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本能先站起来，人已经清醒，侧头看着龙雪意。

    “我爸。”龙雪意说，“他送我上班。”

    周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熬大夜之后不洗漱是个什么德行，他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因紧张他的嗓门有些大：“叔叔好！”

    “您先、您坐一会，我去洗个脸，马上回来...”

    刷牙杯就放在工作台面的一角，周宴趿着拖鞋小跑着出了办公室，去楼层的公用洗手间刷牙。没耽误时间，刷牙后就着水龙头胡乱搓了把脸，扯过一张搽手纸搽干。

    他发质粗硬，镜子里那已经没救的发型不是沾点水就能服帖的，现在洗头显得怠慢，于是一脸衰地返回了办公室。

    周宴离开后，龙雪意顾自到自己的工位开始工作，龙耀华自己找了个没堆东西的椅子坐下。目光环视一周，这办公室空间倒不算小，租金少说得中五位数。就是太乱，没个公司的样子，像仓库。

    视线再次落到那些装在保鲜袋里的各色早餐，再去看一眼正专心对着电脑的女儿。

    “他自己家里没有早餐？要你从家里给他带。”

    龙雪意目不斜视，小声咕哝：“反正阿姨每天做太多，吃不完也是浪费。”

    看来是每天都给他带了。

    龙耀华不想纠结这些小事，“你在和他谈恋爱？”

    这时周宴正走进来。

    “没有，”龙雪意抬眼看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人，语气多了一丝慌张：“别问他这些。”

    走进来的人身高腿长，虽然身上的衣服压得皱巴，不难看出料子很好。五官端正，算得上一表人才。两人年纪也相仿。

    看这仓库一般的办公室，不像已经接到业务的样子，但能在创业初期承担这种地段的租金，家境不会太差。

    龙耀华心想，这人配他的女儿勉强是合格的。

    年轻人嘛，刚创业哪有不狼狈的，多花心思在工作上是对的。

    转眼功夫，周宴发现自己不过是出去洗了把脸，这位长辈就收起了方才的严厉，转而换上的是一种关切的神情。

    “周宴，是吧？”龙耀华笑着问。

    龙雪意斜斜剜来一眼，龙耀华装没看到。

    “是的，叔叔。”

    “家住哪里啊？”

    周宴看了龙雪意一眼，这才知道她从来没在家人面前提起过他，“叔叔，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我家在您家的对面。”

    龙耀华一脸不解，周宴补充，“我爸叫周均。”

    龙耀华这时恍然大悟，这是周家的儿子！

    两家没什么交往，以前周氏夫妇还在商场时，两家的生意也没有交集，只打过照面。

    女儿瞒得太严实，之前只说是大学同学。

    之后龙耀华的问题像连珠炮，周宴不厌其烦，句句有答。

    当龙耀华得知他大学毕业就在学校门口租的办公室里开始创业，这期间女儿一直和他一起做，等女儿大学毕业了，他才把公司搬回了南粤。面上的表情相当满意。

    “那你们今后是什么打算？”

    龙耀华想问的是，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订婚或者结婚？知道女儿脸皮薄，话到嘴边又换了这种比较委婉的问法。

    “有几个大学同学前段时间联系我，想到公司来帮忙，下个礼拜应该就会到南粤。我手头做的创新是领先于目前市场的，等他们一到公司就开始招人、找合作工厂、就能接单了。因为前期沉淀了两年多，手上有了不少发明专利，估计再有个半年，公司就能走上正轨。”

    周宴回答得很认真，一板一眼。

    他的思路很清晰，以龙耀华商人的目光来看，他是很有能力的。虎父无犬子，他父母当年办的企业，规模在南粤也是数一数二。只是他只字不提和女儿的未来，龙耀华不禁敛了眉。

    “对雪意呢，你有什么安排？”

    跟迟钝的人说话一定得直接，绕着弯子他听不懂。

    “爸爸！”龙雪意细细的眉头皱起，停下手里的工作瞪父亲。

    龙耀华不理会，眼睛直盯着周宴等他回答。以女儿的个性，这事不清不楚，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有个结果。

    永远不要低估男人装傻的能力，该给的压力一定要给。

    “嗯...”

    看周宴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龙耀华不给他喘气的机会，让他尽管说，没关系，畅所欲言。

    “叔叔，我之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挠头，“我不太懂股权分配，但是公司是雪意和我一起做的，我肯定不会亏待她。只是现在公司还处于投入阶段，暂时没有产生营收，等下半年有盈利了，一定是按比例分给雪意的。”

    周宴答非所问，龙耀华一开始还怀疑他装傻，只是这装傻的能力太高明，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可能有的。

    不过，一起开公司的情侣和一起开公司的合伙人，到底哪种关系更加可靠？这是不需要过脑子，显而易见的。

    周宴和女儿只以合伙人的名义共同经营公司，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周家今时不同往日。以周家目前的家境，很难说和龙家谁的条件更好。但周家曾经在南粤顶富过，心气高下不来也不好说。自己的女儿没必要到这种家庭受委屈。

    龙耀华看一眼正低着头的女儿，她回南粤的这些天，每天晚上就算加班到凌晨也一定回家，没在外面过夜。再看此时两人之间的状态，确定是没在交往。

    做为一个在商场打拼多年的企业家，龙耀华深知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有些事情必须趁热打铁。

    “这样吧，”他让一直站着答话的周家儿子坐下来，自己挪了挪椅子靠过去，“雪意的零花钱我有数，这些钱供她在大学里吃喝玩乐不成问题，要想创业，数额肯定不够。所以这些年，公司的开支都是你在负担，对吧？”

    周宴马上回答，“不完全是这样，租金和设备的开支是我出，但雪意管我的伙食，办公室的卫生也都是她定期请阿姨来做。”

    龙耀华听着，两人负责的开支不在一个量级。

    “嗯，”龙耀华点点头，这小伙子挺有良知，起码人品是不坏的，“既然你刚才说和雪意是合伙人关系，那公司前期的投资她也应该负担，否则以后你的同学们来了，会以为她只是给你打工的。”龙耀华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补了句，“虽然雪意不拿工资。”

    周宴能保证自己绝不这样想，他从来就没有把龙雪意当成是给自己打工的，但他确实没办法保证其他人跟他一样。

    周宴没想过让龙雪意掏钱，也想不到办法反驳她父亲现在的言论。

    “之前两年你们在大学附近租办公室用，一共投入了多少？”龙耀华问。

    “那边的租金比较便宜，加上只买了一些基础办公设备和零件样品，总开支不到五十万。”

    周宴实话实说，他平时不太管这些，还是龙雪意提醒他公司不能没有账目，让他花销要开发票，发票统统交给龙雪意后，才有了这个精准的数字。

    龙耀华听完后说，“这个金额确实不大，既然你也不否认雪意那两年的付出，那这笔小金额她就不跟你摊了。”

    龙耀华见周宴忙着点头，继续说，“但是今后她得跟你摊。”龙耀华环视仓库一眼，“这里一个月租金多少？”

    周宴这个年纪的男人谈起让女生分摊钱，还有些尴尬，他挠挠头，“八万。”

    龙耀华点头，表示这个价位情理之中，“那这个租金你们一个人交半年，上半年雪意交，下半年你交。至于其他的费用怎么摊你们自己商量。”

    “公司是你的名义注册的吧？股东什么的都是你一个人？”

    “这些当时是雪意去办的，都是用我的名义。”周宴说着看了龙雪意，龙雪意和他对视一眼。

    “既然是合伙人，又平摊公司开□□就应该在相关文件上写清楚。”龙耀华十分乐意传授自己的经验给两位新兵，“你们可能不太懂，下周一我让秘书过来协助你们处理，这两天你们先商量好比例。周一等我秘书来，一切都不用你们操心。这样处理行不行？”

    “行！这样可以。”周宴马上回答。

    当天下午，龙雪意的银行卡进账一百万，对方账户是龙耀华。

    她没想过跟周宴瓜分言明，但这并不表示她不想名正言顺的成为周宴的合伙人，并不表示她不想帮他分担开支。

    周宴有周父的支持，手头并不缺钱。但现在她也有父亲的支持，她也不缺钱了。

    就这样，龙雪意成了言明名正言顺的合伙人。

    *

    言明的发展和周宴的预期没有太多偏离，当年底公司获得了近八位数的净利润。

    除去给同事们发放年终奖和预留一部分钱用作周转，剩下的钱周宴和龙雪意分了。

    周宴刚租下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周父在对面的小区给他置办了一套房子，方便他通勤使用。龙雪意的房子是那年拿到了分红买的，离科技园不远，三成首付，68平的小两室，她一个人够用。

    房子找人重新装修过，因为担心甲醛问题没有立刻入住，每天晚上还是回别墅。

    当时临近年关，龙晓吟学校放假回来了，和李美真一起回来的。并不是李美真提前去接她，而是干脆在她校外租的公寓里住了半个月，等她放假一起回南粤。

    李美真当时每个月都会去龙晓吟上大学的城市，少则待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这段时间里龙耀华总是在早餐的饭桌上问起龙雪意公司的事情，打破了龙家一贯“食不言”的家规。

    因为除了早餐，其他的时间抓不到她人，这也属于龙耀华的无奈之举。

    龙雪意把一百万从原账户打回给龙耀华的那天，龙耀华在客厅一直坐到了深夜。

    他好多年不熬夜了，但是那天很想和女儿好好聊聊。

    龙耀华等到她，让她把钱留在手上供公司周转，不用这么着急还回来，要是以后在钱方面有需求，也不要吝啬向自己开口。

    龙雪意回他公司下半年的效益很好，她做过预算，需要预留的开支已经提前预留了，还了他钱，手上也还剩下些，她日常花不了什么钱。

    龙耀华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骄傲还是失落，一时竟像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女儿在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就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

    上楼时，龙雪意突然转身对父亲说，“爸，我在公司附近按揭买了套小房子，年后就搬过去住了。”

    龙耀华一时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点头说好，“偶尔忙的时候在那边住住，不忙的时候还是回来家里。”

    龙雪意心想，她应该不会两头跑，但嘴上没说什么。

    李美真和龙晓吟回家后，每天拉着司机带她们到处逛街，市区的商圈逛腻了就往香港澳门跑，常常满载而归。

    一开始龙耀华把司机先紧着母女俩用，要是母女俩哪天累了不出门或者在家附近做美容去了，司机就还是负责接送他。过了一段时间，觉得这样实在是不便，干脆自己开起了车，司机直接留给母女俩。

    龙雪意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出门，李美真母女俩睡美容觉从不闻鸡起舞，所以家里的早餐分了两个批次。龙雪意和父亲一起吃，再过几个小时，李美真和龙晓吟一起吃。

    龙雪意每天接近凌晨才回家，一个多星期过去，竟然没有和李美真母女打过照面。

    她不在意，李美真母女更不在意，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冲突发生在年前，龙晓吟得知龙雪意买了房。事情的经过是龙耀华一脸自豪地跟李美真提起，说大女儿公司的发展很不错，前段时间用公司给的分红付了首付，自己买了套小房子，方便以后忙起来了就近住，不用在夜深的时候跑回别墅了。

    龙家的别墅二楼有四间房，除了一间书房外，剩下的三间分别是主卧和两个女儿房。龙雪意的房间有个伸出的大露台，面积仅次于主卧，房间的装修布置很多都是她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母亲自设计装修的。

    龙晓吟在得知她买房后，在晚餐后跟爸爸撒娇，说姐姐都买房子独立了，那个房间以后也不会常用，能不能让给她，她的那间可以给姐姐。

    龙耀华一脸为难，不表态。

    龙晓吟靠上去搂着爸爸的脖子，烫直过的长发散在龙耀华的怀里，“你就答应嘛爸爸！我一直想要一间带露台的卧室，我都18岁了，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那间卧室姐姐都用了20多年了，现在姐姐都有自己的房子了，就不能让给我住住嘛？”

    她搂着父亲的脖子，嗲声嗲气地逼他马上表态。

    龙耀华向李美真眼神求助，李美真笑着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真是的，这么大个姑娘了也不知羞，哪能还和小时候一样天天往爸爸怀里钻？都说女大避父。”龙耀华握着小女儿的肩膀把没骨头的人摆正来，佯装怒意道：“在学校里可不准跟男同学这样啊！”

    龙晓吟又挤过去，在父亲脸上“吧唧”了一口，“男同学我当然不会这样啦！什么女大避父？我才不要避着爸爸呢。”

    龙耀华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换房间的事爸爸没意见，你自己去跟姐姐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