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受的伤能快速痊愈。维迪亚举着剑，在离他们俩被袭击的地下岩洞不远处捡到了沾满灰土的背包，尼龙包带被暴力扯断了，拉链也被拽坏，里面的魔法袋子被丢在不远的地方，同样脏得很。她捡起魔法口袋拍掉上面的灰土，单肩包彻底坏掉了，无法修理。
“幸好这个魔法袋子只能用自己的血开启。”西泽尔拉开自己的背包拉链，让女孩把闪烁星点的魔法口袋和坏掉的背包塞进去。“否则不管身上带了多少东西，遇到抢劫就全完了。”
“蚀魔能感觉到魔法的存在吗？”维迪亚问那位在手机上戳讯息的蝶纹豹领队。“也许它发现我的背包里是魔法物品，才攻击了我们。”
“目前的研究结论都能不肯定他们对魔法的感知。”蝶纹豹在他们找到背包残骸后领着两人一同返回，“蚀魔能感染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智慧生物——包括动植物。感染后的动植物要么枯萎，要么疯狂乱长，最后攻击一切路过的生物；智慧生物会逐渐改变性格，最终变成容易被煽动情绪，容易被欺骗的蠢货。全世界的治疗师现在都没法准确预估从感染到发病的时长，只能从皮肤血管和眼睛来判断。”
“到症状看得出来那会儿患者就没救了。”刚刚拖尸体的矮人拿着把细齿梳子刮着修剪成多边形的胡子，试图刮掉上面所有的血渍。蝶纹豹给了他一个眼神，矮人改口：“是‘目前还没有治疗方法’，魔法师跟莫瑞安人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
“感染方式有很多，指南上没写全。”蝶纹豹解释，“血液感染，飞沫感染，甚至还有魔法感染——六区那边的线索更多一些，你们俩是新手？剑也是新买的吧。”
“刚买下还没到两小时。”维迪亚把剑插回剑鞘。
“现在到处都缺干活的，”蝶纹豹说，“佩剑者的责任是惩奸除恶——城里禁止斗殴，如果异族之间出现争执，有专门的格斗场供给大家解决问题，至少在五区是这样。”
“每个区不一样吗？”
“不一样，七区和四区更乱，没房子住的异族太多了，庇护所和干净的食物水源同等重要，每天都有抢夺这些生存资源的争斗发生。”
维迪亚想起之前看到的三个人类男性：“我想问……有没有带着武器到处走却不干好事的异族？”
“有，相当多，特别是你们地球人中的雄性。”蝶纹豹咧开嘴，肉食动物的尖齿相当锐利，语调里的嘲笑格外明显，不用翻译都听得出来：“地球雄性可给我们惹出了不少事，跟伊苏人带来的麻烦差不多。”
指南里说伊苏人和莫瑞安人都是和飞船一起坠落在这颗星球上的异族，莫瑞安人的飞船在苏亚纳西侧山脊上，伊苏人的飞船在奥图尔，对地球人来说这两个种族才是科幻故事里那种‘真正的外星人’，其他异族更像是奇幻故事里的生物……不过这个世界既有魔法又有科学，奇怪的事物多到一定数量后，反而很难再引发惊吓一类的情绪——维迪亚和西泽尔跟着回到了地面上，那位狼人巡逻员将魔法杖别在腰间，从短袍口袋里掏出一个雕满图案纹路的小号野兽头骨，牙齿在头骨上的比例还有点过大。他举着头骨在两个年轻人面前晃出一条特定轨迹，念出像是野兽低咆般的短咒语，头骨空洞的眼眶内燃起两团绿火，连同上面刻满的图案都亮了起来。
维迪亚与西泽尔身上的灰尘血迹再一次被清理干净，这一次的风从他们脚下吹起，连护甲和衬衫下摆都飘了起来，剑鞘刀鞘也在从下往上吹的风中轻撞彼此。
其他巡逻队员也变得整洁清爽。蜥蜴人医疗小队死了四个，那个中年男人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两根明显超出背包长度尺寸的粗棍子，展开中间的薄膜后变成了足够躺三四个人类，看上去还挺高科技水平的悬浮担架，而蜥蜴人体格比地球人大一圈，尸体都搬上去后也不得不互相叠在一起。
“蜥蜴人的感染率是多少？”等在路边的普通异族一边清扫环境一边彼此交谈，手机翻译程序覆盖的范围不大，维迪亚与西泽尔被狼人队长留下来旁听。两只巡逻小队交换了见闻后，蝶纹豹小队将蜥蜴人尸体搬走，道路上的大洞之后会派异族来修理，暂时只能这么放着不管。
“好像是最低的，死亡率是感染后的四分之一还是五分之一……忘了。”一个异族说，“他们的血液自带各种毒素与细菌，不少治疗药剂需要他们的血来提取血清。”
“毒素和毒素互殴然后看谁更强？”另一个异族说，“之后某一天，砰，那几个倒霉的家伙突然变成到处撕咬的疯子？那帮法师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治疗药剂？”
“现在是谁都可能被那东西感染。”第三个异族说，“最好祈祷咱们别染上吧，向哪个神祈祷健康比较有效？”
“我们可能付不起代价。”第四个异族叹气，“也许和魔鬼签契约更有用。”
那么也包括我们。维迪亚思索，指南上关于蚀魔的部分不多。我们也可能在刚才的袭击中感染这个，也不知道那是一种病毒、细菌、传染病还是魔法，或者说是诅咒。
更糟糕一点的话，可能既是病毒也是魔法，光是飞沫和血液感染就足够让我们也变成那种样子。西泽尔摸了摸绑好的头发，这回绑得还算结实，不用重新系一次。
狼人小队的另外两名队员负责劝说周围市民远离此处和收拾环境，领头的狼人掏出手机——用一根带子系在腰带上，塞在后背的某个口袋里，大小差不多是个平板电脑的尺寸。狼人戳着屏幕调出某个程序，对两个年轻人招手：“来登记你们的身份，之前近距离遇到过蚀魔吗？没和他们干过架？最近一次注射血清是什么时候？”
维迪亚都回答了，包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有这时间作证也能表明他们俩不知道对方问的血清是什么。狼人挠了挠头，头顶的尖耳抖了抖，转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你们得去最近的医院领三天的血清，”狼人说，在平板上戳戳戳。“新来的还得先做过敏原检测……你们打算去哪？”
“……去六区买魔法背包。”本来就只买到了一个，现在连装魔法袋子的外层背包也坏了一个。
“这里确实离六区的医院更近，”狼人队长挠了挠耳朵附近，那对尖耳又抖了抖。“地球人的感染概率……三分之一，这可真够高的。”他查到数据后叹了口气，身上满是动物毛皮和微苦的植物气味，还有不少血味。“给你们签一道通行证，马上去补三天的免疫试剂。”
狼人在屏幕上操作了几下，两个年轻人手机上就收到了临时通行证——来自对面平板上的巡逻登记程序，用手机镜头扫描那个多语言加符号图案的编码后，他们的名字和照片就出现在了平板程序上面。对面使用的语言不是地球语，看上去像一些简单的曲线和圆圈加点点的图案。
“……所以这手机的摄像头才会是这样？”西泽尔翻看从护臂上取下的手机背面，手机摄像头通常都直接嵌在机身背后或者屏幕上方，这个拼装加重新设计过的手机背面只有一个尺寸较大的方形金属镜头组合，一大两小三颗微型镜头和一个闪光灯，像一个有点厚度的金属贴片，用一条类似软胶的扁带子连在手机上，那带子可以拉长当拎着手机的短绳子用——直到狼人把手中平板背面的镜头抠了下来对准他们扫描脸部信息，他们才发现那是牢固的磁吸镜头，扁带子是用来连接手机本身和镜头用的……大概是为了防止镜头丢失或者损坏才加装了这条带子。
“和地球的科技相似，但又有点不同。”维迪亚看着他尝试硬拔镜头贴片组，拽了两次都没抠下来，指甲都差点劈了，又在手机里搜使用指南……要按住带子与镜头贴片附近的连接点才能解除磁吸状态，而方形的边缘和背面都刚好可以吸附在其他任何较为光滑的平面上。西泽尔将手机嵌回右手护臂留出的空位里，抠下来的镜头甚至能直接吸附在护臂表面，连接带自动拉紧，用力甩胳膊也不会掉。“我之前还觉得手机卡进去有点硌……原来是这样。”
巡逻小队已经走开去维护周围治安，对这片路面塌陷造成的影响进行收尾工作。两人继续朝翠湖那边走，在线地图准确无误，走到交叉路口时还会指引方向，在穿过几条宽窄不同的道路后，维迪亚盯着左臂上的手机屏幕，定位没错，又抬头去看前方有点不对劲的……一大片黑夜中的微弱绿光。
“看着像电影里那种有毒的化学试剂。”西泽尔评价，“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叫翠湖了。”
“巡逻队比街道那边多多了。”维迪亚放下左臂。湖边种着一些被照成浅色的树木与灌木丛，但至少有一半树干和主枝断裂折倒，整个湖面都像被倒进去几大桶荧光剂那样向外发散光芒，那是种接近透明的翠色，还挺漂亮，光线也不刺眼。光是湖边这条大路上就能看到至少三组穿着拼凑白漆护甲的巡逻小队来回走，他们还不时抓着一两个挣扎着想逃跑的异族往路的尽头拖，大概那边有关押囚犯的场所。推着小车或者摊开一堆商品的小贩也不少，高高矮矮的异族比先前几条街的数量更多。
“更多异族，更多安全管控，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西泽尔再次评价，在他们勉勉强强不撞上任何异族地挤过车辆和爬行蜥蜴后——鉴于两人之前见到了不少直立行走的蜥蜴人，再看见那些宽阔脊背上架着座椅的矮蜥蜴就感觉有点怪怪的……不过这些愿意驮着其他异族前行的矮蜥蜴们身上都涂满花纹图案，而且鳞片都长得很大又颜色黯淡，像是蜥蜴演化路线上的两个不同分支。两个年轻人挤到了翠湖边的码头，一块挺大的屏幕挂在和树冠同样的高度上，多语言滚动播放：翠湖暂时关闭，通行开放时间待定。
两名巡逻员一高一矮，表情都很疲累地坐在路边的一条白色长石上，这石头看着像是湖边石砌围栏上坏掉的石料，上面还有些残破的雕花。维迪亚上前向对方展示手机屏幕上的通行证，一块多语言和图案组成的复杂纹路。巡逻员中的高个子和她在服装店一楼遇到的那位‘埃尔卢西恩的461’一样有人类的外形，但耳朵没精灵族那么尖，肤色倒像是红土般的深红色。对方拿起手边一个小机器扫描通行证后，用很重的口音指示他们去码头上乘船。矮个子又是位没胡子的矮人，但体格并不强壮，有着成人的脸和人类儿童的体型，从长石边跳了下来，护甲叮咣响了几声，他叹着气示意两人跟上。
“抓紧扶手，掉下去可没谁会救你们。”矮人巡逻员说，一只手搭在腰间做工精湛的雕花匕首上。码头也是白色石料砌成，大半部分保存完好，残存的扶手雕花都很美丽。翠湖周围那些高高低低的灌木与树冠走近看才会发现大部分叶片都是心形，摇曳的枝叶被湖水在夜晚发出的绿光照得呈现出浅黄色，不知道白天这些叶片是什么色彩。
西泽尔回头看向湖边路上忙碌的异族，有几个投来好奇的视线，没有谁试图突破仅剩的巡逻员看守的码头入口。这附近的治安挺不错。他在链接里对女孩说。如果这里也跟打仗一样混乱，我们俩大概活不到明天早上。
还用你说？维迪亚在链接里回答：过来上船。
西泽尔几步走到码头边缘，湖水像一团绿色的雾气在码头下缓缓流动，一些流线体型的黑鱼跟随在一艘船身侧游向码头。整艘船雕刻成了满是奇怪花纹的流线鱼形，除去长刺的鱼头鱼尾，中间的鱼身被分隔成了五块有船底座的甲板，每块都能站四五个成年人，扶手是被粗糙焊接上去的钢管，从头到尾的每一截都用锁链相连。
矮人巡逻员让两人站上最中间那块鱼身甲板，扣上一看就没什么用的栏杆门，他递给两人每人一个小布袋。“别忘了在湖中央撒鱼食。”
当他们都一手抓着小袋一手抓住栏杆后，矮人启动了鱼尾上的某个装置，整条分体鱼船像一尾巨大的活鱼那样朝湖对面游去，水波被平稳地划开，更小的黑鱼在船边跟随。维迪亚紧紧握着栏杆以稳住身体的平衡，西泽尔干脆蹲了下去，这样更不容易被船身的晃动搞晕。
“这真奇怪。”鱼船行驶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后，维迪亚忍不住说：“起雾了？刚才我还能看到对岸的码头……”
“如果是魔法的话就不奇怪，”西泽尔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撑在有点肮脏的甲板上，许多鞋印泥痕清晰可见，木头甲板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在今天发生的事里排哪个位置？如果从一到十来算的话，一是最让人吃惊的那个。”
“那这雾气得排到二十位之后，你看。”维迪亚指向船头——也就是一半露出湖面的鱼头，鱼头朝向甲板的鱼脑那一块木板上亮起一盏绿色的线条灯，图案非常好懂：从小袋子里倒出小块食物，下方有鱼张嘴等着吃。西泽尔蹲着，离起伏轻响的水波更近，那些跟随船身前行的黑鱼纷纷拍打着鱼鳍冒出水面，嘴张得很大，里面还有很多尖牙，看起来一口就能啃断三根手指。黑鱼在水面下看着不大，浮上水面后每条黑鱼的脑袋都有成年地球人拳头那么大。
“这就有点吓人了。”男孩将小布袋里的鱼食抖落到湖水中，黑鱼争抢的动作非常激烈，水花四溅，还有几滴水珠溅到了他脸上。维迪亚将自己那份撒到另一侧，黑鱼的动静让船身摇晃幅度都变得更大，差点让她连栏杆也抓不住。
有体型巨大的生物在浓雾般的水下缓缓游动，横穿过整条鱼船下方。
“你闻到了吗？”维迪亚双手抓紧栏杆，幸好黑鱼们只激动了一段时间就重新安静下来，再次跟随鱼船游向对岸。“我记得有鱼的湖水应该会有一点腥味……但这个味道像焚香。”
西泽尔站了起来，船身已经再次变得平稳，他深呼吸了一次：“我闻着像什么东西烧完后剩下的灰尘味，有点像木头。”
“就是那种味道，但不止是木头。”维迪亚又嗅了嗅，“很奇怪，灰尘的气味应该是种干燥的感觉，但我们在湖上，空气的感觉应该更加潮湿才对。”
“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根本没写进指南里面。”西泽尔朝对岸看，“味道更浓了。如果那些东西不会导致受伤或者死亡……那么不写应该也没关系，我猜指南就是写给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比如我们，在这个地方什么事绝对不能做，还有什么东西吃了之后会死。”
“这倒相当合理的猜测……雾开始散了。”维迪亚指向对岸，浅绿色的浓雾变薄变淡，湖对面的码头再次清晰可见。先前在码头上只能看到对岸那一片码头石料的白色和大概形状，随着鱼船渐渐驶近，雕刻精美的码头扶手柱上方悬着数串夜光贝串成的光链，像一片浮在半空的贝壳星空。同样穿着白漆盔甲的强壮巡逻员在他们这艘船靠近时挥动手里的绳子，一个绑在绳子上的重物抛了过来，像吸铁石一样将鱼船的脑袋吸住了，接着再扯绳子将船头拉到码头边。
“通行证。”巡逻员戴着个装有一条尖细红黑条纹羽毛的头盔，这头盔倒像是人类社会里那些中世纪骑士的头盔样式，那成熟的女性嗓音说的也是英语：“刚来的还是有住处？”
“刚来的。”维迪亚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巡逻员用镜头扫描过两人的手机，通过核实后两个年轻人才被允许踏上六区的码头。
“未成年？”巡逻员的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仍能看出她的眼睛是一种近似琥珀色的浅棕。她指指两人颈前挂着的吊坠，“哪一家的孩子？”
西泽尔有点紧张，精神链接里立刻有一种拉紧彼此之间那条绳子的紧绷感：引路人她们看着像一个组织……我们属于哪个帮|派？
“利伯塔。”维迪亚也有点紧张，但她报出了这个名字——西泽尔在链接里戳她：你怎么知道？你的记忆恢复了？
“啊，欢迎。”巡逻员的态度变好了，让开了足以让他们走出码头的空间。“注意保护好自己。”她指指两人腰间的短剑匕首。
“谢谢。”维迪亚道了谢，西泽尔跟上她的步子，这片码头不光比五区修复得完整，范围也更大，四周没有五区那样多的商贩，此刻路上行走的异族也不多，街道干净整洁，大部分建筑都已经被修复了，而且除去少量木头与石砌建筑外，大部分房屋的建筑风格都有点……奇怪。
“法师聚集区？这里不像啊……？”西泽尔仰头看向半空中那一片相当大的悬浮装置，“那东西像一大堆丝绸带子绕在一起。”
“很多莫比乌斯环。”维迪亚也抬头看向那个悬浮装置，它就在不远处一幢石砌高塔的圆形屋顶上，屋顶上还有一根类似避雷针的尖刺，这外形复杂的物体就悬空浮在那尖刺正上方。许多宽度不同，看上去质感确实有点像丝绸的带子彼此互相交错，缠绕出各种复杂的图案花纹，在他们盯着看的几秒钟里缓慢地变幻出多种颜色。“确实很像。”
“我觉得这里更像科幻电影，有色彩的那种，那些电影不都是银色灰色那种冷得要死的颜色吗？”西泽尔又看向其他建筑，大量装饰雕花与色彩鲜艳的玻璃还有墙面装饰，再加上到处都有的柔和微光，所有建筑在黑夜中都清晰可见。
“科幻电影里的房子和飞行器好像都是流线型设计，还有那种很脏的破烂钢筋建筑，上面还会挂着大量颜色刺眼的灯牌广告。”维迪亚原地转身，这样能看到四周更多的漂亮房屋，风格多样，还有一些明显违背物理规则的建筑也完好地立在街边。“魔法的话……中世纪？城堡？石头和木头房子？反正不会是我们看到的这样。”
“我记得纪录片里说中世纪没有下水道，”西泽尔看着她欣赏过周围建筑后再次抬起左臂，在手机上调出地图。“一想到魔法师们天天踩在泥地和排泄物里放清洁魔法，就会觉得魔法世界不去也行。”
“幻想总是比现实更好，兄弟。”卖魔法袋子的店光是六区就有十几家，维迪亚指向最近的一家——需要走两条街，所有的街道与店铺都亮着灯，从五区进入六区就像从重建中的城区直接进入运转良好的发达城区，四周看起来干净又安全。
之前你说‘利伯塔’……你怎么知道这个？真的吗？我们来自‘利伯塔’这个帮|派——她们管我们叫家族的新人，帮|派通常也这么称呼自己。西泽尔跟上她的步子，在链接里低声问，链接确实能传递那些微妙的情绪与说话的语调变化。
应该是，至少我们脖子上这个定位项链被他们当成了身份证明。维迪亚把在服装店遇到的“埃尔卢西恩的461”通过这条思想与精神上的链接分享给对方，包括那位混血赫巴提的外表与说话内容：……你不是能感觉到我在干什么吗？
我又不能突然共享你的眼睛和耳朵。西泽尔的手指搭在剑柄上。我只能感觉到你那边突然变得很紧张，还有你那种准备跟人干架的……情绪？
那么我们之前共享一只眼睛的视觉……也许那也是魔法造成的，也可能是诅咒。维迪亚皱着眉推测：但是被蚀魔袭击的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共享了我当时的感觉？
如果在危险中共享视觉，那我们俩就完蛋了。西泽尔挥了挥双手，打出一个她看不明白的手势还伴随着脸上的表情暗示，不过链接里那种‘一切都完了’的情绪还是很准确的，他直接开口表达：“而且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我们俩真的完蛋了。”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维迪亚忍不住笑了，伸手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胸口：“我们会魔法吗？至少三天——九天内都不会知道。这问题是我们造成的吗？显然不是。光靠我们两个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能。”西泽尔叹了口气。
“那我们担心也没有用，一直保持这种担心和紧张的情绪也是很累的，先暂时放下它们。”维迪亚轻松地说，“走吧，我还想知道该选点什么药剂塞到护臂格子里面呢。”
*
这家出售魔法袋与药剂的店铺大门很高，高得足以让那些大块头巨人轻松进门。厅内设置了高低不同的数张桌子以接待不同种族的客人，从桌子们后方深紫色丝绒帷幕走出来接待两人的是一位瘦小的人类亚裔女性，胸口佩戴着魔法翻译珠，不仅租了一个新的魔法口袋给他们，还找出了款式一样的单肩包替换那个被撕坏的。
“我们是从五区来的，”维迪亚和她搭话，走了太多路现在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劳。“那边的魔法袋子没货了。”
“翠湖附近的地下水岩洞发现了蚀魔的线索。”接待员回答，胸口的名牌用数种人类语言写着‘苏’，在翻译珠帮助下双方都能使用母语流畅地交流。“消息贩子说这些蚀魔可能形成了家庭观念，这一次攻击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还预设了撤退路线，所以才导致它们中的大部分都逃走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刚到这个世界不久，附近有什么好店铺吗？”维迪亚歪靠在隔开店员与顾客的桌板上，对接待员微笑：“我看六区比五区安全多了，五区那里真的……”她抬手做了个模糊的推拒手势，“有点乱。”
“六区的安全都是魔法师的功劳，他们是类人生物中最聪明的那一部分。”接待员的口吻愉快又自豪，用词很准确，同为人类会习惯性地说‘这一群人怎么样’‘那一群人怎么样’，但从街上行走的异族来看，地球人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跟地球那些奇幻故事里很不一样，大部分魔法师是精灵，他们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来反复调试法术中的各种细节。”
“奇幻故事里大部分魔法师都是大胡子老头，还都穿着长袍，看上去走五步就会被偷袭的敌人一箭绊倒。”维迪亚双手比划，“还都拿着那种比自己还高的法杖。”
“没错，但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会选择用不同的东西做成更适合自己的魔法导体，让魔法施展起来更加稳定，不会局限在特定的几种形状里……”接待员继续介绍常见魔法物品与药剂，店门被推开了，一位白色长发，深灰肤色的精灵裹着件深红斗篷迈进门，看不出是男性还是女性，深紫帷幕后迅速走出一位精灵接待员，双方开始用精灵语聊了起来——听着像歌唱般的韵律节奏，两张接待桌距离很近，但维迪亚与西泽尔这边却无法听到翻译对话。“……别盯着异族看，那可不礼貌。”
“翻译珠的范围应该比这里大，”西泽尔也靠着桌边分担部分体重，指指接待员颈间串着数颗魔法翻译珠的项链，“我想这里应该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
“在这里需要保护客人们的隐私，以及这能精确控制魔法运转的范围和大小。”接待员用指关节敲敲桌面，上面刻画了他们看不懂的魔法符文，她倾身对两人小声说：“四区和七区是目前最乱的地方，六区最稳定，你们是新来的，在这里租个单人间就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想打听消息，在手机和平板电脑上搜索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笔记本电脑目前只有人类在使用，莫瑞安人使用科技水平更高的投影屏幕，擅长魔法的那些异族用不上电脑，但都觉得地球人的手机屏幕很方便，接受得非常迅速。网络经过之前几年的本地化调整已经覆盖整个星球的部分大陆地表和少部分海面，听接待员描述城外荒野也有人一边探索一边设置小型互联网节点，负责数据传输，跟卫星的用途差不多，技术水平比现有的地球科技水平更高一些。
“……另一种收集消息的方式就是地球人最古老的社交模式，也是所有种族都会干的事——聚在一起吃喝聊天，”走出店门，维迪亚在手机地图上标注出接待员推荐的地方，是一家接待所有种族的餐馆，异族语店名在手机地图上翻译出来的结果像乱码。“走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中途会路过一家医院，我们得先把免疫血清打了。”
“好。”西泽尔走了几步后叹了口气，在路边停下来，弯腰去揉捏小腿肚的筋肉：“你腿酸吗？是你的感觉还是我的感觉？”
“酸。”维迪亚也低头去揉捏自己的小腿，突然弯腰还带来一阵后背和大腿牵扯到某些肌肉的酸痛感，“还能走，但是脚感觉很重，抬不起来……这靴子也有点重。”
走了太多路，加上新鞋需要时间适应，以及从高处摔伤，遭遇袭击又治好……双脚的酸痛让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面上拖着两条沉重的小腿往前挪。先前累积的伤痛被治愈了，但疲劳似乎无法被魔法抹除。没多久两个年轻人就不得不靠在最近的墙壁上支撑后背歇歇腿脚，西泽尔干脆下滑坐在了石板路面上，拽下手套开始按摩小腿，剑鞘在石板路面上擦出轻响。
靠墙坚持站了一会儿后，维迪亚也跟着坐了下来，同样试图放松自己的腿脚。
“应该再买点水和食物带在身上……”西泽尔一边揉捏腿肚一边朝四周看，“街上没有自动售货机。”
“之前在五区也没看到人类的食物贩卖摊，”维迪亚累得不想动，坐下来休息后就更不想动了，按揉也按几下停几下。“如果把城市规划师给的那些东西都塞到魔法袋子里……”
“那我们就能走更远的路。”西泽尔立刻赞同，“我觉得还能在魔法袋里塞张折叠椅……”
“好主意。”维迪亚把左臂搭在膝盖上开始搜索，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上的基础程序一模一样，只是手机没法编辑修改长文档，单纯用来阅读文件，回短消息和拍摄照片视频都足够了，甚至还有几个自带的小游戏。她打开互联网程序，那个小图标正是中心城堡与七条大路的简单图形，竖屏顶端分成了‘广场’，‘城堡’与‘交易’三个可以来回切换的区域。‘城堡’显然是所有异族在那幢白色巨型建筑里办理身份卡处理各种需求的地方，在程序里也只有各种街道修复进展，危房拆除时间表与目前就职巡逻与医疗的异族名单，魔法与科学的合作进展公告……大概是一个类似新闻播报的重要窗口。‘广场’和社交网站没区别，发文字发照片发视频的都有，还分了‘闲聊’与‘卷轴’两个分支，‘卷轴’类似论坛那样可以发更长的文章，许多生活指南的细节都在这里被民众自发补充完整。‘交易’这部分就更容易理解了，官方认可的大店铺，有信用口碑的旅行商人，还有私人店铺与交换二手货都在这里，一些需要雇佣别人帮忙的短期工作需求也在交易区发布。
西泽尔在研究小瓶装的治疗药剂，拇指长的小瓶里装着类似红酒的鲜红液体，在光线下随着瓶身转动缓缓流动，“看着像更浓一些的血，买了这个我们就没剩多少钱了，这一小瓶就需要一枚金币，还是五瓶起售。”他将小瓶普通治疗药水卡进右边护臂的凹槽内，“剩下的钱……九金五银六铜，够买这九天的三餐，但我觉得不够买其他东西。”
“食物和衣服算是最便宜的那部分商品。”维迪亚又揉了几下酸胀的小腿，靠着墙壁把自己撑了起来。“等到酒馆就有座位了……起来！”
“你失忆前的脾气大概不怎么样。”西泽尔也艰难地撑起身体。
“这叫效率。”维迪亚拖着脚步朝医院走。
同样用大型白色方块堆叠起来的医院周围种了许多黄绿叶片的灌木，免疫血清竟然就在医院临街的一幢装着大玻璃窗的独立白色小方块房屋内刷身份卡和手机上的登记信息领取，流程简单便捷，就像回到了地球上那些服务好效率又高的医院。给他们打针的又是一位蜥蜴人，鳞片灰中带点橙红色，前面排队的倒霉蛋居然还有六个，不过速度挺快，没多久就轮到他们了。
注射血清需要他们露出手腕到小臂的一截皮肤，在一个相当高科技的仪器下面被一片绿光扫描后照出重要血管的位置，然后蜥蜴人用一个取血针同款但顶端针头角度倾斜的针筒戳进了两人的皮肤，将淡绿色的血清注入，过程有点酸胀，只有针刺那一瞬间的轻微刺痛。
手机屏幕上同步更新了血清注射时间的讯息，下次注射在下一个暗时之前——也就是两天后，随便哪家医院都能打。
“三支免疫血清一共九金，”蜥蜴人对他们说，声音听上去很疲倦。“支持分期付款。”
“好贵！”维迪亚吸气。
现在我们真的没钱了。西泽尔将手机计算器的计算结果给她看。
“知道血清贵就别去危险的地方。”蜥蜴人抱怨，“下一个！”
暗时结束才会计算我们今天花了多少钱……希望早点更新实时消费的数字变化。西泽尔轻点手机嵌壳侧边的触摸按键，屏幕光源熄灭。
几句话的时间里后面又来了三个要打血清的倒霉蛋，两人不得不匆忙刷卡，九金币扣除后身份卡里只剩银币与铜币，接下来可能随便买点什么本地的东西就会把仅剩的这点钱全花光……
“十二进制的话，我们俩的钱加起来凑不出一枚金币。”维迪亚也算完了目前的开销，“只在这个世界闲逛大概没什么问题，而一旦遇到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
“那我们可能连治疗术都付不起，”西泽尔把手套戴好，“呃……我们去接那种短期工作？钱不多也行，工作内容不危险的那种？”
“我记得那些电子游戏的故事都是这么开始的，玩家操作角色接下帮助本地居民的任务，完成后获得奖励和升级。”女孩再次点开地图，那间餐馆的网页上也有价目表，提供各种族的食物饮品，最低价格五铜币，喝水不要钱。
“玩游戏可以随便操作，我们倒霉可没有重来的机会。”西泽尔再次拖着脚步跟上她，“如果这一切都是游戏，我更希望抽到那个开局就是最高级别的救世主身份。”
“谁都想要那种身份……在那里。”维迪亚转过街角，那间三层餐馆的独栋大房子就在那里，暖黄色灯光在深夜也很亮，一层墙面全是大玻璃窗，纱帘半遮半掩，靠窗的位置坐满了异族，从体格最小的矮人巨鼠到体格最大的巨人都有。
“‘朋友们与敌人们’，精灵语的一种。”西泽尔读出手机镜头翻译后的店名，用许多树枝加绸带和发光宝石点缀在每面墙上都有的招牌边缘。“尖耳朵且天生拥有魔法的种族，卖剑给我们的那对双胞胎好像不会魔法。”
“可能当奴隶那段时间他们没机会学魔法。”维迪亚看了看道路左右，深夜车辆不多，她拖着酸痛的双脚横穿石板路，绕过餐馆墙壁一角才找到正门。门口的守卫是一位尖牙戳出嘴唇的半兽人和一位身材高瘦的黑色犬族——那张脸很像杜宾犬，头顶还戴着复杂的金色镂空装饰，露出灵活转动的尖耳，有点像……
“阿努比斯？”跟在她身侧的西泽尔有点困惑。
“身份卡。”半兽人在两个年轻人终于走到门前时开口，指向正门一侧的刷卡器，整扇门很高，装饰复杂，一层魔法光幕将声音与气味阻隔在了门内。刷卡器倒是风格简洁的银白色，刷完从下方的出口掉出一枚花纹雕刻复杂的多边形金属币。她低头看向两人胸前的吊坠，“亚成年地球人，算成年吗？”
“这东西没报错，算吧？”黑犬人回答，挥手让他们拿着金属币进去。穿过正门薄薄的魔法阻隔时，两人还听到这位黑犬向同事抱怨：“怎么每个地球人都觉得我是那个叫阿努比斯的家伙？”
餐馆里气味混杂但不浓烈，有烤肉与土豆的香气，也有糟糕的硫磺与不知名气味。维迪亚手里的硬币发出亮光，一个箭头在那些纹路中显现。“走这边。”她跟着箭头指向穿过矮人兽族巨人以及大量穿着斗篷的异族才找到了那张空桌，两把带轮的靠背椅已被固定在边缘涂上枝叶花纹的圆桌一侧，正对着一个挂着彩色花纹帷幕的小型舞台。
坐进椅子后双腿的酸痛就变得更加明显。卸下刀剑腰带挂在椅侧后，西泽尔拉过固定在小桌上方的曲臂平板，上面已经被某种程序调成了地球语言——大概在正门刷卡时就通过餐馆的管理程序设定了选座和语言模式。维迪亚把圆桌展开，整个圆桌是多层旋转结构，展开后像叶片也像花瓣，两人都能有单独桌面放置物品。
没有侍者，西泽尔在平板上看了人类的食物饮料价格：“吃薯条吗？最便宜的果汁薯条套餐刚好单人份五铜。”
“快赶上盒子旅馆一顿饭了，这是正常价格吗？”维迪亚看了看四周，所有没在吃饭的异族都在看手机或平板，耳机和平板支架还有装饰手机壳与贴纸大家也都在用，异族的键盘要么更小，要么是直接在上面写字的写字板，在这些细节上又与人类版本有许多差异。餐馆里人类很少，只有两位穿着简单利落的中年女性在离他们数张桌子外的座位里边吃饭边轻声交谈。
“不知道，但我想点。”西泽尔下单。
“那我也点，让我看看果汁有什么……”维迪亚拉过转向她的平板，点完单后程序显示需要等待十分钟，结账也是从正门刷卡付款……过程充满了科技改变生活的丝滑流畅，一点也不魔法。
周围异族的低声交谈大概都被餐馆自带的翻译魔法或者科技翻译过了，近处的闲聊听上去十分清楚，远一些的自然模糊许多，仔细听也能分辨出大概内容，除了各种族自带的口音与罕见词句导致的翻译错误外，几乎可以无障碍听到一切听觉范围内的对话。
“五区那边又有蚀魔出现了……”“从感染到发病只需要一个月是真的吗？”“我怎么知道，矮人好像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天之间……”这是在舞台与他们之间的矮人桌，三位女性四位男性围着一张小矮桌，喝着看上去很像啤酒的泡沫饮料，分吃一大份带骨烤肉配土豆和玉米，还有一种跟眼球差不多大的绿色豆子。
“北边的火山最近可能会再来一次大爆发，那些难民挤在七区……”“雪山融化和火山灰的堆积会让北边的土地非常肥沃，今年的蔬菜价格应该会更低。”“山区的蔬菜地一直被偷，德鲁伊人手不够……”这是西泽尔那侧散发着硫磺味的长角异族呆着的桌子，他们的下半身像食草动物的蹄子或者食肉动物的爪子，还有长短形状不同的尾巴，都端着雕花玻璃杯喝近似红酒的饮料，盘子里像是龙虾与蟹钳。
“那些贵族到现在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法案已经讨论三周了。”“才三周，还早得很，有几个家伙说自己在家乡也是有地位的贵族，想进入众议会……倒霉的都是我们这些跑腿的家伙。”这是维迪亚那侧一对长翅膀的顾客，一位是宽阔的雪白羽翼，一位是漆黑泛红的薄膜爪翼，两位异族都戴着兜帽，声音也不高。
“不知道哪个傻缺工厂排污没净化好，我捞上来的鱼全是机油味！”“冷静点，你是不是喝多了——我记得那片海域有海怪出没，你遇到过没有？”这是更远一些但声音很大的几位异族，听上去像是喝多了的渔民。
金属雕花小篮在众人头顶上自行移动，其中一个下降到维迪亚与西泽尔的小桌上，里面是两只雕花矮脚胖酒杯装果汁，同款玻璃碗装的一堆粗薯条，以及装着三款蘸酱的小碟和折好的柔软绣花餐巾，器皿都很漂亮。等他们将食物饮料端到自己的小桌上后，小篮子就自行升高，一直高到某个高度再缓缓移动向某个方向——整个天花板都刻画着复杂华丽的花纹图案，枝叶、果实、花朵与绸带，各种武器图案，刀剑弓盾锤斧……还有枪？不过那些枪和地球上的枪设计差别挺大。
所有餐食都装在金属篮子里，被细细的链条吊在空中，沿着天花板上某些看不见的轨道移动再下降到指定桌边，许多半透明花苞状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恰到好处地照亮每张桌子——难怪这里不需要侍者点单。
彩色帷幕拉开了，一位抱着琴的异族向大家行礼，展开双臂，手心向上向众人小幅度鞠躬，一只脚退后半步，动作颇为优雅潇洒。表演者的耳朵短而尖，额上长着一对螺旋向后的曲线角，有比西泽尔更深一些的肤色与柔软的浅色长发，服装色彩也很鲜艳。这位有着肉食动物兽足与一条浅棕长尾的雄性赫巴提——角魔在舞台上的椅子里坐下，将那把琴颈很长的七弦琴抱在腿上，开始演奏一首舒缓柔和的曲子。
四周的闲聊声低了下去，但仍然清晰可辨。
维迪亚端起厚实的胖酒杯，果汁很凉，混合了橙子、杏子与桃子的味道，薯条是现炸的，烫而酥脆，蘸酱是番茄酱，蒜蓉奶油与辣酱，符合大部分地球人口味。西泽尔每次用粗薯条蘸其中一种酱，吃法非常均衡。头顶花苞吊灯光线不错，照得他们因出汗有点乱的头发都自带一圈柔光，周围的异族也个个看起来更加漂亮——反正从室外深夜黯淡的光线中进入这样的餐馆，谁看上去美貌程度都提升不少。
角魔表演者的曲调变得欢快活泼，四周的闲聊大部分都围绕着生活琐事：一直没被解决的蚀魔感染症状，从三星湾对面逃难来的战争难民，一些在城区中流窜的小偷和死后怎么攒钱找法师实施复活魔法……最后一个听上去确实很有魔法世界的感觉。
在这种众人都只在乎自己那点事的环境里，维迪亚的心率慢了下来——直到它慢下来，两人才发现先前数小时自己都处于高度紧张、随时准备攻击和反抗的状态里，西泽尔的呼吸也变缓了，显然心率和呼吸频率这种状态他们也会很快趋近于完全一致。
疲劳与酸痛开始显现，连脑子里那点不时会冒出来的母语思绪都变少了。
“累吗？”维迪亚吃了一半薯条，端起杯子又喝了点果汁。
“累。”西泽尔两只胳膊都撑在小桌桌面上，表情困倦地看着演奏家弹琴。“一想到还得走同样长的路才能回五区睡一觉……我们没钱住旅馆吧？”
“不知道的事上网总有解决方案，或者至少给你点方向。”维迪亚把手机从护臂里取出来开始搜索，六区的旅馆比五区多上不少，最近的旅馆就在这间餐馆的二三楼，翻译后的广告语言有点错漏，不过大致内容还是很容易理解的：除去一整个昼夜也就是三个地球日的住宿外，还提供最短三小时的休息和热水澡服务。这种短时间小憩价格也是一人五铜，刚好他们付得起。
在小桌平板上定了短休间后，那枚雕花硬币再次浮现指示箭头，两个年轻人在其他食客给表演者鼓掌的时候拖着脚步找到了位于一楼正中间的电梯。西泽尔困得连打两个哈欠，传染得维迪亚也跟着打哈欠。电梯周围分出数条走廊，通往根据体型区分的大型房间，中等房间和矮型房间，墙上挂着‘此处静音’的多语言电子标牌。短休间则是像花苞吊灯一样分成许多帷幔遮挡的小隔间，每个小隔间内都放着一张不算宽敞的曲线靠背躺椅。
西泽尔放下刀剑腰带就栽倒在了躺椅里，数秒内就睡着了——思绪的链接像熄灭的蜡烛那样在维迪亚这边安静下来，也像关上窗户将另一边随时可能出现的思考白噪音阻隔在外。躺椅的垫子和靠枕都挺软，摊下去浑身的酸痛就冒了出来，
虽然身体感觉很累，但精神还不错，维迪亚枕着两个叠在一起的靠枕看手机，先把之前没看完的苏亚纳生活指南挑重要的部分读完——种族那部分暂时不看也没关系，上面也写了和异族交流时不确定是否触犯对方的文化和生理禁忌的话，先问一句总没错，不问问题就动手被普遍视为挑衅，对方可以据此发起挑战，赢了赔钱，输了不光得赔钱，还会被登记在一个公开名单上公示数天。那名单在‘闲聊’区也能查到，异族上网跟地球人没两样，管那名单叫“蠢货听不懂别人说话还被打个半死”姓名表。
异族上网用真名和网名的都不少，维迪亚点开几个用自拍当头像的异族个人主页，磨剑打铁烧烤打猎制作首饰剪裁衣服手工家具全都有，照片视频自拍的小短片也到处都是，很多都挺好看，有种自然狂野的趣味。还有些一看就是有团队操作的短片，无论剧情还是服装布景都更精致。她随意看了几个，种族文化知识科普，制作什么东西出错带来的搞笑场面，一些恋爱和战斗的交织剧情，这一点也和地球上的文化娱乐很相似。
看着看着，她注意到一条消息。
‘等消息的第十五天，不知道埃尔卢西恩那边什么时候能传信回来。’
发布者是一个矮人。她点进对方主页，里面有许多本人和两个孩子的生活照片，还有一些视频里满是她和孩子们洗刷喂食类似长毛羊的生物，大概是个忙于畜牧饲养的小家庭。十七天前她的孩子们赶着那群生物在七区的山崖放牧时遇到了野兽袭击，逃跑时一个孩子与数只牲畜失去了消息，她找上了‘埃尔卢西恩’帮忙寻找。
有些异族词语在地球语言里没有对应词语，翻译过来也只是音译，那位主动添加联络方式的‘埃尔卢西恩的461’看上去有自己的事业，或至少是一个大型组织里的一份子。再加以搜索发现‘埃尔卢西恩’的标志是只青绿色羽毛的独眼独脚鸟，唯一的脚爪抓着一份封蜡的信件，干的也是送信运货与收集各种消息的工作，成员用数字作为代号在各地生活与行动，基本都是赫巴提——混血种从出生开始就在习惯不同文化的交融，多半会不止一种语言，也是各种族之间交流时常见的翻译专家。
维迪亚退出闲聊网页打开联络人名单，那位461号有个列出工作内容的网页，传递信件和送货根据距离计费，保证不通过互联网与确保客户隐私安全……看来生活在本地的异族也没那么相信网络的安全性；最后还有一个‘特殊消息’，一金起步，看上去像是那些不方便打听的机密与八卦……不过这价格应该挺值得，看那位等消息的矮人就知道了。
她和西泽尔现在在六区这里休息，城市规划师给的行李都在五区莫瑞安人的地盘里，如果能花点小钱把行李从五区运过来……那他们就能在这个暗时结束前四处逛逛，找点短期工作赚点钱也更容易。接下来还要在这个世界呆九天，没钱绝对会很麻烦。
如果她和隔壁连脑子都累得转不动了的西泽尔从这里回去装行李再过来，路上就得耗费数个小时。大部分异族在暗时都需要睡眠，只有人类，矮人，夜行异族以及有工作生活需要的其他异族会在暗时的前半段时间活动，更大的可能是回到五区就再也过不来了——之前那个通行码大概率没法用第二次。
想着这个问题，维迪亚在闲聊区搜索相关解决方案，还真有办法。
有个犬族抱怨说没法把货物从一区运到三区，那边又在修路，底下的回帖除了同情就是看笑话，还有一个广告提供了解决方案：埃尔卢西恩为您服务，空中运输价格链接。
之前在地球人聚集的盒子旅馆外就有两个长翅膀的人形生物搬着箱子低空飞行，现在维迪亚知道他们可能也是赫巴提，此处异界没有天使恶魔的概念，长翅膀还能飞的类人生物全被翻译成翼族，但地球人受文化影响总把他们叫成翼魔或者天使恶魔，时间久了这些异族不仅习惯也接受了，角魔的官方名称也是角族，也根本没人按官方名称叫。
她点进链接，是埃尔卢西恩的官方网页，陆地运货与空中运货都有，还参与了苏亚纳环城铁路建设——这里还有铁路？空中运货目前靠兽族与翼魔搬运，网页上还有‘龙裔运输路线开发中’的预告……
这个送信兼运货的组织显然相当正规，还有异地代取代打包服务，全程开摄像头的那种。
……异界也知道手机和摄像头普及的好处。
西泽尔睡了一个多小时自然醒来，小腿还在酸痛，其他疲劳倒是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维迪亚已经通过链接察觉了他的清醒，从隔壁小隔间掀开半透薄纱帷幔走过来，把手机举到他眼前。
“空中运货两银起——”西泽尔张嘴就想反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哦这里有静音魔法。他切换到脑内思考：两银也太贵了！
你真想再从这里走回五区？维迪亚朝他挑眉毛。
……不想。
那我下订单。维迪亚点开了461的联络窗口：能进五区莫瑞安人的地盘吗？我有行李想用空中送货弄到六区。
需要申请许可，莫瑞安人有小机器人帮助打包。461的回复相当迅速，大概是预先设置好的自动回复功能，紧接着传过来一份申请莫瑞安人许可需要的时间，打包预估时间与送货预估时间，价格……两人三枚银币起步，相当贵。
花钱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舒适，这是我妈妈教我的生活法则，至少下次我们点菜吃不完的部分可以自己掏出盒子打包带走。下单后西泽尔计算最后剩下的那点钱：真得找点活干了，你有推荐吗？
在看了，我先去趟洗手间。维迪亚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出这个花苞短休间的走廊，洗手间指示牌很清晰，但地球人能用的只有三个，里面都只有一个马桶和一个小洗手池，连纸巾都只剩下一小半，没有城堡里的厕所兼卫浴空间设施齐全。
用完厕所她沿着指示牌往回走，得穿过两处拐角，四周十分安静，偶尔有休息完的异族掀开薄纱打着哈欠往电梯方向走。维迪亚让过一位块头挺大的异族，对方的发辫里缠绕着许多细闪的装饰物，她忍不住扭头想辨认那些是宝石还是金属雕刻——不小心和另一位异族撞上了肩膀。
“抱歉——”维迪亚说出口，又没听到自己的声音，意识到静音魔法仍在起效。对方转过脸，琥珀色大眼睛里满是眼泪，头顶的两只耳朵动了动，明显被她吓了一跳。
维迪亚退开半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撞上。这位兽族的脸与耳朵很像猫，脸颊两侧有数道灰色条纹，绑成五根粗辫子的沙色长发垂在肩膀上，额头上还有两只很小的白角，呃……对方的衣服布料很少，米黄色短绒毛覆盖的皮肤上也有许多规律的灰色条纹。
类似猫的异族抬爪擦了擦眼泪，看维迪亚一时间说话卡住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轻轻拽着她的手臂走了一段走廊，直到电梯附近才开口：“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维迪亚回答，看来静音魔法不覆盖电梯附近。“你哪里被我撞疼了吗？”
“没有，我只是……”这位异族叹了口气，“我订的一批货卡在山隘那边了，如果下个亮时没到的话，店铺就没法开门……”
呃，这确实很倒霉。维迪亚想，西泽尔那一边已经在看461发过来的视频共享，小机器人正在他们的临时住所里将东西塞进一个很大的透明袋子里，等离开莫瑞安人圈出的地盘就会有翼族带着它们一路飞过来。
“……我有点走神了，抱歉。”猫耳兽族回答，抬手揉着眼睛擦去泪水，另一只手将手机塞进看着就很蓬松的花苞短裙里，指甲上绘制了花纹还贴了装饰碎钻。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埃尔卢西恩的送货服务……”维迪亚也准备回去看行李的运送进度，既然他们自己能花钱订这种空中送货，那其他异族显然也能，随口就问：“陆地运输是因为六区那边的地面还是别的原因？”
猫耳兽族情绪低落，但也回答了：“山隘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货物跑了。”
大概是维迪亚脸上的表情太过奇怪，她又补充了一句：“是一批三脚，听说下个月整个城市就会开始建起足够多的房子，那些有老人孩子的家庭会很喜欢的，三脚幼崽从北境运过来的路上已经损失了一部分，可能那些笼子不太结实……”
三脚是一种类似猫狗的宠物，原本是在更北方的森林草原生活，后来被本地异族驯化成为适合陪伴与看家的宠物。西泽尔在另一边解释。这里有很多奇异的生物。
大概明白了。维迪亚通过链接回应。“……幼崽难抓吗？”
“幼崽不怎么听话，很容易被陌生异族吓到躲起来。”猫耳兽族再次叹气，耳朵都垂了下去，“现在也很难找到擅长读心魔法的法师……等等，”她打量维迪亚，看到她颈间挂着的夜光贝与定位项链，“你是未成年地球人，三脚幼崽更喜欢未成年异族……”想了想后，这位猫耳兽族朝她伸出手，“我打算自己去看看情况，再带一两个未成年去降低三脚的戒心，最久需要两到三时，完成后给你五银怎么样？这份工作不难，只是需要花不少时间，现在城里到处人手不足。”
“我还有个同伴也是未成年。”维迪亚承认，“可以一起去吗？我们都不熟悉三脚。”
“幼崽能分辨我们是不是处于生长期，与主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后会同步主人的成年时间，是很不错的生物时钟对照。”猫耳兽族再次掏出手机，“我可以和你们订立魔法契约，不过那要用到血，文字契约更简单些但需要第三方见证。”
我都行。西泽尔在链接那边想。
“这个活我们接了。”维迪亚点头，介绍了自己和男孩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辛西欧，”对方的猫耳突然竖了起来，一直垂在脚边的尾巴也突然扬高了，那可不是毛绒绒的猫尾——细长的灰色尾巴末端像一片很有肉感的爱心形状，尾尖的毛色还有点泛红。“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我是只混血魅魔。”
……什么魔？！维迪亚的眉毛都抬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