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的出租房里，李诗晴在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不时低头看着手里还亮着的手机屏幕，望着上面的取消按钮，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就在半小时前，她鬼使神差的点击了手机里的弹窗小广告。

    这年头，为了吸引人们的视线，广告总是做得花里胡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人们本就不多的时间再次压榨出多余的空间。

    广告上的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一个清洁公司的宣传页面，比之那些不堪入目的黄色废料简直清爽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上面那明晃晃标注的“免费”两个大字，简直是死死拿捏了社畜的七寸。

    李诗晴是一个中学教师，30岁，没有多么波澜起伏的经历，普普通通的上学，普普通通的毕业，普普通通的工作，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普普通通。

    也许在以前她也曾为自己的普通而不甘心，但日子久了，似乎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她谈过两次恋爱，每次都是无疾而终，对于自己的恋情，她也没多余的想法，就像那顺流而下的落叶，就这么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前行，飘到哪都是命。

    原本她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死心了，但是就在最近，仿佛死水里突然投入了一个炸弹，让她平静的生活突然起了波澜，但一切太过顺利，反而让她有些心慌。

    “叮咚”

    就在这时，门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谁？是谁？"

    李诗晴有些慌乱地透过猫眼看着外面的人。

    作为一名独居女性，李诗晴经常在半夜被人按门铃骚扰，还有人会尾随她进入楼道，这也导致她现在对于陌生人带着一种莫名的警惕心。

    门外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清洁公司的制服，上面还印着公司的logo，身材高挑，齐耳短发，眼神有些呆板，一脸公式化地说道：“为民清洁公司清洁工魏来，工号018，竭诚为您服务。”

    李诗晴的睫毛抖了抖，心想原来真的会有人来。

    她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进了水，要不然，半个小时之前的自己，也不该在看到一个突然跳出的小广告时，就点了确认。

    当然，绝对不是因为她被上面的免费两个字吸引，也绝不是上面用很模糊很小的字所标示的广告语——

    “您现在是不是被污秽所困扰？是不是因为房间脏乱而难受？请别担心，为民清洁公司，解决您生活中的一切困扰，现在下单，免费体验一次。”

    “免费”两个字还布林布林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努力吸引着她的目光。

    然后，李诗晴就鬼使神差下了单，结果还没等她来得及撤销，公司的人已经在门外了。

    李诗晴轻轻咬了咬舌头，尽量让声音不那么颤抖：“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不需要打扫房间了，你还是回去吧。”

    门外的人抬起头来，露出被留海遮住的仿佛几天没睡的黑眼圈：“我确定你的房间需要打扫，而且，是免费的。”

    她特意强调了“免费”两个字。

    “……不，真的不用了。”

    魏来沉默了一会，开口：“你真的没有感到任何问题吗？我可以帮你处理它们，比如…那些蛛丝。”

    魏来的声音带着肯定，眼神透过猫眼直勾勾看着里面。

    李诗晴被魏来的话吓了一跳，她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捂住嘴，压住了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声，眼中，被自己压制许久的恐惧再一次浮现出来。

    李诗晴转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房间。

    即使再怎么整理依然显得逼仄压抑的空间，各种生活用品挤挨在一起，如果关上灯，在黑夜中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整个房间里，有一种粘稠如蛛丝一样的细丝粘连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它们呈暗红色，彼此交错又互相粘连，随着一种特定的韵律起伏，就像…在呼吸一样。

    “原来……这不是我的幻觉。”李诗晴呆呆看着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蛛丝，喃喃自语。

    ……

    穿着橙黄色工作服的魏来站在房间里，一双平静的眼睛环视四周：“你这房间，被污秽侵蚀的太久，你居然没有寻求外界帮助。”

    “那些人只会把你当精神病看，怎么会听你说话。”李诗晴嘴角勾起苦笑。

    其实，她有说过，但别人都觉得她只是压力太大，好心的会劝她干脆搬家，心怀鬼胎的会让她要不和别人一起住，久而久之，她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也假装自己看不见。

    毕竟，那些东西只是看起来碍眼，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伤害。

    “说的也是。”魏来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蹲下身，将随时携带的工具包打开。

    魏来依次从里面取出口罩，橡胶手套，一瓶清洁喷雾和一块抹布。

    李诗晴惊疑不定地看着魏来手里的东西，感觉有种强烈的违和感，打扫的意思…就是打扫吗？

    没给对方纠结的时间，魏来拿起工具，走到房间角落。

    她先用喷雾对着“蛛丝”喷过去，那些“蛛丝”在遇到喷雾之后迅速变黑萎缩，如同被洒了农药的植物，在被抹布擦去之后便消失不见。

    李诗晴静静看着魏来动作，心里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那些让她困扰许久的难题在对方的手上轻而易举被抹消，感觉她这些天的坚持像是个笑话。

    李诗晴摇头，将心里的负面情绪摇散。

    不对不对，问题能被解决就已经很好了，自己不该去钻这种牛角尖的。

    终于，魏来将最后一点蛛丝清理干净。

    确认没有任何残留后，她才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李诗晴纠结许久，还是忍着面对陌生人的胆怯，鼓起勇气走上前：“那个…多少钱？”

    魏来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这是免费的。”

    “…真的不要钱吗？”李诗晴现在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总感觉自己赚了大便宜。

    魏来提起工具箱，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在口袋里掏摸良久，拿出一根棒棒糖。

    魏来将棒棒糖递给李诗晴，表情依然淡漠呆板：“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会好一些。”

    说完这些，魏来抬脚离开。

    李诗晴呆呆的看着手心里的棒棒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酸涩。

    她几步走到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鼓起勇气大声说道：“那个…谢谢你！”

    魏来停步，转身，眼皮微掀：“别忘了五星好评哦，亲。”

    魏来说完，身影便消失在拐角。

    李诗晴看着魏来早已消失的地方，良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轻轻捂着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大概是这些天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一件事被解决的原因，也可能是对方那严肃又正经的表情。

    李诗晴拿出手机，打算真的给对方一个五星好评。

    “……奇怪？”李诗晴喃喃自语，她找遍了手机里的所有浏览记录，都没有找到一开始点击的页面。

    “难道是我不小心删除了？”她不信邪地继续翻找。

    此时，在李诗晴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裂隙，那个裂隙向着两边抖动了两下，突然分开，露出了里面圆滚滚的眼球。

    那只眼球“咕噜噜”的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下方的李诗晴身上，就这么定定的注视着她。

    毫不知情的女人还在纠结该怎么给五星好评。

    ……

    魏来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脚边放着工具包，她将手里的棒棒糖包装纸撕开，将糖塞进嘴里。

    魏来抬头，正好能看见李诗晴所住的房间，她微微眯眼，目光似透过窗户在看着某个地方，轻吐两个字：“垃圾。”

    说完这句话，她拎起工具包，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

    魏来靠站在中心广场的石雕底座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今天没穿工作服，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卫衣套装，一头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双手抱胸，眼神游离，似是在发呆。

    魏来的脑海里正在回忆着刚获得的资料。

    李诗晴，一个独居的中学教师，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婚，被父母抛弃的她和外婆一起生活，外婆几年前病逝，她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从小缺爱的李诗晴养成了怯懦敏感的性格，从小到大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交际圈也小得可怜。

    听李诗晴的同事说，她有一个交往很久的男朋友，经常听她提起对方，每当说起男朋友时，她的嘴角总是带着甜蜜，但没人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有些人还猜测那也许只是她故意编的，就像她总是说自己房间里堆满了红色的蜘蛛丝，不过只是想引起别人的关注而已。

    几天前魏来接触过李诗晴，很肯定对方并没有被祟附身，但确实是被盯上了。

    祟，是一种存在于这世间的诡异怪物，它们往往诞生于人类周围。

    这些年的研究中指出，祟的出现或许和人的情感有关，往往情感越敏感封闭的人越会引起祟的关注。

    祟往往会以附身的形式控制寄生者，被寄生的人类和死去无异，当然，还不如死去。

    祟不是一直都存在的，最早存在的记录出现在二十年前，而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灾变，也许才是祟出现的根本原因。

    想到这个，魏来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很蓝，几片白云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上，是个美好的晴天。

    如果有人走到这座城市的边缘，就会触碰到边界墙，那些墙上用逼真的效果模拟着天空，覆盖着整个城市。

    这种边界墙又被称为天穹。

    二十年前的一场灾变夺走了人类的家园，使人类不得不把自己关在罩子里，而那些祟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只是关于那场灾变的历史，出于某种目的被完全抹去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幸存下来的人对那段记忆也很模糊，一旦回忆就会感到恐惧。

    魏来看着天空，眼中泛着莫名的光。

    “哇啊！好浪漫！”

    远处的动静将魏来的思绪打断，她转头看向声音发源地。

    是李诗晴和那个男人。

    魏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为的就是找出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

    此时，男人正单膝跪地，手里举着戒指，看样子应该是在求婚。

    周围人发出欢呼声，人们在用善意的眼光催促被求婚的对象，更有好事者鼓掌喝彩，一个劲地说“嫁给他”“嫁给他”。

    男人深情地望着女人，女人的眼中却带着慌乱，不过被旁人理解成了羞涩。

    李诗晴确实感觉很慌，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犹豫不决。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几天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是自从那晚那些困扰她许久的蛛丝被消除后，李诗晴对周围发生的事有了如梦初醒般的感觉。

    好像她之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梦醒了，她开始怀疑最近发生的事，也包括她和男人之间的关系。

    李诗晴自认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因为孤僻敏感的性格对周围的人都有距离感，她无法相信自己会在短时间里全心全意去喜欢一个人。

    人一旦有了怀疑，就会去追根究底，李诗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和对方认识的。

    今天来她只是想来确认自己的感情，而现在她发现，就算男人真心诚意地向她表白，她的内心也没有任何动摇。

    李诗晴后退了一步，虽然这样做对男人很不客气，但她不愿意让自己糊里糊涂受制于人。

    “抱歉，我需要考虑一下。”说完这句话，她没等男人的反应，转身就跑。

    男人依然保持着举着钻戒的动作跪在那里，周围人面面相觑，随后，有些尴尬地散去。

    还有人惋惜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叹息一声。

    男人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李诗晴远去的背影，嘴角带着微笑，眼中却一片寒霜。

    这一幕被魏来看在眼里，她咬碎嘴里的棒棒糖，一股浓郁的草莓味蔓延在口腔，让她眉梢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