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曾迟

    1987年2月1号,大年初四。

    位于沪市曹家渡的洪顺兴,依旧是记忆中的味道。

    十年过去了,火锅蒸腾的雾气,让人仍旧看不清身旁人脸上的表情。

    这相似的一幕,让林雪芝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是记忆中出生在沪市,曾经的十三路公交之花,十年前和姑婆一同去了香港嫁人离婚后的雪芝?

    还是来自2024年的都市白领,因意外事故穿越《繁花》聚集中的倒霉蛋?

    毕竟这两段生活的记忆都是如此清晰,一切证据都表明,她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雪芝低头看了下手表,现在是晚上6点55分,离约好的时间只剩5分钟了。

    她偏了下头,目光望向窗外,玻璃窗上附着着豆大般的水珠,路灯下的光闪烁而朦胧。

    紧密而有序的思索,理智告诉她,她是回不去了的。

    没有系统也没有金手指,她需要认真的考虑,考虑该如何好好的生活。

    阿宝于此刻的她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看来,记忆属于身体,情感属于灵魂。

    这对阿宝来说,无疑是很不公平的,对于她来说,又有多少公平呢?

    而命运总爱捉弄人,无可预测的下一秒,无可预测的人生。

    她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记忆中,埋葬好曾经的亲友,曾经的爱人,活在当下,活在青春。

    雪芝正定定的想着,望着窗外出神,一片阴影向她笼罩而来,空气中传来几缕腊梅花的暗香。

    “好久不见,送给你的。”阿宝递过梅花枝,语气带着些怅然与小心。

    他穿着件不甚合体的灰色套头毛线衣,头发斜梳着,和记忆中十年前的阿宝并无两样。

    雪芝笑着接过花枝,随口问道:“这是园中的腊梅吗?没想到今春开得这么早。”

    阿宝抬起手腕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开心的笑了,“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了些”。

    这是阿宝特意下班后回家取的。

    几天前,他偶然听说雪芝回来了,以往不去想的记忆纷纷冒了出来,他不自觉的走到了梅园,鬼使神差的摘下了几支带苞的枝条,放在了屋中。

    室内总是较室外温暖的,梅花的花苞逐渐绽开。

    阿宝看着梅花,他觉得自己死寂的心似乎也在缓缓绽开,不,或许说,它本就未曾寂灭。

    眼前的雪芝无疑是迷人的,她从来如此,皮肤白皙,高挑有气质,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似一朵孤傲冷冽的寒梅,散发着诱人的香。

    她穿着一件红色呢绒大衣,披肩的头发微卷,目光平静,神态淡然。

    “你更迷人了。”阿宝出口称赞,手脚有些局促。

    “听说你离婚了,是……”显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什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当初,雪芝突然决定去香港,是有特殊原因的。

    不过错过已经错过,当年的阿宝,骑自行车在雪芝身后声嘶力竭的追,没能追上。

    如今,雪芝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

    以前看剧的时候,总是不解,雪芝之后为何要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留给阿宝一生的意难平。

    如今已是剧中人,才明白,对于这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再相逢时,她对他痛惜而怜悯,唯有恨意,才能激起他的斗志。

    他是阿宝,理解不了雪芝的风花雪月,理想追求。

    他是阿宝,机械厂的小小修理工,几乎躺平在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之路上。

    只有无情的,伤人透骨的话语化作犀利的刀,才能让阿宝决心去改变。

    雪芝望着阿宝,心想这样也好,就让她为阿宝蜕变为宝总,浅浅助攻一下吧。

    “我希望你过得好,又不希望你过得太好,我会后悔。人往高处走,当初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相信十年前我是对的。”

    当然,走归走,总不能忘了来时路,这句话雪芝没说。

    阿宝神色怔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你给我十年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错的。”

    雪芝嘴角笑了笑,望着阿宝说道,“那我们再看十年。”

    “十年后见。”阿宝下唇微抿,眼神透露着些许难过。

    雪芝有些不忍,或许是朦胧的灯光让忧郁更惹人心。

    “我可没说还要回香港,你是打算十年后再见我吗?”雪芝忍不住调侃。

    阿宝表情错愕,“你会留在沪市?”

    “谁能断言以后呐,国内改革市场逐渐开放,机会很多,香港那边毕竟不太安稳,我注册了一个港资公司,打算回大陆发展。”雪芝解释到。

    “喔,做生意,那以后就是大老板了。”阿宝又饮了一杯酒。

    “算不上什么大老板,小生意,侬晓得的,不过是低买高卖罢了。”雪芝回道,她并未攒下多少钱,去香港打拼十年,攒下不到十万的存款。

    “那有想好做什么吗?”阿宝问道。

    “还没想好。”

    “沪生新办了一家律所,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找他帮忙。”阿宝显得很热心。

    “喔!那我不能找你帮忙吗?”雪芝故意问道。

    阿宝有些无可奈何,他定定的看着雪芝,“你知道的,如果你找我,我从不会拒绝。”

    雪芝被他眼中的深情刺到,不自在的移了下眼神,语气轻飘飘的,“我也说过,你做我雪芝的车,永远不要票。”

    阿宝和雪芝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那年,她二十岁,是沪市十三路公交车的售票员,他二十一岁,是机械厂的钟表修理学徒。

    十三路公交路线总共有16个站点,全程大约一个多小时,阿宝每天都要乘坐十三路公交上下班。

    遇到雪芝的第一次,他就被她吸引了,后来,他会故意等着乘坐有雪芝的那班公交。

    而次数多了,雪芝也发现了这个小伙子,他的眼神热烈大胆,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在拥挤的人群中总会护着她。

    之后,她没再收他的车票。

    雪芝家住曹杨新村,十年前,父母曾是小学老师,大哥林强,在供销社上班,二哥林安,在印刷十厂当职工,三哥林建,在机修厂当学徒。

    她家条件还算不错,独门独院,一家人住在一栋小两层的木质阁楼里。

    后来家里遭了事,父母便搬去和大哥住了。

    大哥分得的职工宿舍在南京路,仅两室一厅,地方不大,大哥成家后,陆续有了三个孩子,便将阳台和半截客厅隔了起来,又算作是一间房,勉强才住得开。

    雪芝回来看望了父母,了解大哥家的窘境,尽管大哥大嫂都很热情,这几天她很自觉的住在了招待所,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刚好今天三哥有空,便陪着雪芝一起在外盘算着租房事体。

    三哥林建与雪芝同岁,有一对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女儿,三嫂李凤,在牯岭路综合市场,经营着一个小水果摊。

    综合市场人流量很大,加上人们生活越来越好,所以水果摊的生意还算不错。

    在沪市街头逛了一圈,雪芝最终敲定了暂租在静安区愚园路,此地离沪市有名的静安寺很近,最是清幽不过。

    1987年,沪市的房屋均价每平方米约408元,所以,一个120平的小三居,就得将近5万元。

    而此时,沪市普通职工每月的工资50元左右,技术工人或者好一点的国有企业职工,每月工资也就100元上下。

    买房,无论古今,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虽然,对于小有存款的雪芝来说,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但原始资本需要累积,此刻,赚钱无疑是比买房更加重要的事。

    新租房的房东,是一位姓史的退休的老教授,正打算去香港和子女一起生活,听闻雪芝曾在香港生活过,便很爽快的将房子以每月40元的价格租给了她。

    这是一栋偏南洋风的小楼,屋内各式家具齐全,后方还带有一个小花园,园内种着一株腊梅树,挤挤挨挨的灿灿花朵,被雪芝一眼就瞧中了。

    待雪芝购置安顿好住所,林建便回去了,因今日实在仓促,便与之约好,三日后再去其家中做客。

    “好,你可一定要记得来啊,让你三嫂给你做你最爱的白斩鸡吃。”林建笑着叮嘱道。

    雪芝没好气的撇了下嘴,“看三哥说的,好像我是只小馋猫,光奔吃的去了”。

    林建瞅了瞅雪芝,“你得多吃一点啊,看你瘦的,回家了就好好补补。”

    正说着,林建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了很多,“当年要不是那件事,也不用送你去香港吃苦了。”

    “以前我怨过二哥,但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跟着姑婆去了香港,我见了很多人很多事,那人对我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起码吃穿没少过,再说,我现在想通了,人啊,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能想开。”

    雪芝宽慰着林建,语气诚恳,她上辈子就是个很宽容的人,对人对己皆如此,有时也怀疑自己太过阿Q,但二十多年都这么过去了,重来也是来不及的。

    “那阿宝呢,听说你们昨天见了面?”林建想到自己的同厂好兄弟,决定帮着打探下消息。

    雪芝了然的喔了一声,幽幽说道,“随缘吧,时间,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雪芝有些惧怕林建八卦,实在是上辈子催婚被催怕了,赶忙催促三哥快点回家,免得错过晚饭。

    饿着他了没事,饿着可爱的小侄女儿们可就不行!

    林建听到这个回答,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好兄弟的情路依旧坎坷,“爱情啊,你真让人盲目。”

    而话题的主人公阿宝,此刻也在静安区,不过是在隔了两马路远的武定路。

    他拎着一盒苏氏糕点,一壶绍兴老酒,打听着来到了思文公寓顶楼。

    房门敞开着,阿宝探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着人,出声问道,“爷叔在吗?”

    “侬是谁?”只见靠窗边的书堆后,缓缓走出来一位精神矍铄的儒雅老者,老者60多岁,穿着深灰呢的中山套装,带着一副花框眼镜,手中拿着一份展开的报纸。

    “我就是爷叔,侬是谁?”爷叔见来人不响,复又问了下。

    “爷叔,我是阿宝啊,侬不记得我啦。”阿宝满脸含笑,将礼物递了过去。

    爷叔不接,而是继续语带疑惑的问到,“侬找我来做啥子?”

    阿宝笑了笑,走进屋子,直接将东西放在了长桌上,然后转过身来,诚恳的对爷叔说,“我来向您学习做生意。”

    爷叔摘下眼镜,“十三点,侬晓得什么是做生意么。”

    阿宝自信的回到,“生意嘛,就是一买一卖,将本求利”。

    “爷爷说您是沪市老法师,是生意里头的这个”阿宝竖起大拇指真心的称赞。

    “昨天的太阳,照不到今天的衣裳。”爷叔摆了摆手。

    “侬爷爷的爷爷是地主,侬爷爷是资本家,那么你呢?你是没钱开公司的,所以你只能去借。”

    “你对现在的环境了解吗?对市场有研究吗?什么钱好赚,什么钱不能赚,搞不好,是要进去的,你以为做生意,拍拍胸脯就行了。”爷叔没好气的说到,将桌子上的礼品扔回给阿宝。

    “爷叔,我是要做外贸的。”阿宝不死心的说到。

    “侬懂外语?”爷叔坐在靠椅上,有了些兴趣。

    阿宝将东西重新放在桌子上,“外语可以学,我阿哥,在香港开公司,我可以做他的营业代表。”

    “外贸就是借人家的鸡,生你自己的蛋,可人家凭什么把鸡借给你呢?唉!故人之后。”

    爷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机会,随即写下了一个地址。

    “你明天早上到这个地方租一间房间,到明天中午,没有你的消息,我们两个就算拉倒。”说完,爷叔便走了出去。

    阿宝看向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和平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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