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吴颜色。
她像看到了大象被蚂蚁囚禁的场景般满眼惊奇的看着和煦,不用说话,双眼就透露出了“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的信息。
和煦向前抬了抬下巴,吴颜色收敛了惊异的神色,向沈玉华走去。她的右手带着银色利爪,爪尖一滴一滴的向下落着圆形的血珠,随着她抬起的脚跟一下一下的在地上砸出粘稠的闷响。
沈玉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惨淡地踉跄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肩膀撞在冰凉的墙面,再退无可退,她的眼中爆发出决绝的神采,从怀中掏出匕首,高高举起,用力向心口刺去。
这刹那间,吴颜色迅速欺身向前,伸手如闪电般连点安阳公主五处穴道。
沈玉华软瘫在地。她瞪着和煦,嘴巴轻微的动了动,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和煦正没骨头似的靠在栏杆上,忽然上身挺直,双手紧紧抓住栏杆高声喊道:“掰开她的嘴!”
什么?
吴颜色摸不着头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整个人惊讶地全身一抖。
不过顷刻,沈玉华美丽的面颊上布满了黑紫的斑点,口眼鼻耳中均流出黑色的血污。她抽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沈玉华的牙齿里藏着剧毒,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毒药外的蜡衣咬破。
大雍朝最尊贵的公主变成了一具形容可怖的尸体——没有人能主宰她的命运,她杀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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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颜色的脸扭向一旁,脖子僵直的青筋拉出了一条明显的直线,拼尽全力将脸和横抱着公主尸身的双手拉出一个长长的距离。等到她轻柔的将尸身放进棺椁,示意几个鹰骑小心抬下山,才发出几声干呕。肠胃平静下来后,她看着鹰骑已经变成黑点的身影,不明白的问道:“小姐,公主为何……为何……”
“为何会自杀,还是为何要造反?”
“都是。”
“因为忠诚”,和煦轻叹,“她始终忠诚于她自己。”
“属下还是不懂”,吴颜色迷茫的道:“太平盛世,陛下也从未苛待她,为何还要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
和煦在院中远眺,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她拢着外袍,站在废弃的院落里远望,云雾随着霞光慢慢出现,山峦一重接一重,在云雾间穿梭屹立。
一只翠鸟展翅从山头俯冲下来,直直扎进冰面,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义无反顾。
没有人有权利杀死别人,但人总该有权利杀死自己。
“走吧”,和煦并未回答,她迈开步向山下走去,“此案已结,我们该回去了。”
千人千面。
就像吴颜色不能理解为何沈玉华偏偏要造反一样,会有人唾弃沈玉华,也会有人紧紧追随她。
和煦无心探究沈玉华出于何种心理做这些,是出于对世道不公的愤恨,还是出于对自身政治能力的肯定——这都随着沈玉华的死亡变成了无解的谜题。
她是个规矩人。
应人命,尽人事。
此外一切,她都不该去探寻。
也不能去探寻。
为皇帝做事,就要掩埋好自己无尽的好奇心。
只是……若沈玉华早一些联系她,早在八年前,不,四年前刚到此地之时,和煦或许真的会将执仗阁交给她。
毕竟沈玉华说的没错,她既不想继续做狗,也不想受那万蛇噬咬,剜心蚀骨之苦。
金井梧早已收拾好一切,率人在山下等候。看到她的身影,立刻下马迎了上去:“小姐,您可回来了,一起都打点好了,只要您说走,咱们立马启程。您吃早饭了吗,我听前日刚刚娶亲的衙差说城门口有一家好吃不贵的馄饨摊子,咱们可以先吃一碗再走,他吃的肚子大大的,推荐的肯定没错……”
和煦半听着他的话,利落的翻身上马,马蹄不紧不慢的踏上了官道。
“对了,半个时辰前何道长带着道童来过,他让我转告您——”金井梧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八字眉努力向上弯,抬头挺胸模仿着何处归的动作道:“大人还欠何某一顿饭,他日再见,大人可别忘记。”
金井梧说完,肩背立刻放松下来,八字眉也恢复了原样,“小姐,您什么时候欠他一顿饭,我怎么不知道?依属下看,您可千万不要和他交往过密,不说此人身体极差,已经可以算黄土埋半截了,就说长相,桃花眼,薄嘴唇,这种人最是花心薄情,绝非良配。再说皇家贵女,哪能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肖想的……”
和煦奔波了一整日,又一夜未睡,只觉被他念的额头发紧,头皮发麻,连忙双腿一夹,马应声急速向前窜去。马蹄踏起阵阵飞尘和雪雾,落了金井梧和吴颜色一头一脸。
金井梧咂咂舌,品了品嘴里的碎屑,呸呸地吐出了几口含着泥土的唾沫。
吴颜色悄咪咪的转头,控制不住的捂着嘴巴干呕了起来。
金井梧大叫:“你又嫌弃我!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治治你随地呕吐的毛病吗……”
两人的拌嘴声在快速的风动中有些失真变形,阳光温暖了起来,再看不到呼出的白气。
马蹄跑得飞快,将两人,将公主,将案卷有关的一切都远远抛在身后。迎面而来的风裹着泥土的味道,却难得的清新,和煦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吹起一条直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若一切顺利,她还有些许时间看看大好的景色。
想到此处,她脸上不自觉的带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