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上大学之后，两人的交际停留在了朋友圈。

    周宴偶尔发大学专业相关的东西，龙雪意看不懂，但会给他点赞。她也开始在朋友圈发一些随手拍到的图片。

    开满一树的火红色木棉花、街边卖钵仔糕的小摊、学校食堂里的绿豆海带糖水和空旷的篮球场。

    周宴也给她点赞。

    这种仅有的往来仿佛使两人的关系定格住了。

    龙雪意高考前夕，是周宴上大学之后第一次给她发微信，问她准备得怎么样。龙雪意回他，会尽全力。

    周宴回，这样就很棒。

    周宴在半小时之后收到她的另一条消息，她说，“我也考武大怎么样？”

    周宴回一个笑脸，说欢迎她。

    这次联系之后，龙雪意从朋友圈消失了。再一次联系是高考出分后，周宴直接给她回了视频电话。龙雪意把手机扔到床上，冲去换了连衣裙，视频接通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

    大一新生报道那天，龙雪意带一个很大的行李箱，父亲送她到校门口，一直看着她走进去，才让的士师傅马上返回机场，他下午还要回公司开会。

    的士师傅称赞龙雪意长得漂亮成绩还好，龙耀华脸上笑开了花。他回，“这孩子从小就省心，就是内向不爱说话。”

    周宴等在校门口的林荫道边迎接她，给她带了一个小臂那么长的龙猫公仔。

    他满了二十岁，身上的男孩气已经褪去。他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自己推着，把手里的龙猫公仔递给她。

    “来之前觉得应该带个礼物庆祝你是大学生了，但是不知道买什么。这个，”他指了指公仔，“最近在女同学群体里很流行。”他显得有些尴尬。

    龙雪意提着龙猫公仔，“很可爱啊！谢谢。”

    周宴是从这一年开始创业的，一开始只是他自己做些小研究，不久后就找到龙雪意，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帮忙，龙雪意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这就是言明的雏形。那时候龙雪意大一，周宴大三。

    大一到大二这两年，龙雪意除了课业几乎都和周宴待在一起。周宴在图书馆和宿舍的研究持续了一个学期之后，从周父那里得到了第一笔创业资金。

    周宴在学校附近的商圈里租下了一间面积五十平的办公室，大学毕业之后他没有选择继续读研，全心全意投入在自己的研究里。

    因为在大学期间申请过几个实用新型专利，当时就有业内的公司辗转接触到他，想要出资买断他手头的专利，开出的价格不低。

    但周宴一心只想做自己的公司，再加上手头并不太缺钱，在和龙雪意商量之后，委婉拒绝了那些想要购买专利的公司。

    周宴租了套小公寓自己住，就在写字楼边上。每天早上也和普通上班族一样，九点到公司，晚上几点下班就不一定了，熬到凌晨是常有的事。

    那段时间龙雪意经常给周宴带饭，当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她一直住在学生宿舍没有烹饪条件，也没有多余时间。周宴对吃一点都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是熟的就行。

    饭是龙雪意从学校食堂买，一次买两份，提到办公室去和周宴一起吃。周宴接过饭盒之后，在面前杂乱的工作台面拨出一块地方，位置刚好放一个饭盒。

    下一次龙雪意提着饭来的时候，台面又堆满了，周宴重新捡出放饭盒的地方，总是这样。

    写字楼一共隔出了三间，是租来的原始户型，没有修改过。周宴在最外面的一间工作，紧挨的一间做仓库用，剩下的一间空着，里面放着一张简易折叠床。写字楼不允许住人，折叠床是用来小憩。

    两人隔着桌面吃盒饭，中间是电脑，3D打印机，电烙铁，四散的电路板和一堆细小零件。

    周宴吃饭快，一顿饭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中午饭过后，龙雪意带着空的饭盒下楼扔掉，然后回到学校里继续下午的课业，晚上则留在写字楼里工作到十点。

    两人除了工作，不说闲话，周宴像脑子里有个闹钟似的，晚上十点一过，就开始催她回学校。

    周末的时候龙雪意来的比周宴早，她请一个钟点工阿姨打扫卫生，盯着阿姨不碰到周宴的工作台面。

    实在脏得看不下去了，她就打湿一个小毛巾去搽，从不改变周宴摆放物品的位置。等这一切都做完，下楼买早餐的时候便会遇到周宴。

    不知道他每天几点回家睡觉，反正头发总是各种动物窝的造型，近视眼做过全飞秒，已经不再需要戴眼镜，却没有让他更显精神，相比大学时期反而更多了一分颓丧。

    常去的早餐店就在他所租住公寓的侧门，周宴从这里出来，每次走到龙雪意跟前才会发现她，他说声“早”，就伸手去接她手上提着的加了牛肉和鸡蛋的肠粉。

    舍友们默认周宴是龙雪意的男朋友，她知道后否认过，但丝毫不起作用，舍友们说她在“骗鬼”。

    周宴系里有几个同学毕业之后留在当地工作，周末偶尔会到写字楼里来找他，通常是跟周宴说几句话，再看看他做的创新。

    无一例外每次都能遇到龙雪意，他们惊讶于周宴大三时向他们介绍的那个“住在同一个小区”的超漂亮学妹现在还跟他形影不离，于是在几次造访后笑着问周宴：“现在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不是小区的学妹，是女朋友吧！”

    龙雪意坐在另一台电脑后做新的专利文件，余光偷偷看周宴。

    周宴将烧热的电烙铁在锡丝上点了点，在电路板上落下一个银色小山丘，切换着角度仔细检查，期间语调平缓：“玩笑不能乱开。”

    格式工整的文档上出现整排的乱码，无名指按在L键忘了抬起，半屏的L......

    龙雪意大学毕业时拿到了CPA（注册会计师）证书，她本身是法律专业，司法考试也跟着前后脚通过。

    那时周宴接触产品整机已经超过一年，相比市面上现有的产品，他的设计很超前。

    龙雪意大学毕业前夕，一天中午，两人正隔着一堆杂物吃盒饭，周宴说起有个商业活动邀请他去参加，要给他颁一个创新奖。他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也不稀罕谁给他颁奖，不想去。

    龙雪意觉得这是拓展人脉的机会，运气好的话能认识一些将来可以帮到他们的人。反正周末两人有时间，她建议去看看，要是觉得没意思，领个奖就走。

    于是那天早上龙雪意去了周宴租的公寓，从他衣柜里翻出唯一一套正装，蒸汽熨烫机还是从舍友那里借来的。

    周宴起床洗过头发，发型终于恢复了大学时的正常。龙雪意穿的裙子是考上大学之后父亲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纯白色的无袖及膝款。和龙晓吟的一样，龙晓吟那条是粉色。

    打褶收腰，蓬起的裙摆，十几岁穿再恰当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有些稚气的款式。但这是她最得体的一条裙子。

    未经烫染的长发请善用卷发棒的舍友帮忙卷了下，本就多的头发更显蓬松，像洗发水广告中的模特。高跟鞋是她仅有的一双，六公分的小圆头。

    活动规模很大，在当地著名的五星酒店包下了整层的宴会厅。

    那是两人第一次参加商务宴会，都显得有些局促。周宴上台领奖，获奖感言是十足的技术流，龙雪意勉强听懂一半。

    几个行业前辈拉周宴谈专利技术，龙雪意顾自在场内晃悠。后来发生了一件趣事，因为都穿无袖白色裙，龙雪意被一个工作人员误以为是在场内兼职的礼仪小姐。

    一捧鲜花塞进手里，她被往台上推。任务是给在台上压轴讲话的那位先生献花。

    她忙说自己不是。

    工作人员戴着耳麦，显得很着急，像是生怕怠慢了台上的人，一个劲地催她动作快点。

    龙雪意被他急促的语调弄得也跟着紧张，竟真的被推上了台，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那位先生的面前的，只记得围在台下的长枪短炮“咔咔咔”一串响。下台了花还在她手上。

    其实她一上台工作人员就发现自己认错人。

    台下灯光偏暗，主办方又针对台上嘉宾反复交待过，工作人员当时望了一圈，却没看到本该时刻守在台边的礼仪小姐，精神正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里。而这时龙雪意刚好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等人上了台站在聚光灯下，身上的裙子暗纹繁复，明显是奢品。

    龙雪意下台后他连忙跟过去道歉，随后两位兼职被拉到一边低声呵斥，要被扣掉一半酬劳。

    龙雪意在人群中找到周宴，朝他走去。

    那捧花再次回到了工作人员手里，被他错认为“礼仪小姐”的嘉宾忘记把鲜花送出去。此刻他正忙着向刚接受完采访的特邀嘉宾道歉，男人只是笑了笑，问他刚才的“礼仪小姐”是哪位？

    龙雪意毕业后，和周宴一致决定回南粤正式注册公司。

    新的办公室租在南粤核心地段的科技园，开工那天周宴的父母都来了，龙雪意一起在大厦附近的商圈吃了顿饭。

    周宴的父母夸龙雪意优秀，说多亏了她这些年在周宴身边帮忙把关。一顿饭下来只谈工作。

    回南粤以后，龙雪意每天早出晚归。龙晓吟去了外地读大学，家里仅有的一名专职司机主要负责接送龙耀华，空闲时如果李美真有需要，也会接送李美真。

    家里的车库有两台车，分别是龙耀华和李美真的。

    别墅区离科技园不算远，五站地铁直达。龙雪意每天早上像普通上班族一样，早起出门挤地铁，晚上回来坐末班。

    南粤的地铁即使末班也不空荡。

    一次早上出门，龙耀华的车停在院门口，龙雪意径直绕过车尾，主驾驶的车窗这时滑了下来。

    龙耀华脸色不好看。

    “上车，送你去公司。”

    龙雪意停下脚步，顿了顿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要上车。

    “坐到前面来。”

    龙雪意动作不变，关上门系好安全带,才出声回应刚才的指令。

    “坐后排习惯了。”

    龙耀华从后视镜看大女儿，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是她母亲的翻版，就是性子太冷。

    自从她毕业回了南粤，只说是在同学的公司上班。

    班哪有这样上的？

    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每天回家都凌晨了。这不明摆着压榨人？今天还是周末。

    问多了她也不说，龙耀华今天非得亲自去看看是个什么公司。

    地理位置算不错，这个科技园里有好几家在国内名头很响的公司。

    龙耀华停好车，跟在龙雪意身后上电梯，一路上到处看，活像个有任务在身的侦探。

    办公室不允许住人，但在科技园上班的职工，工位上有一张简易的推拉床几乎成了标配，熬大夜赶工，扛不住了随时可以躺下。

    周宴的办公桌就是这样的。

    龙雪意不会在办公室熬通宵，她的折叠床仅用于偶尔午休。

    龙雪意开门进去时，办公室没看到周宴的人影，但是他电脑没关，桌上的台灯也还开着。

    “周宴。”

    因为今天有人跟着过来，龙雪意才会喊一声。

    “...嗯？”

    周宴从堆成小山的办公桌下钻了出来，顶着标配鸡窝头，也不知是几点才躺下，现在眼睛都睁不开。

    龙雪意不用回头看也知道父亲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把周宴的早餐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的工作台面。龙耀华瞟了一眼，是家里阿姨早上做的那些，除了不好带的汤水，她是一样也没落下。

    半坐起的年轻人正眯着眼在地上找什么东西，龙雪意极其自然地走到工作台一侧，把一双男士拖鞋往前踢了踢。

    “鞋。”

    龙耀华的眉头从进门起就没松开过，此时更是刻意咳了声。

    周宴倏地抬头看去，只见门边站了个中年男人，正一脸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