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太多菜，夏辰挑拣了一番，最后炒了个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又烧了一份丝瓜蛋汤，虽然男人的存在让顾川有些不自在，但是当看到夏辰将菜端上小桌时，顾川还是主动地帮忙摆了碗筷。

    三人有些尴尬地围坐在桌旁，沉默地吃着。

    夏辰做饭的手艺很好，但是今天这顿饭好像盐放的有点多，男人一边吃着一边低声抱怨：“咸死了。”

    闻言，夏辰动作一顿，随后轻描淡写道：“你要是嫌弃就别吃。”

    听到夏辰的话，男人又呵呵笑了一声：“那肯定不行，毕竟是儿子亲手做的饭。”

    他的笑容让顾川心里有些发毛，只能垂眸，强迫自己全心全意吃饭。

    柴火烧的饭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虽然菜的确是咸了点，但是米饭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顾川一边想着，一边祈祷这顿煎熬的饭赶紧结束。

    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夏辰是会和自己聊天的，但是今天，夏辰明显没有心情，一直冷着脸，顾川都害怕他吃着吃着突然把碗筷一砸。

    不过还好，男人被夏辰呛了那一下后，也不再乱说话了。

    待吃完后，夏辰扫了一眼碗筷，道：“我还有事，碗你自己洗吧。”

    话罢，拽着顾川，起身就要走。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的动作，随后挑了挑眉，道：“他是你对象？”

    他的语气虽然有些打趣，但不知为何，顾川听出了一种嘲讽。

    “是，怎么了？你管得着我吗？”夏辰很干脆地回道。

    “长得挺乖的。”男人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听到这话，顾川只感觉一股恶寒从后背袭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夏辰冷笑一声，挡在顾川身前，狠狠瞪着男人：“你少在这里跟我打哑谜，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恶心。”

    见夏辰有些急，男人倒是冷哼一声：“你别这么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对了，你工作了？”

    夏辰没有回答，似乎知道了男人在打什么算盘。

    “看你穿这么体面，肯定工作了吧，或者说你在外面做那种——？”男人像是要故意激怒夏辰似的拖长了语调。

    面对男人不怀好意的猜测，夏辰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都说了，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恶心。”

    “我恶心？”男人扑哧一声笑了，“我可没卖过。”

    夏辰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随后冷笑道：“你想要什么？要钱吗？要钱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给的，你别忘了你干过什么事情。”

    男人耸了耸肩：“别把爸爸想的那么坏嘛。”

    话罢，他笑了笑，继续道：“我只想知道你住在哪。”

    闻言，顾川皱了皱眉——要是告诉了男人他们的住所，男人绝对会找上门来的。

    倒是夏辰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张口瞬间，顾川担忧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夏辰回眸，轻轻对顾川点了点头，随后看向男人，缓缓说出一串地址。

    当然，并不是他们真正的住所，而是夏辰胡诌的一个不存在的城市里的不存在的小区地址。

    男人听后，似笑非笑：“你写下来吧，我光听也记不清啊。”

    听到男人这话，夏辰有些烦躁，翻出一支笔，将刚刚胡说的地址写下，塞给男人，随后像是像躲瘟神一般地拽着顾川快速离开了。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夏辰松开了顾川的手，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确实没想到我爸还活着，吓到你了吧？”

    见夏辰神色似乎缓和了些许，顾川摇摇头：“没被吓到，倒是你，刚刚脸色真的很不好，我们赶紧回旅馆收拾东西回家吧。”

    “好。”夏辰用力点点头，接过顾川递给他的纸，擦去了额上的冷汗。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并肩走着。

    顾川知道方才夏辰与父亲相见的经历让夏辰有些难受，自己其实也说不出口什么排解的话，只能轻叹一口气，希望等离开了这个地方夏辰还能好起来。

    说起来，顾川也有些疑惑。

    已经在路上和顺安折腾了两天，今天过去，距离七月二十三号只剩下五天了，五天后自己就会死去，可夏辰看起来依然不像是在盘算着想要杀了自己的样子。

    也罢，到时候总会知道的吧。

    正当两人走着的时候，顾川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刚想拉住夏辰时，却突然从竹林中窜出一个人影，顾川被吓了一大跳，夏辰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人扑倒在地。

    刹那间猛烈的酒气灌入鼻腔，夏辰被熏得止不住地咳嗽，压在他身上那人明显醉得不轻，一边嘟嘟囔囔着什么一边打着酒嗝。

    “怎、怎么了？”夏辰一边在顾川的帮助下挣脱开醉汉，一边有些心有余悸地问。

    醉汉歪歪扭扭地站起，耷拉着眼皮瞅了一会儿两人，指着夏辰嘿嘿笑了一声：“小辰！你回家了——怎么不跟你李叔说一声啊？”

    见醉汉认得夏辰，顾川只感觉眼皮又跳了跳，内心的不安更重，而夏辰听到他的话，冷眼打量了一番醉汉，“噢”了一声：“不好意思啊李叔，没认出来是你。”

    醉汉声音含糊不清：“你不认得我，我可把你记得很清楚啊！”

    话罢，他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夏辰把他扶着：“我喝多了，有点走不动道了，你帮李叔个忙，把我扶回家行吗，就在前面不远。”

    说着，抬了抬下巴，顾川顺着望去，不远处确实有一间小屋子。

    夏辰思虑半晌，还是答应了，顾川没办法，也只好忍着不适帮忙，他和夏辰一左一右架着烂醉如泥的醉汉，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短短几百米，顾川只觉得有好几个世纪那样漫长，好不容易把醉汉架回了屋子，顾川擦了擦汗，正打算和夏辰离开时，回眸，却发现醉汉又纠缠上了夏辰。

    这次不是像方才那样醉醺醺地倒在夏辰身上，而是一只手拽住夏辰手腕，一只手在夏辰身上胡乱摸索着，夏辰用力地想要挣脱，可是醉汉却越拽越紧，从手指的缝隙间，顾川看见夏辰的手已经被捏红了。

    “放开他！！”顾川一时有些急躁，冲上前，想要掰开醉汉的手，但是醉汉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顾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时之间，三人陷入僵持。

    醉汉的手依然在夏辰身上不安分地动着，甚至伸入了夏辰的衣服。

    顾川想要喊夏辰用点力踹醉汉一脚，可是看清夏辰表情的时候，他愣住了。

    夏辰面色苍白，眼神里写满了恐惧，额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冷汗，他怔怔地看着顾川，嘴唇颤抖着，像是在说些什么，但是顾川忙着对付醉汉，根本没听清。

    见夏辰这样奇怪，顾川也来不及想太多，只能拼尽全力冲着醉汉的脸狠狠砸上了一拳，醉汉被打得闷哼了一声，刹那间被激怒，转身冲着顾川就是一脚，顾川本就瘦弱，醉汉又是在村里干农活的汉子，挨上这么一脚，顾川直接摔倒在地，一时间眼前一花。

    待回过神来，才看见醉汉拽着夏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扯掉夏辰的衣服，而夏辰此刻也回过了神来，奋力抵抗着，但醉汉的双手如同钳子一般狠狠锢住了他，他竟也一时挣扎不开。

    夏辰挣扎着，但醉汉的手还是伸向了他的裤子。

    破碎的日光从肮脏的窗户上倾泻而下，夏辰有些恍惚，好像——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果然，离开了宁竹，就不该再回来。这个地方只有数不尽的恶心肮脏污秽腌臜，他好不容易才从污泥中挣扎离开，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要再看看这个让他满身伤痕的地方，他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哪怕过去再多年，宁竹都是这样，诅咒着他。只要一踏上这片土地，就会回忆起自己的不幸。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夏辰突然十分厌恶自己的肌肉记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足够直面这一切，但是身体不会说谎。

    他永远忘不了。

    烙印永远都在。

    突然，一声闷响，夏辰突然感觉身上一轻，抬眸，却见顾川面若冰霜地攥着一个酒瓶，站在醉汉身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的力气还是不够大，醉汉只是被砸痛了而已，他挣扎着起身，顾川毫不犹豫地再一次举起了酒瓶，正要砸下去的时候，醉汉却扭头对着夏辰狠狠呸了一声，随即破口大骂——

    “装什么清高？！你爸上得，其他人上得，就我碰不得你？他妈的，要不是你是个男的，你以为自己还能走出宁竹！！老子碰你是给你面子，要不是你长得像你妈，我还嫌你恶心呢！！”

    时间仿佛静止了，浑浊的阳光被他的污言秽语搅得更加不堪。

    顾川顿了顿，终于回过神来，目光一暗，用力将酒瓶砸了下去，当酒瓶下坠那一瞬间，夏辰猛地冲上前，揪住醉汉的领子，将他摁在地上，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醉汉的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屋内回荡着醉汉的惨叫和闷响，支离破碎的阳光沉在夏辰的肩上，顾川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手上沾了血，醉汉也已经晕了过去，若再任着夏辰继续打下去，恐怕会出人命。顾川匆忙走上前，想要拽开夏辰，可当顾川的手触碰到夏辰的肩膀那一瞬间，夏辰猛地颤抖了一下。

    夏辰的动作停住了，愕然地看着手上的血。

    顾川蹲下身，将僵硬的夏辰拉入自己的怀抱中，不顾他剧烈的挣扎，用力抱紧了他。

    泪从眼眶滚落，顾川的声音无比颤抖——

    “别怕，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夏辰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触碰会那么的紧张，也知道了为什么他看到父亲时表情会那么不对劲，为什么面对醉汉的动手动脚时会愣住。

    夏辰终于回过神来，抱着顾川，泣不成声。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夏辰哭着，“本来以为——这次来这里跟这个破地方说了永别后我就可以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开始新的生活。”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崩溃的哽咽和泪水撕碎了所有不堪一击的伪装。

    顾川抱着他，伏在他肩头。

    醉汉骂的那句话还在顾川的耳边回响，他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被猛地击破。

    亲爱的，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