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冯玉瑛，他们计划在除夕前一天出发前往汴安。毕竟大过年的，阖家团聚的日子，谁会去别人家捣乱呢？
谁知就在临走的前一晚，他家马厩里的马不翼而飞了。
这匹马刚买没几天，身子健硕，是许清延在马市挑了好久才挑中，花了近九十两，他弟弟许濛初一年的买药钱也才二十两。
许清延难得大怒一次，后槽牙都要咬断了，要不是其母与弟弟拦着，他已经去冯府找她理论去了。
当天下午，许母把自己一对银耳环当了，去集市上又买了一匹，计划第二天重新出发。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在当晚，许清延放在书房里的三个装书的木箱竟然鬼使神差地着火了。在除夕夜爆竹声的掩映下，谁也没发现家中进了人。
许母第一个闻到烟味，忙提水进去泼，整三个箱子全部烧完，四面白墙也被熏黑了。
许清延和许濛初在灰烬里拣了半天才捡出一本还算完整的残书。
封面勉强能看出“翰林”二字，濛初立马认出这个什么，《翰林广文》，已经被烧了一半，页角残缺。
这是死去的冷大哥在生前在某一年送他哥的生辰礼物。
书籍昂贵，他们家很少买书，冷大哥每得一本，读完之后必借阅与他哥，或誊抄一本与他。
从前他哥酷爱此书，放在床头经常翻阅，把书页都看折角了，还掉了好几页，母亲又帮他用针线缝上。自冷大哥走后，许濛初就再也没见过此书了。
冯小姐这次是真的越界了。
他走上前去想安慰，只见一旁的木桌上有一张用石头压住的花笺，上面歪歪扭扭地几个大字：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还执意要走！我就带人扮作山贼去路上拦你！”
濛初愕然，本以为冯小姐只是娇蛮无理，没想到还有这一面，看今晚的情形，可不是吓唬人的假话。
“哥，怎么办啊？我们还走的了吗？”他有些害怕。
只见许清延默默把那花笺撕掉，攥作一团，丢进被烧毁了箱子里。
“明日我去找她谈谈。”
“哥！你不要做傻事啊！”
之前有冯玉虬一事，现在又来了个冯玉玫，他实在是对冯家畏惧三分了。
“我有分寸。”
他目视前方，神情平静，但却让濛初更加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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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许清延一早就出门去往冯府，濛初万分不安，在家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
临走前，许母和他就对许清延万般叮咛嘱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他哥点头，但他仍是焦躁不安，不能使他放宽心。
俩人一直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仍然不见其回来。
“不会是出事了吧！” 见太阳逐渐往西边倾斜，濛初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怎么去了这么久？”
“娘，我去看看吧！” 实在是坐立难安，他对许母请求道。
“你别去，我去吧。” 许母实在不放心这小儿子身体，如果遇到什么事，受了刺激可不好了。
许母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只见许清延惊恐万状地从门外扑进来，把屋内俩人吓了一跳。
只见他满头大汗，立马把门锁死，随即一言不发地倒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仰天往嘴里灌，双手止不住地微颤，嘴角不停有茶水漏出，溅到衣领上。
“我的儿！你别吓我！到底出什么事了？”许母头一次见她大儿子这副模样，心想肯定出大事了。
“哥！冯家是不是欺负你了！！？”濛初着急地问。
只见许清延从座椅上抬起头，眼底深黯。
“冯家被屠了。”
………
当时早市刚开，许清延骑着马，刚从家里出发没多久，就注意路上有三三两两扛着扁担的商贩在街头聚在一摊位前。
“你别去看！太吓人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那贾老板本是去拜年的，刚一进门就……，给衙门抬出来的……”
“……谁能想到………大过年的………”
只觉得他们面容惊慌，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大事。
“……悬在门匾上………” 许濛初下马刚走过去，就听见这几个字。
“敢问各位，你们在讨论什么？谁家出事了？”
其中一绑着头巾的中年男子惊恐地看向他，“你不知道？昨晚，冯家被灭门了。”、
“冯家？城北的冯家？”
“临江城还有几个冯家？冯海铭！冯家！”那人厉声道。
……
当他驾马靠近冯家门口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七八个捕快站在门口围成一道人形栅栏，两三个捕快向后轰赶着蜂巢般的围观人群。
“别看了！别看了！走走走！不许妨碍衙门办案！”
人群中有议论声，也有哭喊声，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
“放我进去！我要去找我女儿！！”
一个头发灰白老妇人伸出手，哭天抢地，要冲过那人墙进去，却被后面几人拉住，动弹不得
还有好些个男女老少，不停哭喊着，拍打着拦住他们的捕快，嘶哑着声音，有的跪在地上，有的不停往前挤，有的仰天长啸，悲痛欲绝，嘴里好像喊着亲人的名字
“别喊了！” 一个捕快不耐烦地喊道。
显然，人手是不太够的，有人要拦住人群，有人要运尸体，有人要把尸体送上车离开
疏忽之余，一个老头突然一个健步冲进去，把俩捕快正抬着一担架上的白绫掀开。
许清延坐在马上，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具无头尸体，一只手臂也不见了，血淋淋的血肉从臂膀处漏了出来，一路滴着血，那人一只手还在，一根手指上还戴着一枚银戒指，身上的衣服虽然被血染红，但仍然看得出是绣着花纹的锦缎绫罗。
白绫一掀，人群瞬间发出爆鸣声，哭喊声，几个人更加悲恸，只见人群中蹿出一个青年壮汉，举着一把铲子往一个捕快脸上拍去，人肉防线瞬间被击溃，一群人连哭带喊地冲了进去，场面混乱不堪。
只见那掀白绫的老头跪在地上，面容呆滞，魔怔了一般，一动不动，突然在混乱的人群中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反而逆着人群走了出来。
许清延忙下马，跑去扶那老头。
“老人家，你没事吧？”
那老头头也不抬，仿佛瞎了一般，头上灰白夹杂的头发零落在脸颊上，嘴角微张，流出一点口水，长满皱纹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
“我，我要去找我孙子。”
他拨开许清延的手，怔怔地往前走，精神恍惚，不知要去往何处。
许清延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心脏仿佛被人用刀剜了一块。
等到下午，门口的人群少了一半，他才弄清了所有情况。
冯家昨天夜里进了一伙武功高强，十分有组织的土匪，他们选择了除夕夜，在爆竹烟花的掩映下，几乎杀光了冯府内的所有人。
他们按照衣着打扮进行分类。
穿金戴银，衣着华丽的的全部大卸八块，人头落地，不得全尸，稍微朴素的要么一脖子抹死，要么用绳子勒死，布衣旧服的，重则砍伤大腿，轻则打晕过去，留下活口，那冯海铭的头颅甚至被悬挂在冯家的朱门牌匾上，差点吓晕那个最初发现的，在大街上扫雪的老头。
奇怪的是，捕快清点尸体时，搜遍全府，也没找到冯老爷儿子与女儿的人头，只通过衣着确认了他们二人的尸体。
至于府中的金银珠宝，只要是重量小的，质地轻的宝石戒指，耳环，串珠，金瓜金叶之类的，能摘的全部摘走，能留的绝对不留。
………
许母，许濛初听完他的叙述，一齐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应。
许濛初站在原地，眼眶通红，嘴巴张的大大的。许母仰倒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深呼出一口气，良久，才念出一句“阿弥陀佛。”
只道是，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