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来背着工具包,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打车费很贵,但可以报销。
魏来靠躺在后车座上,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回收祟的工作并不难做,她甚至没做什么工作。
她累主要是因为处理后续的事情。
不止要将被祟污染的房间处理干净,她还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去修理被自己弄坏的门。
幸好清理记忆这种事不需要她来做,后续的事情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但不包括处理被她损坏的东西。
以后还是别这么莽了吧,不然她光是修理被自己弄坏的东西都要比打一架更费时间。
出租车行驶在市中心。
由于大灾变的原因,人类只能蜗居在一起,人口的增加导致楼层越来越高,一栋栋高楼大厦挤挨在一起,从下往上看去,像是一群巨人在俯瞰着你,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现在还是凌晨,街上行人不多,到处都能看见喝多了的醉鬼躺在大马路上,等再过不久,他们又会继续起来去工作,去赚今天的酒钱,日复一日。
魏来不喜欢市中心,看似繁华热闹,但没有人气,太过虚假,她更喜欢和祟打交道,至少它们的欲望都很纯粹,看得懂。
出租车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郊区,眼前伫立着一栋栋老旧楼房,不过大多已经是残垣断壁,空无一人。
这里还能看出灾难前的痕迹。
这里距离边界太近,未知的危险也更多,敢住在这里的人,大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魏来拎着箱子走向其中一栋还算完整的大楼。
大楼门口写着“为民垃圾管理机构”的字样。
一楼接待处,只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女人一头红色波浪长发,翘着二郎腿,正在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新染的指甲,对来人一点也不在意。
魏来也没说什么,直接拎着箱子,转过拐角。
拐角有一部电梯,她用工牌刷了下按钮下的刷卡机,电梯门关闭,直接下行,在负一百层停下。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装修简约的大厅出现在眼前。
这里和接待处的空无一人不一样,反而很热闹。
大厅里,上百个窗口分立两边。
有很多和魏来一样穿着橙黄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拎着工具箱站在窗口前进行交接。
其中也零零散散有一些穿着纯白工作服的人,他们是临时工,工作期满三个月后才能转正,前提是还活着。
大厅被分成各种功能区,每种功能区有不同作用,负责接受各种不同种类的祟。
目前,这个世界已知的祟共分为六种,分别是兽,惑,妖,物,器,音。
每种祟并不是完全具体划分,比如魏来这次拿到的祟就是兽祟,但也有一定的蛊惑人心的能力。
能力越强的祟使用价值便越高,也就是可以卖更多钱。
魏来现在所在的地方说白了就是交易大厅,不过他们并不是赏金猎人,而是有正统编制的员工。
当然也确实是有赏金猎人的存在,但他们回收的祟只能在黑市进行交易。
魏来将一个特制的黑色盒子递到交接窗口。
盒子里装的是那只蜘蛛本体,盒子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可以降低祟的影响。
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的交接员接过盒子,将它送到身后的卡槽里。
卡槽边探出两个金属夹,夹住盒子两边,向后退去,直接将它送到更深处。
那里是检测中心,专门负责检测回收的祟的种类及特性,并且给出数据。
过了一会,电脑上显示出该物品的信息,交接员抬头对着魏来笑了笑:“不错的变形能力。”
她报出一个很高的数字:“要积分还是换成货币?”
魏来:“积分。”
交接员了然的点点头,似是早就知道魏来会说什么,她只是职业性地询问一下。
魏来是老员工了,又经常在她这里交接,身为交接员,早就已经对眼前的人有了大概了解。
交接员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对着魏来礼貌微笑:“已经打到你的专属账户上去了,祝下次合作愉快。”
魏来点点头,转身,离开交易大厅。
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这样她的工作才算是正式完结。
……
年久失修的地铁站里,人群和沙丁鱼一样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拼命将自己往车厢里挤。
“车厢拥挤,请大家注意不要互相踩踏。”
“车厢拥挤,请大家注意不要互相踩踏。”
喇叭声公式化地重复着,被嘈杂喧闹的人声压了下去。
昏暗的地铁车厢里,人挤人,汗臭味,廉价的劣质香水味,各种不知名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引人作呕。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麻木。
在这个城市里,没人在乎自己的处境,他们只是麻木地日复一日,去赚取那微薄的薪水。
魏来习惯性将自己卡在一个转角,便努力假装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无法适应地铁环境。
可惜现在她没有任务在身,无法报销公费。
“啊!”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叫声在不远处传来,魏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体型瘦长的男人将一个女人抵在角落,对其上下其手。
周围人表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幕,没人愿意去管闲事。
魏来短暂思考了一下,艰难地将自己从人缝里挤出来,挪到女人所在的位置。
魏来伸手,一把抓住那个男人还在猥亵的手,向着反方向弯折,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原本还算嘈杂的地铁车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整个空间就只剩下男人惨烈的哀嚎,车厢里的人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视线内,那个短发女人单手就将一个成年男性压制住,不管男人怎样剧烈挣扎都挣脱不了那只明明看起来就很娇弱的手。
短发女人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举起另一只手,握拳,一拳拳砸向男人的脸,原本还在破口大骂的男人只剩下哀声求饶,最后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良久,魏来直起身,甩了甩手背上沾到的血。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魏来抬头,眼神扫视了一圈周围,原本还拥挤的车厢在她周围立马空出了一块空间。
魏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男人,又看了看另一边努力把自己缩在角落面露恐惧的女人。
魏来走上前,想要将女人扶起。
看着她接近,女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更加贴近车壁,看着魏来的眼神如同看着怪物。
魏来微微皱了皱眉,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倒是没有在意女人的态度,只是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又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看来,她还是有些受到影响了。
地铁刚停靠在下一站,车厢里呼啦啦冲出一大群人,车厢瞬间空出一大块。
市里的某家精神检测中心。
年纪轻轻就身任系主任的吴叶的办公室里,穿着白大褂束着高马尾的吴叶一脸抑郁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简单的卫衣套装,头发堪堪过耳,脸庞清瘦,配上一双看起来有些呆的眼睛,就像邻家妹妹一般无害。
但吴叶知道,面前的人是个怎样执着又疯狂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别人打到住院?啊?为什么我每次都要给你收拾这种烂摊子?你能不能在动手之前,为你的监督员,也就是我!我!多想一想啊!啊?……喂!魏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吴叶愤怒地拍着桌子,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试图吸引魏来的注意。
哪怕在外人面前一直温和待人的吴主任,在这个女人面前都维持不了自己的从容。
魏来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单,眉毛微微拧起,自动忽略了身旁聒噪的声音。
吴叶双手抱胸,深呼气,默默告诉自己不要生气。
生气只会让自己不舒服,把自己气病了面前的女人也不会在意。
可吴叶又能怎么办?
她当然知道魏来不会听,但身为她的监督员,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公司给每个员工派发了监督员,就是为了检测在工作结束之后,员工不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
要知道,祟本身就是最喜欢钻人类的情感缝隙,寄居在人心最黑暗的地方。
如果身为异能者的员工被祟影响到,不止是会出现精神问题,严重的还会成为祟的寄居体。
员工里还有一个口口相传的说法。
问:如何用一句话来表达你和一个人关系非常好。
答:要是你出意外,我去给你收尸。
这不是在诅咒别人去死。
事实上,由于员工的死亡率非常高,有时候死得就连全尸都很难拼凑,这个时候愿意去给你收尸的,都是真的和你关系非常亲近的人。
最糟糕的是那个出意外的员工还活着,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皮囊下的芯子却早就已经换了,他们便不得不将武器对准自己曾经的好友。
一旦犹豫,死得那个人就成了自己。
监督员的工作就是监督管理那些员工的身心状态,避免他们在工作之后产生心理问题。
当然,不包括为那些社会关系处理不好的怪胎收拾烂摊子。
魏来看着手上的检测报告,精神波动指数为零,证明没有受到污染,但奇怪的地方就是这里。
在地铁里,她的情绪波动明显有一定的提高,可她的情绪一直都低于正常值,就是为了压制那家伙。
她以为自己是受到了祟的污染,如果不是,又是谁在控制她的情绪?
魏来轻轻用手覆盖在心脏位置,心脏在有力的跳动,没有任何异常。
她微微皱眉,又很快将这件事放下,现在考虑太多没有意义的事只会浪费时间,她还不如等到发现问题的时候再想办法解决。
魏来将报告单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站起身。
“下次,我会下手轻一些。”
吴叶有些惊讶对方居然听进去了,她叹了一口气,单手抚额,表情萎靡:“我倒是希望没有下一次。”
魏来嘴角微勾,又很快隐匿不见,打开门,转身离开,
……
从检测中心回来已是深夜,魏来回到了自己位于郊外的住所。
年久失修的铁栏杆碰一下就会嘎吱作响,水泥铺成的楼梯也残缺不全,狭窄的楼道里漆黑一片,电灯早就成了摆设。
这看起来有些像恐怖电影的场景,魏来却早已习惯。
其实,以魏来现有的存款,想要住得更好其实完全没问题,她只是,讨厌人群。
她不理解人们的想法,也不想探究他们总是和话语背道而驰的行为。
魏来拿出钥匙,打开门。
她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室一卫。
房间的摆设也很简陋。
只有一架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小衣柜。
魏来简单洗漱过后,熟练地从书桌里掏出一瓶安眠药,拧开瓶盖,看也不看倒了几粒,直接一口吞服,摊开双手,倒在床上。
脑袋隐隐作痛,魏来盯着天花板上的污渍,自言自语:“这个月已经处理了三只,积分还不够,必须继续接任务,然后还要去训练室,然后……然后……”
一股困意袭来,她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不,要睡觉,只有养好精神才能继续工作。
……
……
昏暗的房间里,眼中所见一切都被染上了血色,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在房间里蔓延。
床底下,小小的魏来将自己抱得更紧,却依然没有任何安全感。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拖拽物体的声音。
“宝贝,……我的乖宝贝儿……你在哪里呀?”
“踏踏”
脚步声在慢慢接近这边,就像死神缓步走来。
“宝贝在和妈妈捉迷藏吗?嘻嘻!妈妈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她不是妈妈!她不是妈妈!’魏来在心里自言自语。
小小的魏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觉告诉她,那个有着妈妈皮囊的女人绝对不是妈妈,而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啊!找到你啦!”
兴奋的声音停在头顶,魏来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魏来用尽全力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让自己不要吓得叫出来。
视野里,只见属于女人的长长的头发正在下垂,那带着腥臭味的发丝一点点挨着地面,虽然小魏来极力让自己不要去看,但眼神还是无法挪开。
就像恐怖片里的慢镜头一样,那张脸随着头发一点点坠下而将要显露出来。
……
……
魏来猛地睁开眼,头上全是冷汗,顾不得醒来时的昏沉,翻身爬起,直冲卫生间。
魏来紧紧盯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露出的苍白的脸,盯着那双眼睛,喃喃自语:“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没事的,你现在很安全,没事的……”
就这么一直重复着差不多十分钟,她的心绪才慢慢平复,眼神中的惶恐也逐渐消失。
魏来收回按在镜子边的右手,镜子右侧的墙面上,有着一道道被指甲挠出来的划痕,像是伤口一样赤裸裸地显露着。
魏来简单洗漱一下后,拆开一个棒棒糖含在嘴里,甜味扩散在口腔里,让她的心绪慢慢平复。
她走到窗前,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
天边出现了一点光亮,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魏来打开窗,探出身子,任凭有些凉意的微风吹过脸庞,让有些昏沉的大脑逐渐清醒。
魏来嘴里含着糖,静静看着那缓缓升起的太阳,沉默不语。
二十多年前,一场大灾难夺走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为了活下来,人类不得不躲到避难所里生活。
人类在避难所里建立了模拟自然环境的维生系统。
天穹——便是这套维生系统的名字。
在这座城市里你所感受到的微风,阳光,雨露等等,都是人造物。
魏来他们这一代孩子都是在避难所里长大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这个城市四季变换都是固定不变的,它会在固定的时间刮风,在固定的时间下雨,甚至就连雨水的量也是固定不变的。
但是,就算人类躲进了避难所里,噩运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