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响刚坐回到车上，大巴车就再次开动了，李尚泽看着他那瓶水有些迟疑的问：“没喝吧。”

    “没，就漱了漱口。”程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将那瓶水放到了脚边，想着下车之后再处理。

    经这么一折腾，他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时，天已然大亮，耀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映在他的右半张脸上。日光随着车的摇晃在少年的身上明明灭灭，淡蓝色的窗帘随着微风轻轻飘荡，轻抚着对方线条流畅的手臂，似浓墨浸染般的发梢轻扫过他那修长的脖颈，少年的面容白皙清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小片的阴影，高挺的鼻梁透着微光，嘴唇不是非常饱满的那种，但很有型，唇线很清晰，尤其是唇谷之下轻翘起的小唇珠，此时都在发着莹润的光芒，刚睁开眼向窗外方向看去的李尚泽突然就明白了程响为什么会被院里三番两次叫去拍宣传片，他就往窗户边随意这么一坐都能自成一副绚烂的油画，更别提精心打扮过之后了。

    “到海城了。”管理员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对于程响这种资深晕车选手来说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他突然坐直身子，李尚泽顿时如梦初醒，待听清管理员的话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不自觉也跟着坐直了身子，在大巴车上待这么一天一夜他也早吃不消了，而且他的家就在这附近，他要先回去一趟。

    过了大半个小时，在看到熟悉的建筑之后李尚泽站起身将自己的包从架子上取了下来，然后低下头对程响说道：“我到前边下车，你要去的那个学校估计还有俩小时，不行就跟我一起下车，到家里歇歇，下午再送你过去。”

    “不了，我们那明天就得上岗，我早点过去熟悉熟悉，等有时间去你家玩。”

    “那我等你。”

    “好，记得注意安全。”

    李尚泽不再强求，冲他摆了摆手便下了车。

    程响在下午四点才到了地方，此时此刻车上只留下了四名学生，显然这是最后一站，也就是终点站。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给他递水的那个女生也在这个车上，并且跟他一样被划分去到海城中学的老校区进行实习工作。

    “嗨~”程响友好的冲那个女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尤其是配上因为晕车以及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愈发苍白的脸色，祝遥忍不住打了个颤，很明显，对方认出来她了。

    他们拉着行李箱被管理员带上了另一辆灰扑扑的商务车。

    “凑巧老校区的一个领导在这边，正好带你们过去，你们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啊。”管理员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他这几天一直在送学生，这最后一趟好不容易送完，突然又通知说什么需要几名实习生去致远中学的旧校区，他们的车现在正停在新校区这边，老校区离这边整整有四十多公里，就在他和司机师傅以为还要继续上路的时候，这边对接实习生的老师说有老师的车刚好回旧校区，让剩下的学生等一等，然后点了俩前排坐着的女生跟着她走了。

    被剩下的唯二学生此时正相顾无言的端坐在车里，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女生终于坐不住开始骂了起来：“当初报名的时候可没说还分校区呢，我可去他妈的，还不知道把咱们扔到哪个荒山野岭自生自灭呢，不行，我要举报，我要重新分配！”

    程响坐在副驾驶位不动声色的戴上了耳机，在手机上选择了最近很喜欢的一部有声小说，随后打开背包拿出了一个紫米奶酪面包撕开包装一口咬了上去，他今天只吃了两颗薄荷糖，此时停顿下来只觉得胃里空虚。

    程响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享受这难得的舒适空间——大巴车上空间拥挤，并且还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混合气味，很是难闻，他当时头昏欲裂，这种气味占了很大的功劳。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祝遥从天上骂到地下，从有骂到无，然而没人陪她唱双簧，她也就不再自讨没趣闭上了嘴，此时闻到空气中飘过来的香甜的食物气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今天也是从早上就没吃东西：“那个...你还有面包吗？”说着还用食指戳了戳程响的肩。

    在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之后他将耳机摘下，转头用眼神询问面前的女生：有事？

    祝遥指了指他手里的面包，程响了然，同时伸出空闲的左手在包里摸了摸，然后掏出来一个东西向后一扔，祝遥向后一仰接住了，在看到安安静静在手里躺着的一颗荔枝糖之后她脑袋上冒出了三条黑线，她要的不是糖！

    程响对着眼前一脸阴郁的女生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然后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面包，边咀嚼边含糊不清的解释：“没有面包了，先吃颗糖补充补充能量。”

    祝遥恶狠狠的撕开糖纸，就像在撕扯眼前这个男生的笑脸面具一般：“别笑了，很丑。”

    “是吗，还以为你会喜欢。”程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还没等祝遥跳脚反驳，余光里出现了一队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于是她立刻转变身姿默默坐正，这速度快的令人瞠目结舌。

    那队人走到还离停车场十万八千里的时候就一起默契的停下了脚步，不知互相恭维了多少次，反正等某领导打开车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两张昏昏欲睡的面孔。

    “久等了吧。”这个大领导跟他们印象中的领导们完全不一样，不仅车灰扑扑的，人看起来也是灰扑扑的，整张脸都有些灰败，一副精神气不太足的样子，而且穿着也不是很讲究，上身一件米白色衬衫，下半身是一条黑色西装裤搭配了一双市面上很常见的黑色带白标的运动鞋，不过这衣服看起来都不是很合身，就比如那裤子再塞他两条腿都没什么大问题。等领导在驾驶位坐好，程响才发觉他的这人的衬衫还是磨毛款的，非常拉风。

    “您好，我们是今年的实习生，劳烦您亲自带我们去学校了。”

    “不用那么客气。”这位看着有五十岁的瘦弱领导慢吞吞的发动了引擎，车在颠簸了俩下之后平稳的朝大路驶去。

    “领导好，我是祝遥，祝福的那个祝，遥远的遥。”祝遥一开始没能说上话，这时候终于能插上一嘴。

    “祝遥...好名字，那这位小兄弟呢？”

    “程响。”

    “好孩子，能跑这么远来当老师都是好孩子，刚刚那是学校新校区，看着还不错吧？”说到学校，这位领导脸上的灰败之色浅褪了些许，眼中迸发出一丝光亮，但只持续了不到片刻，就立马恢复了原貌，甚至比之前更显颓丧之气，不过语气依旧没变：“他们新校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也就那样，一栋楼一栋楼的挤着，孩子们连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咱们老校区才好，空间大...”

    总之后面一路上他都把即将到达的老校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程响没多大反应，倒是给祝遥整兴奋了，一想到他们被分配去的老校区不比新校区环境差到哪去，她就多了几分期待。

    等下了车祝遥看着远处灰茫茫的一片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忽悠了。

    如果说致远中学的新校区在市中心建的像是天堂，那么用地狱来形容犄角旮旯里的旧校区也不为过，海城之所以为海城，是因为它形状像是一个小尾巴，而这个小尾巴刚好伸进了一小片海域里，所以就被称为海城。它所在的C省以平原和山地为主，经济发展在全国虽然数不上第一第二但也能排进前六位，照理来说省内各个地区发展都不会很差，可偏偏海城是个例外，因为这个小尾巴伸向的不是海上那遥望无边的自由，它被其他两个大省紧紧夹在中间，而那两个大省占海面积最大，所以海上的资源它是没沾上一点。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城只能靠自己苟延残喘。

    而旧校区就竖立在苟延残喘的海城市的边界——福源县，徒步走个两公里就能看到海，如果C省以离海越远就越富来划分等级的话，那么可以称海城为天选倒一，福源县就是倒一手里零分试卷中的其中一张，虽不算醒目但缺一不可。

    领导将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下，然后带着他们手动推开了那扇掉漆的铁门，那些锈掉的铁片在门上摇摇欲坠，程响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他一脸，不过还好这门每天都会开开关关，如果会掉早就掉了，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这门还有点可取之处——经久虽衰，但相对牢靠。

    祝遥明显没有程响那么乐观，从下车起她的状态就有点神游天外。

    “诶？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一直在身旁絮絮叨叨的领导突然化为了一阵风向着右侧不远处的灰砖围墙跑去，程响的视线不由跟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跨坐在砖墙上的，呃...捡破烂的？程响不确定的眯了眯眼，大概不是，虽然这个学校的安保着实让人忧心，但不至于外面大街上那么多破烂不要非要跨个墙进来捡。

    “我靠，捡破烂的都能进来，这学校不太行啊...”一旁神游的祝遥终于认清了自己的遭遇，苍白着小脸默默抬眼看着不远处拉扯着的俩人，虽然只有领导一个人上了手。

    程响看着那坐在墙头上的小孩儿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手上提着的灰色布兜里散落下来好几本书，对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往这边瞟了一眼随即快速蹲下身将书一本一本捡了起来又塞进了那个破布袋里。

    “是学生逃课。”程响淡声打断了思维还在不断扩散的祝遥。

    “嘶~逃课干副业？”

    “···”拒绝跟神志不清的人交流能延寿好几年。

    没过一会儿领导就提溜着小孩儿的胳膊走了回来，等他在自己眼前站定，程响才发现对方的身高跟领导差不了多少，至少有一米七五，小孩儿顶着一头杂乱的毛发，浑身脏兮兮的，远看还以为穿了祝遥同款，离近了才看出来他穿的这一身并不是黑色，大概是因为穿了太久，中途染了无数次色，看起来比较像黑色而已。

    “以后再逃课就把你家长叫过来！...这两位是新来的老师，还不快问好！”领导拍了拍小孩儿的背，示意他向前打招呼。

    “老师好。”话音沉闷还带点沙哑，程响猜测他还处在变声期间。

    “你好。”清润温和的男声从身前传来，小孩儿明显有些怔愣，几秒过后才缓缓抬起头迎上了程响的视线，可只不过一瞬就又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