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饭店位于南京路20号,是外滩的标志性建筑,也可以说是整个沪市的“名片”。
最开始由英国人建造,称为‘帝国饭店’。
百年后,沪市政府将其改为专门的涉外旅馆,称‘和平饭店’。
其名号由此也越传越广。
因常年接待外宾,在和平饭店工作的,最少都会几门外语,其中做得最好的,是电梯门童,他掌握了8国语言。
“灵吧?”
“太小!”
“中套房?”
“不灵!”
阿宝推开走廊尽头的的门,转身问道,“英国套房,行了吧?”
爷叔眼中瞬间充满了回忆,他走进房间四处打量,房间内的格局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蛮好,多少钱一天?”
阿宝回到,“80美金,加两包中华。”
爷叔站在窗前,望着黄浦江,感叹着逝者如斯夫,“你订了几天?”
“一天啊。”阿宝不自在的用脚蹭了蹭地板,“钱是问家里借的。”
爷叔转过身来,语含教导的说,“所以啊,你现在成本是80美金加两包中华,现在给你一天时间,去借6000块,明天中午12点前回到这里,借不到,你就血本无归。”
阿宝听得若有所思。
“快去啊!”爷叔催到。
“爷叔,你看上去对这里很熟悉啊。”阿宝有些好奇。
爷叔点了点头,“这里,老早以前,是我的长包房。”
爷叔16岁进入上海交易所,18岁就有了自己的经纪牌照,股票、期货、外贸样样精通。
他娶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可是到了解放后,按照婚姻法,必须做出取舍。
他只好一碗水端平,与两姐妹都离了婚,又买了同一层楼的两间房,姐妹俩各住一间,他则是在两边走动。
每天去上班时,住左边的嬢嬢帮他拿出公文包,住右边的嬢嬢帮他带上饭盒。
60年进外贸局工作,但经历了那场不可明说的“风波”后,爷叔变得身无分文。
两位嬢嬢想去牡丹江探亲,他就想方设法倒腾了10张香烟票,换成香烟做路费。
结果被嬢嬢的侄女告发,被判了个“投机倒把”,进了监狱。
这一判,就是20年。
爷叔和两个嬢嬢的关系极好,爷叔在提篮桥监狱服刑,两个嬢嬢这么些年都没有嫁人,一直在等他,这中间少不了阿宝爷爷的照顾。
要说阿宝的爷爷,宋老爷子,解放前是国民党中央银行的高官,也是一个颇为传奇的人物。
阿宝出生在上海思南路,宋老爷子是这个家族的长者,一直住在思南路的一栋大宅子里。
这座宅子是三开间的,富丽堂皇,三代同堂,有着专门的汽车间、花园房、工人房和佣人房等附属建筑。
宋家家业不薄,原有几家大厂,后来公私合营,每月有定息,一大家子开销,根本用不完。
宋老爷子唯一的作用,是掌握银箱,只有这块小地方,可以保存原样。
那时候食品供应非常紧张,但阿宝家每月可以从海外亲戚那里邮寄来各种食品,比如通心粉,咖啡,肉酱,猪油等,还可以用烤箱做面包。
沪市普及电视,在1980年前后,电视开播时间为1958年,起初全市,只有300多台电视机。
1960年,思南路客厅里,已有一台苏联电子管电视机。
伯叔两家,常为房间多少,家具好坏不和,后来阿宝姑姑宋老师,随丈夫黄理和调回上海,大伯让了二楼一间房让嬢嬢住,表面和气,心里讨厌。
宋老爷子常说,资产阶级,确实不像样,我如果早死,思南路,就是吃光了,败光了。
以前,多是下午,一辆黑色奥斯丁轿车,车子开到幼稚园,宋老爷子接了阿宝,去兜风,去城隍庙吃点心。
偶尔也摸摸阿宝的肩膀说,爸爸最近还好吧,阿宝说,好的,然后宋老爷子便将阿宝送回来。
阿宝的爸爸是曾今的革命青年,看不起金钱地位,先于上海活动,然后去苏北受训,然后回上海。
他蹲过日本人监牢,汪精卫监牢,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历经沉浮。
等上海解放,高兴几年,立刻关押审查,两年后释放,剥夺一切待遇,被安排到杂货公司做会计。
宋老爷子说,“你爸爸和我决裂,吃辛吃苦,连你哥哥也不得不送人,革到现在,材料写了一大堆,也只是打打算盘,记两笔肥皂草纸账”。
阿宝说,“嗯”
宋老爷子还说,“做人,当然要名分,做男人,做事业,真心认真去做,通常就左右为难,做人,有多少尴尬啊。”
阿宝当时是不太理解这句话的,但祖父的这句话,无意中却道尽了他的一生。
宋老爷子离世后,宋大伯独占了思南路的房子,仅给了其他人居住权。
伯叔间的矛盾积到后来,愈发难以调和,宋小叔一家搬去了皋兰路,宋大伯又是个守不住家业的,思南路公馆也就日渐衰败了。
为了尽快借到6000块,阿宝只能向自己的好兄弟陶陶开了口。
陶陶是阿宝的发小,现在静安寺菜场经营一家海鲜摊。
当然,这海鲜摊不是他的,他算是入赘,陶陶当初在菜市场做帮工,和海鲜摊的老板芳妹看对了眼,两人便结了婚。
对于这段婚姻,他最开始是很满意的,但婚后天天要学习,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一到夜里,陶陶不响,芳妹就烦。
显然,陶陶卖海鲜,心里多了很多花头,芳妹也是个厉害角色,心里明白,外表不响,只催着陶陶每晚加强学习。
“你还我,这是我姆妈给我压箱底的钱。”芳妹急道。
“我好兄弟有急事,你先借我周转一下。”陶陶没有理会芳妹的哭闹,拿起存钱的月饼盒子快步跑了出去。
芳妹哭天抢地,“这日子没法过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此时,阿宝正站在店门口紧张的观望。
“你,快,快拿着钱走。”陶陶喘着粗气,一把将月饼盒子塞近阿宝怀中,然后转身挡住了追过来的芳妹。
阿宝心中感动,见这情形,也不多言,时间紧迫,他拿起盒子转身就走。
陶陶一把抱住芳妹,又细细的劝说了好几句,待芳妹情绪稳定后,才追了出来。
他看着阿宝离去的背影,大声说,“兄弟,我的一家一当都在这里了喔”。
阿宝挥了挥手,然后提了一下衣领,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约定,好兄弟,一辈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宝踩着午间12点的钟声,回到了和平饭店的英国套房,他气踹嘘嘘,但抑不住眉间飞扬的色彩。
“行,蛮准时,你现在去这个地址,买这个股票,尽量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看它两个礼拜,到时候,全部抛掉,不管什么价位,一张不留。”
“去啊”爷叔看着阿宝,不慌不忙的布置下第二个任务。
1984年,新中国发行了第一支股票,直到1987年上半年,全上海只发行了四只股票,当时的证券交易所还没有成立,买卖只能在西康路101号柜台。
爷叔交代阿宝买的这支股票,股票代码600602,股票简称为‘电真空’。
电真空于1987年1月24日首次发行,第一批先发行1000万元,每股100元,共10万股。
其中500万单位股,由发行单位在所属工厂设点认购,其余个人股,则委托工商银行信托投资公司静安分公司证券业务部代理发行。
个人股部分,每人限购20股,因发行量小,初期只是有行无市。
电真空A股纸质纸票,可以说得上是中华第一股,由印刷十厂印制,是目前所有纸质样票和使用票中,唯一手工加盖了印刷厂印章的股票。
阿宝来到西康路,证券交易柜台前,人头攒动,委托交易的公告牌上,工作人员在写着最新的成交价格,公告牌下,众人焦急的等着。
关心股价波动的,除了有手持股票的股民,还有场外兜售股票的黄牛,上海人叫,打桩模子。
“阿哥,要股票不啦。”专门倒买倒卖股票的邮票李凑了过来,他靠近阿宝,讲一口地道的沪语,满脸精明样。
“电真空有吗?”阿宝低头问。
邮票李打量了下阿宝,阿宝穿西装打领带,夹着一个公文皮包。
于是,他用夸耀式的语气对着阿宝说,“哎呦,阿哥好眼光,电真空盘子大,又是龙头股,这东西是中国国企第一股哎,你晓得吧,好得不得了。”
阿宝不是很在意,他看了眼下邮票李,“你有多少喔?”
邮票李拉开夹克外套,皮夹克内里缝有许多小兜,兜内全是各种股票,“阿哥,你往这里看,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最终,阿宝用150元每股的价格,买下了40股电真空。
一个礼拜后,电真空增发新股,股价直接腰斩,阿宝急忙赶回静安区找爷叔。
爷叔见到阿宝,不等他开口,便直接问道。“亏了多少?”
“三千块!”阿宝将股票摔在桌上。
爷叔继续不慌不忙的问,“痛吗?”
阿宝平复了下心情,但还是有些抱怨的说,“你还好意思问我痛吗,那是我好兄弟的全部家当。”
“美国的帝国大厦知道吧,从底下爬到屋顶,要8个小时,从屋顶跳下来,只要8.8秒,这就是股票,想从股票上赚钱,先要学会输。”
爷叔放下手中的股票,继续布置起了下一个任务。
“给你一个礼拜时间,再去借10000块,还是全部买这个股票,再看它两个礼拜,到时间,全部抛掉,6点整,我在海关大楼底下等你。”
阿宝有些生气,也有很多不解,可爷叔没打算继续解惑,说完便直接走了。
临出门时,爷叔回头叮嘱了一句,“记得,带个麻袋”。
阿宝更加困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