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夜幕将至,黑云压城,寻常百姓各自归家,啻都城内灯火通明,红泥炉火围坐,蒸饭米糕皆备,明灭的烛光暖着寻常百姓的幸福,一间间草房虽是清贫,但在这盛世年间,却有着安生到老的福祉。

    而明日的朝光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奢望。

    啻都皇城内,血腥的杀机潜藏在波涛汹涌的潮云中,皇城内闷得不像话,一只乌鸦落在无尘的地面,找不见任何吃食。

    乾庆宫内奢华极尽,富丽堂皇,金色的灯架托举着千百盏明火,金丝楠木的柱梁迷醉人眼。

    “陛下,查到了。”喜公公卑躬拱手说到。

    李隆济闻言并未睁眼,任左右太监扇着御扇。

    半晌,他命人打开殿后的金丝浮雕门扇,披了件龙纹大氅,散着失去光泽的鬓发,缓缓登上了楼台,喜公公紧紧跟着,把其余人都遣退了。

    这里是皇城的最高处,可以看到朝臣们的府宅。

    李隆济俯瞰片刻,食指和拇指慢慢捏起,比对着远处的黑点,漫不经心道,“有只乌鸦。”

    随即便听箭离弦,不偏不倚,鸦死血泊。

    说完笑着转身走向桌案旁,风吹起他沧桑的鬓发,却丝毫不减皇上该有的威严,“你在紧张什么?”

    喜公公闻言擦汗,欲说罢休。

    “罢了,你且说。”李隆济说着便掀袍坐下,铺纸研墨。

    “布防图一事大理寺已经定案了。”

    “证据确凿?”李隆济面色未改,拿起御笔,风吹纸动,练起了字。

    “兵部尚书秦谦勾结阳夷,利用私权,偷取啻都军事布防图藏于府内一事证据确凿无可厚非,城外阳夷接应也已抓获,刑部禀报那贼人已指认秦谦。这下……恐怕他再无翻身之地。”喜公公一字一句细细道来。

    李隆济静心伏案练字,平静地说道:“不是他。”

    喜公公猛地抬眼,“陛下的意思……”

    “照杀不误。”

    喜公公面色微变,不可察觉。

    李隆济抬笔蘸了些墨,“留那贼子活口,我自有用处。其余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老奴遵旨。”喜公公行礼后慢慢退出楼台,走出乾庆殿才敢加快脚步。

    殿外禁军皆备黑甲,立于两侧,刀剑冰冷,森严可怖。

    天色愈发阴沉。

    ---

    皇城内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并不算大,冲淡了那一处血泊。

    家仆打开府门,见了来人大吃一惊,立马奔入堂前通报。

    “大人,是喜公公。”家仆面色蜡黄,颤颤巍巍道。

    秦谦坐于高堂之上,明白此人来意,深深吐出一口气,命家仆将其请入,又吩咐将其余人等遣出府内,待家仆出了堂门,起身在昏暗的堂内又点了盏灯,可还是不够亮。

    喜公公一路走来未撑伞,怕被有心人察觉,进了府内才抖落圆领官衣上的雨珠。

    他只身一人前来,这便是要谈私事。

    进了堂内,四周除秦谦外再无他人。烛火将熄,堂内昏昏暗暗,看不清两人的神色。

    “秦大人,禁军将至,今夜难逃,趁现在还有些时间,是该好生安排安排……”喜公公的话混着雨声一滴一滴腐蚀着秦谦。禁军前来不过只需半个时辰,大局已定,无法逆转,这是他知晓的。

    喜公公说完便静了下来,想要看清楚眼前之人,这恐怕是最后一面,可灯光昏暗,眼前的一切都被黑影挡住了。

    看不清眼前人,也看不清真相。

    “大人,老奴得走了,晚了怕是会引人生疑。”说罢便要开门。

    “这是陛下的意思?”暗处,秦谦突然冷冷道。

    喜公公垂眼含首,转首躬身说,“陛下的意思是……只有您死罪难逃。”

    “臣谢陛下一片圣心,也不枉这几十余年的交情。”秦谦嘴角抽笑,没有感情地道。

    “谢谢公公了。”

    喜公公突然一愣,随即感慨,“哪里的话,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我这身子,不会很久的。”说完勉强一笑,消失在了大雨之中。雨中人眼角流淌着的汩汩清珠不知是雨还是泪。

    堂内,风把窗户猛地吹开,不住地往室内倾灌雨水,烛灯被浇灭,整个堂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时不时的雷电照亮将死之人眼中的不甘。

    秦谦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会来得如此之快。

    但是无论如何只能死他一个。

    他立马冲进了瀑雨,朝着正房方向走去。

    ---

    殿前,禁军首领祝白石在雷电交加中钦点兵数,整装待发,雨水把铁制的盔甲冲洗得焕然一新,刀剑锋利,尖端淌水。

    “杀死秦贼!保家卫国!”禁军声如雷鸣,高声疾呼,士气颇高。

    未几,一队兵马浩浩荡荡,喊声震天,冲入了皇城道巷。

    马蹄声踏得大地晃了又晃。

    秦府真的不远。

    ---

    秦谦踉踉跄跄冲进房内,看见白菁菁一刻不停地收整衣物,床角站着不久前才从温暖被褥中拎起的小孩,心里猛地一抽。

    “菁儿……”

    “我都知道,你不必再说。”白菁菁的泪痕在脸上生生烙出印子,显然是刚哭过,眼眶通红,她的发丝黏在额角,忙乱之中出了一身的汗,她在给秦行遇收拾行囊。

    秦谦走上前抱住了白菁菁,他眼角湿润,眼里满是爱意的珠光,“你带着行遇离开,陛下只杀我一个。”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菁菁潸然泪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的。”她含着泪的眼眸微微掩笑,“我舍不得……”

    秦谦抱得更紧,“……我要你活着”

    白菁菁突然挣脱秦谦的怀抱,把四岁的小孩拉过来,往他身上套行囊,掏出一块白玉令牌紧紧塞进他的小手,一字一句叮嘱,“阿遇,你记住,从这里逃出去后赶紧出城,去苍梧山找到忘因门,把白玉令牌给掌门人看,记住了吗?”白菁菁蹲下,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她又嘱托了好几遍,生怕秦行遇记不住。

    每说一句,孩子便点一下头,到底听没听懂,她还是不清楚,白菁菁心里抓心地着急。

    秦谦对这个孩子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他从来都不希望秦行遇是他秦谦的儿子,但是他很爱他,胜过爱他自己,他要秦行遇安安稳稳活在这世上,当个快活神仙,永远不要触及朝政。

    “爹,你会保护娘的对吗?”四岁的孩子不懂生离死别,只记得父母的嘱托,担心自己会不会拖了后腿,“你们放心可好,我会做到的。”说完秦行遇抓紧了行囊,信誓旦旦道。

    忽然小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着面前的大人,“……那我什么时候回府见爹娘?”

    秦谦一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会很快的。”白菁菁抱住了秦行遇小小的身躯,温柔地说着,像是一汪暖暖的春水,能将这世间所有的狂风暴雨化为甘露,润泽万物。

    禁军来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

    马蹄声如闷雷,一步步逼近府邸,喊杀声一阵盖过一阵。

    他们的声音渐渐逼近,刀剑的寒光似乎立马贴近脖颈,还未出现的血口撕拉,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白菁菁和秦谦都明白,但凡禁军见到的人便不会留活口。

    可此时府邸内外全是禁军,根本出不去……

    “我去拖延时间。”秦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秦行遇。

    这是他的儿子,但他从来没有表露出对他的爱,在这最后一刻,他还是说不出口。

    ---

    “秦大人——”祝白石领着禁军踏进了府内,语气凌厉听起来毫不客气。

    闻言,秦谦立马提袍出了正房,悄无声息地将门掩上,接着跨步走到府门,正好对上祝白石愤慨的目光。

    他不是叛国贼,可事到如今他再无东山再起之势了。

    “祝统领年少有为,老夫这颗头就当是给祝统领增制战功了。”秦谦笑意晏晏道。

    祝白石翻身下马,铁甲更衬得他面容棱角分明,眼神锐利,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秦贼死到临头休要妄想一线生机!”

    即刻祝白石一声令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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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气息凝重水汽捂塞,白菁菁焦灼万分,呼吸不过来,发丝紧贴在脸侧。她拉起秦行遇的小手,进了后院。

    后院栽了很多树,密密荫荫,加上黑夜暴雨,小孩子进去几乎看不见。

    白菁菁把秦行遇拉到身边,紧紧地抱住他,温柔地笑着。

    不知是头晕的缘故还是雨下得太大,秦行遇却觉得娘一点也不开心,更像是在哭。

    府内,祝白石给秦谦戴上镣铐。接着说到,“适才看见令内向后院跑去,对不住了。”

    谁料,秦谦抬腿就是一脚,用尽了平生的气力,将毫无防备的祝白石掀翻在地。

    听见那边的动静,白菁菁意识到时间不多了,她紧紧注视着秦行遇的眼睛,再一次嘱咐他,告诉他再也不要回到啻都。

    祝白石从地上站起,眼神中是隐藏不住的杀意,他言辞锐利地吩咐道,“好生照顾着秦大人。”说罢,其中一个身手矫健的禁军便三两下将其腿打折,废了秦谦的双腿,让其跪倒在地。他远远望着后院,眼中是止不住的忧心,他感觉不到疼痛,只希望此刻白菁菁带着秦行遇逃出生天。

    “祝统领,久等了。”白菁菁语气坚定,在暴雨中屹立,像是一棵永远不会俯折的松柏。

    闻言,祝白石扭头,微微颔首,将剑插回刀鞘,“秦夫人,在下也是按规矩行事,劳烦您受苦了。”

    他挥了挥手,禁军侍卫从后方走来,在雨中身形压人。

    白菁菁面不改色地戴上镣铐,被押送至秦谦旁侧。

    “阿谦,我来了。”说罢便笑语盈盈地碰了碰秦谦,她在后院听见秦谦被废了双腿,此刻必定疼痛难忍,但她什么也没说。

    秦谦不理她。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即使挨在一起,却也像被长江隔成的迢迢两岸。

    “你不理我,阿谦。”白菁菁语气温柔,满含着笑意,听不出生气。

    “给我细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禁军得令继续搜查,家仆早已遣散,整个偌大的秦府空空荡荡,充斥着雨滴的悲鸣。

    白菁菁自顾自地接着说,“你会相信我们的小阿遇的对吧,他那么聪明……”秦谦听后心里一颤,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靠自己走出这偌大的皇城,又怎么出得了啻都……

    雨继续下个不停,院里已经有了积水,秦谦身上的官服被水不断浸湿后愈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这啻都,他从生到死,都没喘过一口气,如今还牵连到了菁菁和阿遇,他不敢再去看白菁菁的双眼,他后悔自己没能护住她。

    “阿谦,陪我说说话吧,再给我讲个故事好吗?”白菁菁轻轻地说。

    秦谦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向白菁菁,自责道,“你傻不傻。”

    “我向来不聪明。”白菁菁轻松地开着玩笑,她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秦谦。

    “你们都抓紧查!半个时辰内叛国贼必须压入刑部,不能再拖下去了。”祝白石倚在马侧,不停地督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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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内,秦行遇躲在树下,悄悄地往墙边挪。他浑身发抖,天寒夜冻,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可是娘说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

    可是他好像病了,脑袋昏昏沉沉,全身发抖。

    “你带兄弟们上楼,我一个人去后院尚可。”狼宿以听力极佳盛名,方圆百里内他可以准确无误地听到拉弓的声响,只是今日暴雨滂沱,有些干扰。

    他静声来到后院,俯耳侧听。

    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刚欲离开便听到一阵声响,不偏不倚,像是有人在打喷嚏。

    狼宿立马警觉,快步上前斩断茂密的树丛,露出了许久不见天日的地层。

    一只狗倚在墙边吐着舌头,不停地吐着气。

    狼宿诧异,眉毛紧紧拧住,盯着狗看了许久,觉察毫无异样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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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白石听了部下们的报告,翻身上马,狠狠地看了秦谦一眼,命人将其押送至刑部。刚走出府门,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明日雨停之后把院子烧了,以防万一。”

    说罢便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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