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李元佑看着林清宁人畜无害的脸,想了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清宁很可靠的,不会说出去的。”林清宁表现得十分坚定。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李元佑向四周看了看,靠近林清宁,特地压低了声音道,“目前世面上流通的书粗略分来不过科考仕途、研究实用、传说历史和小说杂文这么几类,前几类没什么好说的,这最后一类小说杂文官府管的很严,得到官方许可发行的只有戏曲原本和官方写书人写的书。”
“官方写书人?”
“对,朝廷专门设了个养文馆,里面的都是官方写书人,也是有官职有俸禄,得通过科考进入的。这些人写的文章是极好的,但是故事情节缺乏新意,几十本都是一个套路,而且统一定价,书价不菲。”
“而民间文人写的就不同了,什么题材都有,争奇斗艳,百花齐放,但其中难免有怪力乱神、朝野秘闻、男欢女爱这些官方所谓误人子弟的内容。但是这种书卖得好啊,所以各大书商都会印,上下打点之后,只要书里没有过于露骨或者暗讽时政的内容,也都可以流通买卖。”
“可我从来没有在书店里看到过这些书啊。”林清宁每月都会跟父亲去一趟书店,城里的大书店她都去过。
“这些书主要是在小书摊上销售,书店应该也有,但去书店的主要群体都是正经读书人,不会直接摆在明面上的。”
“哦,李哥哥知道的真多啊,”林清宁装作有些崇拜的问,“李哥哥也有参与买卖吗?”
“咳咳,根据我的明察暗访,发现我们县的闲书产业发展的相当不充分,这整个县城里不算上书店,卖闲书的只有三个小摊,涉及的顾客主要是在私塾里的一小圈学生,其他各年龄段的也都有,不过都不多。”李元佑骄傲地说道,“所以我打算先拓展拓展受众人群,和现有书摊老板合作,我给他拉客,他给我分成,等受众成熟了的时候,我就联系上他们的供书商,自己开个书摊,以更低价售卖。”
林清宁本以为李元佑只是个游手好闲之人,没想到竟还有如此头脑。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李元佑期待地问道。
“李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巧思,七窍玲珑非常人所能及也。”林清宁学着戏曲里的样子向他行了一礼。
“哈哈哈,夸张了夸张了!”要不是不便声张,李元佑能笑得满街尽知。
“李哥哥是独自一人做此大业,还是和董良一起呢?”林清宁想起来昨儿两人是要一起行动的。
“这巧思嘛是我想的,董良算是我李氏书局的军师吧,他告诉我可以发展下线来拉快我计划的进度,也帮我分析分析什么书在县里销量好,利润多,还有哪些印书商值得合作之类的。”
“哦,二位哥哥的书局成立的那一天,清宁一定来支持!”林清宁情绪价值给的相当充足。
“好,林妹妹其实也可以来做我们的下线啊,你的闺中朋友、姑娘小姐啦、妇人夫人啦,我们不太好接触,但你或许可以为她们打开一扇充满快乐的文学大门。”
“那我也会有分成吗?”
“当然,我给你最高的分成!”
“李哥哥,这次去禾庄我一定要介绍你和我表姐认识认识,你们真是太像了!”
“啊?”李元佑有些奇怪。
“她同你一样对发财致富颇感兴趣,等你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会相见恨晚呢。”
两人说着说着便已经到了城西街了,那张记糕点铺就开在街口第一家,店面不小,已有一小队人排在门口了。
“李哥哥这两日是要来这城西街做什么?”两人在街口停下。
“昨儿是对账拿钱,今儿是新到了一批书,我和董良去挑几本有意思的,下个月重点推荐。”
“我差点忘记问了,这书摊在哪里呢?我也想去看看。”林清宁看看这张记门口的队伍也排不长,想先把糕点买了。
“往前直走到王家豆腐铺,拐进前面的小巷子就可以看见了。”李元佑向前指去。
“好,我知道了,我买完张记就过去。”
“嗯,我挑书估计要一会儿,你来了买书的钱可以先算到我头上,我有优惠的。”
“好咧,除了板栗糕,哥哥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李元佑想了想,“那再帮我带份八珍糕吧,我在书摊等你。”
林清宁买完糕点刚从张记出来,就看到一个少年手里捧着本书匆匆走过。
这不董良吗,林清宁悄悄从后面跟上,使劲一拍前人的肩膀,吓得他快原地跳起了。
“我还以为白日遇鬼了,我们的未来才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跳脱啊。”董良拍着胸道。
“本才女向来是这么随性的。”林清宁笑着说。
“你怎么会在这,”董良看到眼林清宁的篮子,“来买板栗糕?昨儿不好意思拿我的吃,今儿大老远特地来一趟?”
“倒不是特地来买板栗糕的,是来,”林清宁背着手道,“查抄某些尚处于摇篮之中误人子弟的买卖违禁书物行当的。”
呵,董良笑出了声来,“你是不是遇到李元佑了,他把所有计划全盘托出了?”
“你怎么知道?”
董良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了句,“因为我聪明。”
“自恋,”林清宁又瞥了眼他怀里的书,“你不是参与交易了吗,借书还要钱?”
“这本书不一样,不知道什么原因,大书商不印,市场上流通量很少,但又莫名的很有名,供不应求,我们县的三个书摊都是只借不卖,其实应该叫短租。”
“说到这本书,我昨晚回想了一下······”林清宁正想分享一下自己发现的故事漏洞时,董良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住了。
“前面那个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林清宁和他一起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那人的背影,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人转进了王记豆腐店前的那条小巷,才看到他的侧脸。
“谢桐?”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马上快步跟着他走进了巷子。
那条巷子不深,进去左侧就是一户人家的院子,看起来是已经荒废了,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书摊就这么摆着,摊子上方支起几块粗布用来遮阳挡雨,三张大木板桌拼在一起,左右两张上面摞满了书,中间那张有个,有个颇具穷酸相的中年人在伏案写字,他的后面还有两架书,木板桌的前面摆了几张桌椅,李元佑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其中的一张上看书。
林清宁正打量着这地方,就听到那中年人喊道,“谢公子,您来了,今儿想选点什么书啊?上次您问的那本东房传有货了!”
那中年人疲倦的脸上挤出干巴的笑容,站起身在后面的书架上找起书来。
他的招呼让其余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桐身上,林清宁和董良也已经走到了书摊前。
“谢公子?您是这的常客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董良调侃道。
谢桐看着眼前的三人,感觉十分尴尬。
“不是吧,我们为了不祸害自己人,专门避开咱的私塾推书了,还为了给最有希望的你开路,特别去县学引诱你最有竞争力的对手了,没想到啊!”李元佑叹道,“你也是个有人情味、会享受生活的人!”
谢桐推开了李元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只是来帮我娘带书而已。”
“啊?”
“我娘是这些市井闲文的深度爱好者,她每月都会让我去书摊给她买堆书回去。”谢桐转过头来对那老板道,“老板,跟那本书同一类型的我没买过的再给我拿五本,这个月卖得好的新书来三本。”
“谢公子大气啊!”李元佑道。
“哦,谢夫人终日在家原来是在看书啊,我娘从八卦大会里听到的是谢夫人······呃,都是谣传。”林清宁道。
“类似的传言我娘也和我说过,今日看来是真相大白了。”董良附和道。
“到底什么谣传?”谢桐觉得奇怪。
“就是说你娘年少失足,不听家里安排嫁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小衙吏,现在后悔抛夫弃子了呗。”李元佑显然也听说过这事。
谢桐一时无语。
“哈哈哈,其实这些谣言传着传着就会不攻自破了,前一阵儿还有人说城南季家娘子相思成疾跳河的呢,那城南河压根就淹不死人,其实就是人踩到青苔摔下去了,还有些谣言传着传着也没人记得了。”林清宁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对了,你们怎么在这?”谢桐看着三人,觉得也实在太巧了点吧。
“秘密,除非你帮我把后日要交的文章写了。”李元佑道。
“老板,这几个人是来买书的吗?”谢桐转头问还在找书的书摊老板。
“那位小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两位小公子是自愿来帮我揽客卖书的,当然,他们也拿些提成,但自从他们这个月参与进来后,我这儿的生意可真是好了不少,原本我这的大客户就您一个,现在有几个县学的公子爷一来就选走十来本,昨儿还有位姓杨的小公子一下买走了一摞书呢!”
“哦,你们知道吗,我们县其实有一条县规规定禁止向尚在考取功名的书生卖这种杂书的。”谢桐缓缓道。
“啊,还有这种规定?”李元佑头一次听说,“但是,你没听见最后一句吗?县学的学生也来这买书啊!”
“所以呢?”
“虽然书都是好书,是休闲娱乐、陶冶情操的不二之选,但看书必然需要时间的呀,加之初次接触,很难不沉迷一阵子,而县试在即,这不是在帮你削弱竞争对手的实力吗?”李元佑像谢桐好好分析了一通,“所以,你就当作没看见,千万别说出去!”
董良看了眼谢桐的表情,道“你骗我们的吧?”
谢桐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有这么一条,但是这是前县令在任时口头加的,并没有记录在册,现在也做不得数了。”
“嗯,我好像也听我爹和其他先生提起过,他们倒是一致认为这条禁令应该被严格执行。”林清宁听谢桐一说,也都想起来了。
“对,就是因为前任县令来了这么一出,之前的那些书摊都开不下去了,所以现在才有我的一席之地啊。”书摊老板已经把书打包好,把钱找好了。
“哦,还有这么段历史啊。”
“林姑娘,你来这儿也是买书的?”谢桐拿好包袱,收好银子。
“林妹妹已经是和我们一伙儿的了,谢公子要不要加入啊?”李元佑突然想到这个开摊资金,或许可以从谢桐身上薅点。
“不必了。”谢桐果断拒绝了。
“再考虑考虑吧,我们随时欢迎你!”
“小小姐,您要买什么书,可以翻开前几页看看的。”书摊老板对林清宁道。
“有什么推荐吗?”林清宁看着这一堆书,不知从何下手。
“林妹妹你可以看看宝石传,我娘读书无数,这本书被她评为最佳,也是她唯一重读的书,可能不错吧。”谢桐向林清宁推荐道。
“你娘真有眼光啊,我也觉得宝石传好看!”李元佑叹道。
书摊老板已经找出一本宝石传了,对林清宁说道,“小小姐,这版是石氏书局出版的洁本,比较适合您。”
“洁本?那是什么?”林清宁问道。
“呃,反正我买给你们小孩的书,都是洁本,小小姐您以后买书,可以都认准石氏书局的。”老板草草解释道。
“行吧,那我就买这本吧。”
“好咧,我也给您算优惠价啊。”
四人一起走出小巷子,正好迎着夕阳,橙红色的天空衬得街道格外热闹。
“呀,我要赶不上吃晚饭了。”林清宁本来还在慢悠悠地走着。
“那各位先走吧,我去前面张记买点糕点。”谢桐道。
“我和家里说了晚上在外面吃,就在前面馄饨摊解决了,完了我再去城南街的那家书摊看看,再见。”李元佑也走了。
只剩董良和林清宁并排走着夕阳下。
“董良,你们这生意能成功吗?”林清宁问道。
“不知道啊,林清宁。”董良答道。
林清宁很少被叫全名,转头看了一眼董良。
“清宁,好简单的名字,不过简单才是真嘛。”董良继续道。
“董良,难道很有深意吗?”林清宁回问道。
“国之栋梁啊,你没听过吗?”
“国之栋梁,干些误人子弟、明令禁止的勾当?”林清宁笑道。
“那应该干些什么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考完县试考州试,考完州试考会试,考完会试考殿试,一路考下去吗?不纵横了解民生,纵使成了状元也只是个书呆子,要成栋梁,得先做一个真实的人啊。”
“你知道我爹会怎么评价你的说辞吗?油嘴滑舌,胡说八道。”林清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认同他的说法的。
“不说这些了,这次的春游你会去吗?我记得你和师娘以前也是一起去过一两次的吧。”
“会,我娘的亲姐姐,我的亲姨母就是禾庄崔家的夫人,我们顺便去探亲。”
“禾庄崔家,那可是个大户啊。”
“你对这些八卦闲谈了解的倒清楚。”
“不是的,我们去乡里春游不都是住在当地的大户人家家里吗,这次有哪几家大户被县衙安排接待,我们早都清楚了。”
太阳沉得很快,天已经渐渐黑了。“我们是不是走得太慢了?”林清宁再次加快了脚步。
剩下的一段路,两人也没说话,快步往家的方向赶去。
“两日后见了,林清宁!”到了两家所在道路的分岔口,董良先说了再见。
“好,两日后见,董良!”林清宁笑着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