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雪在前半夜便已停止，只留方寸松软的积雪在寒风中飘扬。

    李县令用发抖的双手搓了搓冻得通红僵硬的脸，连一个苦笑的表情做的都万分困难。此刻，和他带来的那些衙役一样，都像老母鸡翅膀下的鹌鹑，不敢出声，也不敢随意乱动。

    向周围看去，鹰骑零零落落的围住石桥山，人数虽不多，但黑压压的，和山体落下的影子一起，粗壮的填补了所有空缺。他们一动不动，在之前落在身上的雪的掩饰下，像狩猎之前潜伏的凶兽，时刻准备着致命一击。

    李县令询问的话在嘴边滤了一遍又一遍，壮着胆子抬头瞅了领头之人一眼，再次把话咽了回去。

    金井梧无论哪个表情都耷拉着八字眉，李县令不好从他的表情分辨究竟是震惊还是气愤，但总归金井梧此刻不是好表情，因为一贯喋喋不休的嘴角也撇成了八字。

    忽然山上有乐声传来，女人的娇笑声，男人的说话声，沿着山道一圈一圈盘旋在这座原本该空无一人的黑漆漆的深山里。

    李县令连忙低下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今晚虽然下雪，月色却仍旧清亮，草草一扫，满是白色迷雾。

    他的鸡皮疙瘩瞬间窜了起来，石桥山闹鬼的传闻一个又一个的从脑海深处飘出，他只感觉越来越冷，有风出来，拂进他已经湿透的里衣里，冷的他四肢麻木，逐渐抖若筛糠。

    李县令抖着嗓子念了颠三倒四的几句经文，诚心祈求漫天神佛，没说几句，脊背被惊恐带来的尿意压弯了，身形都微微颤抖。他已经憋红了脸，马上就要大吼“不可以”的瞬间，一道道黑影从他身边飞似得掠过，向山上直扑而去。

    李县令不由得屏住呼吸，片刻后，只听得乒乓作响的倒地声，爆炸声，男男女女的咒骂声、尖叫声、求饶声，混乱的脚步声……李县令手握成拳，仔细分辨传来的各种声音，双眼冒出簇簇火花，一时间脑中除了根据声音想象出的各种丰富的画面，连生理需求都忘记了。

    不多时，山上逐渐归于宁静，除了盘旋的风声外，李县令再听不到半点鬼祟。

    金井梧做了个手势，其余鹰骑点燃火把，火光零星，但如一张大网，完整的包围了整座石桥山。

    一个鹰骑先行从山上飘下来。

    火光映照下，那鹰骑年约四十，面白眼狭，下巴上续着一小撮山羊胡。与他那颇为文质的外表并不相符，他手里拎着一根小臂粗长的棍，唯一特殊的是它那乌黑的颜色。

    如果有老江湖人便可认出，这个文士般使棍的男子，便是江湖上失踪了三年的“魔书生”。他作恶多端，曾于晋南连杀十三位左边眉毛长有黑痣的男子，原因只不过是曾有一名同样样貌特征的男人无意中嘲笑了他一句。杀到第十四名男子的时候，江湖上再也没有他的踪迹。

    直到官府撤了他的通缉令，江湖才有传言，“魔书生”已经身亡。没想到今日他竟成为了执仗阁的鹰骑，还如此俯首帖耳。

    魔书生躬身回报：“大人，山上共有三处洞穴，洞穴前部在靠墙的位置搭着很多木架，角落堆放着许多红色矿石，三处洞穴均由一处地下城镇相连，镇中屋舍堆满了兵器，兵器上均雕刻着一只翠鸟。此次杀死杀手六十四人，救出村民二十三人，但主室已人去楼空。”

    幕后之人已不在洞中！

    金井梧皱起眉头，他鲜少有需要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此刻他举棋不定，究竟是该让所有人都上山寻人，还是撤回所有人继续在山下围堵。若上山寻人，恐人手分散，不知敌人现剩多少，能否抵挡；若继续围堵，又因为已经打草惊蛇，怕失了先机。无论哪种选择，他似乎都能预见到最糟糕的后果。

    思来想去，他决定继续等待。就在他将让鹰骑撤回来之时，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柄柳叶刀似一只流星一样划破夜空，金井梧手腕一抖，长剑自腰间拔出，“铮”的一声，暗器掉转头原路返回。

    借着微弱的火光，金井梧将内里灌注在双眼，才看清半山上埋伏着一前一后两行黑衣人。前排的黑衣人竟不躲闪，以身体作盾截住柳叶刀的走势护住身后人，暗器插入皮肤方寸却瞬间反弹在地上。前排之人的身上，除了留下一个白色的小坑外，皮肤没有被锋利的暗器刺破丝毫。

    这便是落花落雨落秋石里不常见的石部。

    习石质坚硬，以身作盾。

    十数条身影突然从山上窜出，皆是一身黑色紧身衣，手中拎着一口剑，黑暗中只能看到剑光飞舞间，十数多莲花在空中陡然绽放，向着金井梧等人飞去。

    金井梧自马上掠起，刚躲过盛开的剑花，又立刻有剑光追随而上。他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形迅速后退，可那莲花剑光如咬人的毒蛇，紧追不舍，誓要将他斩杀在此！

    此时他身边的众人，鹰骑忙于应付突如其来的杀手，衙差武功低微保命已不容易，一时之间竟无人可帮他阻挡一二。

    剑光已至眼前，直冲他喉咙而来。金井梧的汗毛竖起，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貂裘长袖在他眼前一挥，只听得掌风迅疾，连下数十招，再移开时，满地的断刃残兵。

    “小姐！”金井梧看清来人，泪水马上要感动得夺眶而出，八字眉委屈的更加塌腰，“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和煦转了转手腕，黛蓝色的指甲在幽暗处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她斜看了金井梧一眼：“回去找老鱼加练。”

    金井梧苦的简直能滴出水来：“是。”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山上传来，温柔和缓，在白日美的引人想要一探其美貌，而在现在，在此刻，却让人心神一凛，分外警惕。

    “午夜时分，山间冷寒，故人已在山下等待多时，何不进来一叙？”

    来了！

    和煦微微一笑，“守好这儿，不要放过任何下山的人。”

    嘱咐完金井梧，她踏着月光，向声音来处飞身而去。

    风冷飕飕的吹来，绿色的荧光似鬼火，点点扑面而来。

    和煦已经掠过了三重屋脊，放缓了身形，熟悉的月光下景象也似曾相识——那似远似近的女声竟一路将她指引到了前日来过的鬼村。

    她的耳朵动了动，寒风中，只有此处回声最为响亮，一闪身，便扎进一处放着石磨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