乌鸦落在草地上，消失在了许清延的视线里。
他察觉到什么，站起身，往那乌鸦的方向走去，只见那鸟张着翅膀，在啄什么东西。
那乌鸦见人来了，惊起身，旋转了一下，飞走了。
杂草之下有一具人体，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几只苍蝇在身上飞着。
那人趴在地上，披头散发，脏兮兮的，黑的黄的，浑身是泥，在黄泥覆盖下勉强能够辨认是蓝色，她的手在头边，粘了脏东西的手看起来非常白，像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一样，指甲缝里全是泥，露出的脖颈上有好几道细小的划痕，背部好像流着血，背上的衣服裂开一个大口子。
看她身子的方向可以推测她大概是从河水里爬出来的，她赤脚对着临江，手伸向了岸上。
令人注意的是，她似乎穿着贵族小姐才穿的那种绵密丝滑的宝蓝色锦缎，虽然在泥沙的覆盖下不太看得清楚颜色了，但看上面的流云暗金花纹就知道并非寻常百姓穿的起的。
他拨开她脖子上的头发，只见一只耳朵上坠着一个白玉镶金的红玛瑙，还有……一条红色的络子？
等等，这络子怎么如此眼熟？
他捏起那络子，只见一只鸽子蛋大小的半月形玉佩跳了出来，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凤凰。
这……这是………
是冯玉玫戴的那只！
是的，就是那只，在她长达两月的追求中，每天早上都会戴在胸前，在他们面前一蹦一跳的，与她底下常穿的大红锦缎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蹲下，又拨开一撮头发，看清了她的脸。
尽管满脸灰尘泥土，皮肤皲裂，上面还有几道结了痂的划痕，他依旧能够辨认出来，从今年元旦开始持续两个多月，几乎每日都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那人的的确确，货真价实的就是已经被官府确认了尸体，被确认已经死去的，株连九族的冯家，罪臣冯海铭的女儿，害死他朋友的罪魁祸首的亲妹妹，冯家大小姐，冯玉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