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张锌提到实习的时候程响就在不断地衡量，就像所有人在一开始做一件事之前那样，衡量它的利弊，衡量它的性价比，衡量它的结果所带来的价值足不足以抵消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得出来的结论无疑是大公司的实习机会非常难得，它能为你的履历填上一道浓墨重彩的风景线，并且这家公司离他的家很近，生活方面不用有任何顾虑，选择它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程响犹豫了，相比于理性判断，他这一次更想顺从自己的直觉。

    李尚泽就在一旁看着他，半响后才似听明白他的话点了点头。

    “能自己决定去哪是好事，有自己的目标更是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句话依旧很有老妈子的风格，但程响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里掺杂着其他的一些东西。

    “不过知道你去海城不是为了我，放心多了。”李尚泽走向阳台，把所有没来得及收的衣服全部摘了下来，然后将程响的衣服拣出来递向了他，程响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伸手去接，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衣服上，而是十分认真地盯着李尚泽的眼睛，开口询问道:“真的不留在本市吗？”

    对方怔愣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程响得到与自己预想中一模一样的答案并没有意外，他笑着拍了拍李尚泽的肩膀：“咱俩离得近，有时间找你玩。”

    “好”李尚泽的声音有点哑，尾巴尖儿还带了点颤音，程响还以为自己两句话把人给弄哭了，急忙在一堆杂物中直起身，但苦于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得生疏的先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紧接着举起两只手毫无章法的拍着对方的背，嘴巴也没歇着“呼噜呼噜毛，好了好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

    “噗”李尚泽的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就被程响这一操作打断了，程响好多年都没安慰过人了，好不容易真心实意的安慰一次就遭遇了人生滑铁卢，他慢慢收回手，心里大受打击。

    “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安慰别人了。”他捂着心口向后退去，然后就不小心踩到了某人。

    “我脚！”宋星衍走到206的门口，看开着，就没敲门直接抬腿走了进去，谁知道直接当脚一棒。

    “没事吧？”李尚泽和程响见误伤了人急忙过去扶。

    “没事没事儿，小意思，被我响儿踩一脚甘之如饴。”程响后退的时候重心在另一只脚上，所以没用多大力气，宋星衍走了两步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程响的椅子上，满脸愁容:“响儿啊，哥们儿这次陪不了你了，我跟我妈舌战三百回合愣是没赢一次。”

    “这次是我临时起意，别说沈姨了，我妈上午回消息的时候都是带着火的。”程响想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额角，陶女士很少发火，从小到大程响都没见到过自家老妈生过几回气，但一旦发起火来没有一周好不了，他现在打电话那位都无视，只能发消息，而对方回不回消息也只能凭概率。

    “唉，我妈不让我去就不让呗，还说什么我看似四肢健全实则外强中干，都是摆设，到了海城别说跟你互帮互助了，只怕纯纯给你添麻烦。”宋星衍一脸的痛心疾首，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说的话，“不过我也是没想到咱们程少爷有朝一日竟然会选择去一所学校去实习，当家教那次忘了？”

    “试试看能不能彻底死心。”程响对于老师这个职业是非常敬重的，因为自己的父母也都是老师，直到大一暑假那年陶女士安排他去隔了十八辈的亲戚家无偿辅导俩刚初中毕业的小孩，这俩小孩各有各的脾气，一个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一个跟有多动症似的屁股挨着凳子不到三十秒就要站起来走动走动，或者去骚扰旁边那小孩，俩人最后不是演变成吵架就是动手。程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让俩人冰释前嫌，把注意都放在学习上，虽然之后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俩兄弟怪怪的，但是结果倒是令人满意，高中开学测试都是年级前十，为此那远了十八辈的亲戚给他包了个大红包表示感谢。那是程响第一次给人做老师，也是第一次觉得老师真的很难，又给人当爹又给人当妈的。

    “得嘞，反正你做什么决定哥们都挺你，你们收拾好了没，一块儿吃饭去。”宋星衍帮他们两人把行李搬到了楼底下，之后一路上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上大巴的时候，程响还有些恍惚，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确的感受到了周云博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还没感受到开学就又要离开了，他转身冲还站在空旷的大路上迎头暴晒的宋星衍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对方站姿标准的像是刚军训完，丝毫没有要走的趋势，知了在没了树冠的粗壮树干上发出尖锐的鸣叫，也不知道在指责这树半身不遂还是指责这太阳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依旧尽职尽责平均热死每一个幸运观众。大巴车司机已经开始催了，程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校园，远远望去，发现原来光秃秃的树干上早已长出了嫩绿的新叶。

    若再归来便不会再是盛夏了。

    李尚泽早在车上占好了位置，等程响上来，便站起身让他坐到靠窗的里侧。程响坐好之后打开了自己的背包，想拿出来自己坐车必备三件套,可最先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黑色盒子，他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难不成是自己拿错了？他转头刚想问李尚泽这东西是不是他的，就发现对方正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然后伸出手指指了指窗户，程响愣了两秒后忽然转头向窗外望去，然而大巴已然开动，对方的身影变成了小小的一团。

    宋星衍不像是会搞惊喜的人，两人高中就认识，家里又离得近，上了大学更是形影不离，那家伙嘴巴又碎，直来直往的，以前送他东西都是直接往他手里塞，什么时候学会了神秘感这一套？

    在看到在盒子里安静躺着的水果糖之后，程响露出了‘就知道是这个’的无奈笑意，每次他坐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宋星衍都会给他准备一盒糖，还以为这次对方忘了。他挑了几颗白桃的递给李尚泽，然后自己找了一颗薄荷味的含在了嘴里，麻麻的还有些凉，除了坐车，他很少吃这个味道，相比沁甜温和的水果味，薄荷更能在此时缓解他的眩晕感。

    程响睡的昏昏沉沉，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摘下耳机和口罩，等下个服务区到了出去透口气。

    车开到了服务区，李尚泽也被其他人下车时的动静吵醒了，他转过头就看到程响正把水瓶和晕车药往背包里塞。

    “晕的很严重吗？”李尚泽开口问道，程响点头嗯了一声：“我出去吹吹风。”他把整理好的背包放到了座位上越过李尚泽下了车。

    大巴车停的地方比较偏僻，他刚下车就迎面吹来一股热风，本就昏沉的脑袋里一阵翻涌，他急忙跑到远处的一棵树旁低头干呕了起来，等意识逐渐汇拢，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瓶水。

    “漱漱口吧。”

    清亮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程响不觉伸出了手，而等他漱完口后对方又贴心的递来一张纸巾。

    “擦擦。”

    程响抬起头，或许是因为远处的灯光的原因，眼前出现了轻微的重影，他不由眯了眯眼，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很中性化的女生，对方穿着一身黑，仿佛要和背后那望不穿的黑夜融为一体，头发参差不齐的垂落在肩头，只留有一双饱含攻击性的眼睛和嘴角的唇钉在闪着亮光。

    “谢谢。”

    “不谢。” 说完那女生突然就转身离开了。

    程响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刚刚他看的一清二楚，那个女生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脸上，而在他抬起头后，对方眼中的兴趣明显消退，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一瞬间烟消云散。“看来不吃我这款啊。”程响顿觉好笑，摸出手机对着矿泉水瓶和纸巾拍了张照发到了宿舍群。

    “新型搭讪方式，看清对方长相后可全身而退，仅限于过山车、海盗船和部分交通工具。”

    张锌是第一个get到他意思的人，很快回复道：“这次晕车挺严重啊，不过还能在事后发消息调侃应该还能顶一顶。”

    “吐完好多了，没什么大问题。”程响不紧不慢的打字回复道。

    “诶诶，你这是第一次被小姑娘抛弃吧。”确定程响没事儿后，张锌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得了吧，连跟女生搭话都顶着个猴屁股脸支支吾吾半天的人没资格嘲笑别人。”

    周云博回复完之后群里就恢复了平静，但程响知道那俩人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