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比克莱歌剧院如期上演着耳熟能详的经典曲目，舞姿优美的表演家在灯光之下摆弄着四肢，绷紧的脚背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仿佛圆规画作的痕迹一般规整。
撵着碎步，如同轻点湖面的蝴蝶般，在空中翻身而跃，引来无数人的掌声。
唯有时常光顾歌剧院的人，才知道舞者的表演在昨天、今天、明天，都会呈现出分毫不差的舞姿。如同机械设置的程序，透露着钢铁与程序严丝合缝的完美杰作。
“指挥官大人，这是有关科学院旧址的前线战况情报。”
属官隐入暗处，悄无声息穿过人群，将最新战况投入包厢主屏。毫无杂质如白纸的墙面瞬间便化作一间指挥屏幕，浮动着投影的浅蓝色光辉，来自战线前沿的讯息事无巨细地呈现其中。
芙宁娜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给予光幕半分，快速翻看了所有讯息，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意料之中，战况良好，想必今晚就能剿灭深渊扎根于此的害虫。”
指挥官芙宁娜在前线战术的安排上无人能敌其手，任何艰巨看似无懈可击的糟糕局面，都能在她善于拿捏人心的战术下撬动缝隙。
这次也不例外。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她可要继续观赏演出了，毕竟对待艺术可不能三心二意。
属官看着芙宁娜徐徐拿起咖啡，如饮用下午茶般露出享受的目光。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错，但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让她收敛笑容。
“……刚才伊黎耶前线来报，那维莱特上校凭借两支D级新兵增援，在对抗深渊的三波兽潮中击退了其二十倍兵力的虫群，成功护送伊利耶林区无主的难民124位……”
芙宁娜静静听着属官如数家珍地念出那维莱特近日动向，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叫人派生称赞的大功劳。
但她脸色不太好看。
枫丹作战系统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级指挥官芙宁娜和最年轻的那维莱特上校不对头。两人自军校起争锋相对，一个凭借高超的战术对策和信息分析能力成为从无败绩的一级指挥官席，一个凭借碾压式的身体素质和实践经验成为最年轻的军队上校。
明明一级指挥官的席位加之最年轻的上校，两人能成为枫丹毫无疑问的最强搭档，偏偏二人孰若无人似的互为对手，一路死盯着对方爬上了作战系统的最高位——
这不，芙宁娜听到伊黎耶林区的最新战况，又燃起了斗志。
“他获得了成功关我什么事？下次别再汇报这些！”
她恶狠狠地吩咐，但芙宁娜指挥官好说话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属官并不为她刻意的狠劲唬住，反而觉得她气鼓鼓的模样像个一戳就破的海豚。
“是。”
但属官还是很有眼色的答应了。即便她不主动汇报，用不了多久，芙宁娜又会主动问起那维莱特的近况。
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打听那维莱特的消息……额，打听谈不上，毕竟每次那维莱特有什么新的动向，属官便会因为各种原因接触到他周边的人，然后看似不小心地了解到这位上校又获得了怎样的功绩，得到了怎样的赞赏……
甚至有时候，还会打听到那维莱特周末出行的计划，简直就像是故意向她泄露这些信息一样。
然后芙宁娜就会一改先前的行程，甚至取消她惯爱的歌剧院安排，跑到枫丹近乎绝迹的自然森林中，只为了和那维莱特碰个面，然后……和他来一场不厌其烦的互相嘲讽。
真是搞不懂，难道军队的大人物都喜欢把冷嘲热讽作为自己的爱好来消遣时光吗？
她要是坐上一级指挥官的位置，一定会为每日山一般高的任务头疼不已，难得的假期只想用来躺在床上，或与自己的爱人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而不是跨越数里来到旧自然区，去晒那未经过滤的炙热阳光，呼吸那清晨没有污染的空气，看看原始纯净的山水，和死对头相看两厌……好吧，划掉最后一条，这趟旅程还是十分美好的。
“你在想什么？状态不好的话，我可以给你批假。”芙宁娜打断了她的想象。
“并没有，指挥官大人，我的身体很健康。”她绝对不会说出那些小心思的，即便芙宁娜和那维莱特的传闻在枫丹作战系统内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八卦了。
“那正好。”芙宁娜浅酌一口咖啡，笑道，“你之前说那维莱特亲口夸奖过的那家蛋糕店叫什么来着？歌德点心铺是吧？我明天就去看看，喝口水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人喜欢的点心，能好吃到哪去！”
“好的，指挥官大人，祝您明天周末愉快。”
至于她，接下来就是带着芙宁娜要前往歌德点心铺的消息，在部门大厅看似无意地闲聊起，然后让有心之人偷听到……
至于这些消息最后会传到谁的耳朵里，大家都心知肚明。
-
枫丹军校新一届的学员中从不缺少话题，两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共处同级，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消息更加劲爆？
芙宁娜和那维莱特几乎是在所有人瞩目之下办理了入学认证。军校人的生活闭塞枯燥，自然会把任何风吹草动当作八卦渲染大肆宣扬，两人早已有所预料。
同为人群聚焦的两人不免会被拿来处处比较，也不免在测试与赛场上棋逢对手，但除此之外，他们也仅仅是将对方看作值得高看的对手，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与体面，偶尔见面也会匆匆点头示意。
直到所有学员的分化报告出来，以干练勇武见长的那维莱特自然是当之无愧的Alpha，不疑有他，芙宁娜自然也是。
……不，似乎有些不太好听的传闻，谣传那位年轻的第一指挥官是位能力突出的Beta。
但真实的情况，除了芙宁娜，也只有最高档案的知情人能知晓了。
……或许那维莱特也知道。
“那维莱特当然知道！”芙宁娜拍案而起，表情愤愤，“因为我是个Omega，所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针对我！不然我要如何解释他那天的行为！”
“那天？”克罗琳德合上档案，锐利的目光刺向芙宁娜，“指挥官大人，决策层很重视您的培养计划，所以在分化结果出来后尽可能为您提供支援。那维莱特上校若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您可以寻求我们的帮助。”
芙宁娜没想到克罗琳德的目光如此犀利，一时语塞。
她在脑中重新梳理多年前已些许蒙尘的记忆，那段她还在军校接受训练，分化报告出来的那天。
那是她最狼狈的一天。
因接连的越级教育，她在还不成熟的年纪就来到了军校学习，作为重点人员栽培。她一如既往地完成了档期满满的训练计划，甚至因为过于投入而忘记了今天是她的成年日，她还在夜间安排了加训，只为了应对几天后的素质测试。
她势必要在这次素质测试后碾压那维莱特。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因此芙宁娜来到夜间训练场时，那维莱特早已在此处训练许久，及腰的长发被他利落竖起，任由汗水从额头落下。
“真巧。”她同样换上干练的训练服，修长纤细的双臂能隐约看见肌肉的纹理，能想象到她紧握住枪时，绷紧的指尖足以捏碎敌人的指骨。
“嗯。”
那维莱特象征性地向她点头，随后又投身枪械训练中。
训练场上的两道枪械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唯有沉默。
仿佛两个无情的射击机器人，一环又一环地击中枪靶中心。即便面对移动的靶心，也丝毫无法影响他们百分百的胜绩。
尤其是在身边正站着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时，更加分毫不让，势必让每一发都尽善尽美，完美中环。
一枪弹匣打空，芙宁娜才发现自己因精神紧绷，聚精会神，竟打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你很厉害。”那维莱特如是说。
“你也一样。这军校还真是来对了，我可好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好对手了。”
芙宁娜久违地找到了棋逢对手的快感，眼睛里闪烁着熠熠亮光。
“接下来练什么？”
“我想想……机械组装？”
“试试。”
于是两人移步器械室。摊在面前的零散碎片尚且看不出半分武器的模样，直到计时器开启，两人的指尖仿佛最灵巧的钟表匠，准确而迅速地将零件安置在应放的位置，短短几秒内便将一柄枪械组装完成。
“砰——”
两把成型的手枪同时落在桌上。
又是平手。
“避障训练？”
“走。”
障碍模拟训练室将难度调至最高，多变而精妙的陷阱与障碍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在他们眼中却像放慢了百十倍般轻松躲避。训练室的大屏幕显示他们的成绩，优秀，满分，突破记录——
又是平手。
哪怕是过去的自己，芙宁娜和那维莱特都无法达到这样的成绩……偏偏今日面对对方，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
她觉得额头有些突突在跳，似乎平息太久的血液也因为这场势均力敌的对决而沸腾。仅仅是握着枪械，已经无法满足她渴望一战的决心。
于是一场仅限于两人之间，无任何观众的格斗就此展开了。
这是一场考验两人随机应变能力与素质体能的较量，芙宁娜善于多变灵活的进攻，那维莱特则在力量上具有先天的优势，他使出的每一道攻击都带着凌厉的风，如刀刃般与芙宁娜的皮肤擦身而过，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不敢想象这是什么怪物的体能。
她巧妙躲避那维莱特试探的攻击，高手之间的对决，往往在试探之中便会决定胜负。她不敢懈怠，旋身侧闪来到他身后，一记手刀就要落在他脖颈——毫无疑问，被他拦下。
那维莱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易便包裹住她的手臂一圈，在他掌心下，似乎有些过于纤细了……只是这一刹那的分神，芙宁娜便找准他的空门，侧身肘击。
那维莱特堪堪躲过。
“格斗的时候走神可不是一件好事。”
“抱歉，是我的失误。”
这人道什么歉？
芙宁娜在心里默默吐槽，没打算给他更多反应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招式将他击得节节败退，因那片刻的分神攻守易势，芙宁娜占据上风。
突然间，她却察觉自己心脏紧锁一瞬，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她似乎嗅到空气中浮动的信息素的味道……
紧接着，是她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她的呼吸紧接着凌乱，甚至眼前有瞬间的眼花。那维莱特的身影在他面前出现重影，她握成拳的手软绵绵打在了他的胸口——
芙宁娜一把扑向了那维莱特。
试想，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中，对手突然向你扑来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那维莱特险些要伤到她扑来的身影，却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僵硬接住了她无力的身形。从来是拳脚相向的关系，骤然靠近之间，他才察觉到芙宁娜的身形……有些过于娇小了。
他狼狈接住芙宁娜，两人一同向着训练场的软垫上倒去，激起一阵尘埃。因激烈动作而狂跳不止的心脏在胸腔鼓动，不仅如此，还有一道温热的气息急促喷洒在那上面，一下一下，应和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
诡异得和谐。
鼻尖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属于校场的气息——他隐隐约约察觉，这是某人信息素的味道。
如同一束藤蔓，弯弯绕绕、缓缓缠上他的腺体，一下一下撩拨他发丝掩盖下的敏感区域…仿佛潮汐，涨退之间在人心里留下说不出的痒意。
连他自己，都有一瞬呼吸紊乱。
这种情况……他不由得看向自己身上趴着的芙宁娜。不知为何，方才还热情凌厉的少女，此刻就像一颗软化的棉花糖，虚弱地趴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呼出富有节奏的喘息。
而被他握住的手臂，轻易便被他的手指圈住，滚烫的皮肤灼热得那维莱特不敢触碰。
他有些心虚地松开手。
“……你生病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有、有点怪……？”
芙宁娜尝试着从他胸前离开，可双手刚刚支撑着冰凉的地面试图起来，又无力地瘫倒在他身上，撞得身下的人一声闷响。
他觉得这下被撞得不轻，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甜腻香味，那是如同鸢尾绽放时萦绕鼻尖的清香，略为质朴、优雅，似乎能平静人的心情。
可他的心却突然跳得厉害，脖后的腺体似乎苏醒般分泌出信息素，分秒间便搅乱了他的思绪。
那维莱特的呼吸也不由自主重起来，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上还趴着一个人，他确信芙宁娜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情况有些糟糕……
“芙宁娜，起、起身……”
他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向来清贵自持的那维莱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催促着身上的人动身，自己却不敢挪动分毫。
他有预感，现在任何的接触都会引发不妙的后果。
理论上来说，同为alpha，他们的信息素不会对对方有过多影响。他确信自己是个纯正地道的成年alpha，因此便默默像芙宁娜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看、看我干什么！”
她注意到那维莱特审视的目光，心虚地躲过对视，双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芙宁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他身上往旁边滚去，溜达到了训练场阴暗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
但她的声音仍然有些故作凶狠。
“借我一枚抑制剂！”
……
没见过谁找人借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维莱特默默叹了口气，从身边的储物室里掏出他事先用作储备的抑制剂，准确无误地丢到了芙宁娜所在的阴暗角落。
“什么情况？需要我叫医生来吗？”
他或许也该看看医生，这突然爆发的易感期是怎么回事。
“不用！你你你——你站在那里就好！”
芙宁娜很快摸走了抑制剂，躲在角落偷偷注射，如果可以，她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和那摊影子融为一体，而不必接受那维莱特试探的目光。
该死！怎么偏偏在今天发生分化……
她仔细观察着自己身体的变化，曾经有力的双臂在一点一点流失力量，本就纤细的四肢似乎染上了不可言说的粉红。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仿佛被丢进了火炉烘烤，炙热的热意如潮水涌来，一浪又一浪，几乎要击溃她的理智。
……她似乎能够预想到，这次分化的结果。
更危险的是，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受她影响的alpha……
即便那个alpha是以绅士优雅的礼节闻名的那维莱特，芙宁娜也无法忘记他刚才因信息素影响而迟疑略显痴迷的神色。
最糟最糟的情况——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也如同他们的对决一般，百分百匹配。
绝对不行！
芙宁娜甚至开始谋划自己要如何偷偷摸摸地溜走，但转念又想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诡异，一定会被那维莱特发现异常。
一旦她的omega身份暴露，她或许没有在军校留下的可能……一旦想到这样的后果，她的后背不禁冒出阵阵冷汗，仿佛已经看到了退学通知书被递到面前的场景。
“……芙宁娜？”
那维莱特掺杂了担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能听到空旷无人的训练室里传来他靠近的脚步声。
比这些声音更先传达的，是他些许失控的信息素的气息——那是如同山涧间伶仃滚动的泉水一般甘甜幽美的气息，仿佛嗅见了清风与山，汪洋与陆。如果在平常，她愿意夸赞这道好闻的气息，可一旦知晓这是那位不近人情的那维莱特的信息素——
她真是无法以平常心对待，甚至急忙开始找些什么东西要赌上自己不断骚动的腺体。
抑制剂已经注射进体内，她焦急地等待着药剂在体内生效……可似乎是alpha的药剂本就不适用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芙宁娜觉得自己热意更甚，甚至有些迷迷糊糊地被包围在了那股山涧般的气息中，呼吸急促。
“芙宁娜？”
他的询问声再次传来。
芙宁娜突然之间觉得，那维莱特的声音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