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
魏悠悠跟他分手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秦胜一直记得,
他总是在暗处偷窥着陈良的神情,但无聊的是,陈良从来就没有什么表情,偶尔对他的微笑都是毫无意义和毫无生气的,除此之外便是长久的虚伪面孔,不过有一点让他感到诧异,自那就是自从那天看完电影后,陈良似乎就喜欢上了电影。
两天前,两人丢完保鲜袋回来,陈良忽然走到电视机面前摁下了开机键,秦胜问这么晚还要干嘛,陈良简单的回答说:“看电影。”
秦胜当时买的电视机是拥有投屏功能的,只要手机和电视机机顶盒匹配,便可同步播放视频。秦胜从来没用过,买来就放在客厅当摆设。
秦胜跟陈良说随他,但是自己还要睡觉,声音调小点。
陈良点点头,注意力全然在手机上寻找影片中。
关上灯,秦胜躺在沙发上,陈良则蹲坐在沙发跟前,可因为屏幕光亮的问题迟迟不能入睡,但陈良就像被吸进旋涡一般沉浸在其中,看不见一点秦胜此时的臭脸。
最后,秦胜只能陪着陈良看完电影。
那晚的电影对于秦胜来说,其实不大感冒,虽说是关于爱情之类的,但他的心在魏悠悠死后就再也不为任何人感动,就算凡人和神仙的爱情,他也懒得搭理。
可陈良似乎就很爱这套,每次都为男女主人公的结尾而失魂落魄或喜眉笑眼,不过也不会持续多久,一到早上,陈良又会变会以往的陈良。
秦胜看着正在厨房忙活饭菜的陈良,心里顿时来了比喻的形象,他想到了蛇,一种体内没有调温系统,无法维持恒定温度,只能依靠环境温度来调节的动物,俗称冷血动物。
蛇吐信子的时候就想像在微笑,跟陈良那恐怖惊悚的抿嘴笑简直一模一样,同时,蛇会在白天晒太阳或者靠近温热的物体来提高体温,而电影对于陈良来说可能是一种炙热的东西,使陈良向往其中。
但是听陈良说自己是单亲家庭,那种缺失父爱的感觉,秦胜也深有感触,总的来说,两人其实还是有根本的相似性。他对陈良产生了几丝同情,但仅仅是几丝,而且关于陈良分解魏悠悠的事情,同情对于陈良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中午两人吃着午饭,秦胜鼓起勇气开口问陈良,“魏悠悠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
陈良盯了他一眼,又垂下去,接着好像没有当回事的回答道:“对我来说就相当于一条拉链。”
秦胜问什么意思,陈良不予回答,然后又反问他魏悠悠对于他的意义。
秦胜楞了半会,想了想,跟陈良说:“就像鱼离不开水,我是鱼,她是水,虽然可能没那么夸张,毕竟鱼离开水会死,但那种羁绊却是相差无几。”
陈良嘴角露出笑意,一种带有略微愤怒的笑意问他:“比如会怎么样?就像她死了,你也会跟着死?假如她还活着呢,你还会怎么样?”
秦胜和陈良四目相对,不知道怎么了,他看到了陈良眼里的不屑。
“我会为她好,不做任何阻拦的让她离开……”
“那那天是怎么回事?魏悠悠来找你分手的那天是怎么回事?”陈良切断了话语,"她为什么死了?"
说起这个来,秦胜心“咚”的一声骤停,那天的画面又没有预兆的在脑中重演,魏悠悠往后走,拌到台阶,后脑勺撞到了鞋柜的尖角,然后失血过多而死,而在此过程中,自己没有打电话报警,没有任何营救。
“我……”
他想狡辩,但事实在心中,容不得他狡辩。
“我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料到这句。”陈良语气越加锋利,“你明明就是看着她死的,知道吗?”
秦胜被说的无言以对,也愈加慌张,他本就是杀人凶手,没有什么理由来反驳此番话。
“我说,差不多也该放下了,魏悠悠早就离开了,要问那么多干什么,而且,我觉得你从来就没有认真的对待过别人,正是因为这样,你一直都不知道……爱你的人到底是谁。”
陈良叹了口粗气,好像心里藏在无法诉说的怨气。
“对不起,我有点……”陈良垂下眸子。
“没什么。”秦胜冷淡的说着,“都是实话而已。”
幽暗的灯光打在餐桌上,热气腾腾菜肴散发油盐醋味,两人的筷子没有再动过,都各自在低着头想着事情,而食欲也跟着消失。
许多菜都没动多少,全都放进冰箱里,今天是秦胜洗碗,可陈良却夺过抹布,把秦胜挤到一旁。
“我来,你帮我打开电视,用我的手机找一部名叫《心之全蚀》的电影,1995年的。我手机没有密码。”陈良打开水龙头,沾上水,开始仔细擦拭着碗壁的油渍。
秦胜听了话照做。他去到客厅打开电视,用陈良的手机寻找着电影。不到几分钟,他就搜索到了,只不过他并没有认真查看电影的词条,只是看到了1995年就开始播放。他的心思全在刚刚陈良对他说的那番话上。
夜里,屋子里全都关了灯,电影正在放映,秦胜在播放的前六分钟里就睡着了,陈良望着熟睡的秦胜,心里莫名的悸痛,也许在害怕什么,陈良匆匆关了电视,将他的被子往上一拉,回了卧室。
梦中,秦胜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海边,而此时的场景正是傍晚落进后的幽暗时段,涨潮的海水正在狂妄的扩张着领土,海水每次一涌来都比上次更加汹涌,远处的礁石正在被发泄,一种人从楼上跳下砸向地面的闷响从此种行为中产生,压抑至极的海风吞噬着任何不安的气息加以数倍的摔向秦胜的脸上。
他像刚从海难中险象环生的人,此时正费力的睁开朦胧的双眼,呼吸着空气。他半坐起身子,迷茫的环顾四周,没有人似乎,不,在远处有一个人的身影正在若隐若现,他吃力的战起,踉踉跄跄的走向那人。
世界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在他走向那人的一刻,他就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一种诡异的,类似于在太空中的无声感席卷全身。
海水正在往海滩扑,浪花泡沫清晰的在秦胜眼前裂开,消失。
那人身穿一条蓝色的长裙,头戴一顶草帽,草帽上还系着一圈白色丝带,乌黑的秀发正在肩旁随风飘扬。
魏悠悠!他的心一惊,接着立马转变为惊喜和激动,他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想要拉过她的身子,再一次看清她的脸。
可就在离魏悠悠几步时,她却开始往前走,而秦胜的速度又像被设置好的一般,无法跟上,他想呼喊,可一张嘴后的声音却也像是被屏蔽了一样,连自己都听不见,而魏悠悠更是没有任何停顿。
就这样,魏悠悠越走越远,秦胜永远也跟不上,就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魏悠悠最终成了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最后,秦胜停了步子,呆呆的站在沙滩上,任由海风刮过身体。
醒来后,他显得莫名兴奋,毕竟这是自从那天过后魏悠悠第一次出现在梦中,他觉得一定有什么意义。
早些时候,两人去外面的早餐店吃早饭,秦胜跟陈良说自己下午有事,要去别地一趟,陈良没有过问,只是低头喝着粥。
下午大概快结束,也就是黄昏的时候,秦胜准备出发了,他瞧了瞧陈良,发现正在卧室里睡觉,他放心的关上门。
穿上外套,细数今天是几号,一算到时抛尸日,他便从冰箱里拿出保鲜袋塞到内袋。
由于目的地较远,秦胜用手机打了车,跟司机商量好地方后,跟着手机导航行驶着。
路程大概半个小时,秦胜却有着无比紧张的心情,他的心直跳,他想安抚内心,可由于长久没有见到魏悠悠而根本无法压制。他的整个心脏都在往外散血。
到达那片沙滩,已经是黑夜降临的前兆,一大片海水呈现暗蓝色,昏暗的天空,飞鸟南飞,同时刺骨的冷风也从远处袭来,纷扰的秦胜侧脸躲避。
他走下路边石梯,跳下细软的沙滩上,踩着步子,开始慢慢回忆起梦里的情景。
走到海浪拍打的沙滩边缘,他四处打量,顿时目光就定在了不远处,那像是是两人拥吻的地方,最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他慢慢想起来了曾经的那些美好,眼神变得模糊。
他喘着热气,冷风时不时钻进衣袖里。
睹物思人让他觉得魏悠悠从来就没有离开自己,一棵树种下,就算锯断,也有残根留在地底,要否定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有些被吹的有些发冷,抬头望去,远处的天色渐暗,一艘海船正在加足马力开往岸边,整片海洋也变得咄咄逼人,激烈的海浪声像是在驱赶任何敢干扰它安眠的警告。
他忽然受到了某种鼓舞,就好像有人在暗暗的提示他该在这做件事情。
在这里自杀也许是绝佳的方法,他被激发灵感。这里是自己和魏悠悠初次接吻的纪念地,况且面临大海,无情的大海不会眷顾任何放弃希望的人,而自己失去了希望,死变得无比轻松和毫无疑问。
想着,他的四肢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蛊惑,开始蠢蠢欲动。他或许想往大海中走去,往那黑暗至极,深不可测的大海中走去,寻求它的致命拥抱。
一阵十分寻常的咸湿海风滚过脸庞之后,他身后忽然响起飒飒声。秦胜惊觉,从一种被蛊惑的状态中脱离,他猛地回头,陈良正缓步走来。
陈良穿着秦胜的一件灰色呢子外套,内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几乎身上的衣服都是秦胜的。
“你怎么……来了?”秦胜有些愣愣的望着陈良。
“还在生我气?”陈良走到跟前,瞧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大海,“当然是打了辆出租车跟踪你来的。”
“这样……”秦胜回头又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里就是你和魏悠悠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吧。”
秦胜又迅速的转头,无比困惑的用一种没有事先预备的眼神问:“你怎么知道?”
“别那么看着我,我说了魏悠悠告诉我很多关于她和你的事情,包括那次电影院,你带我去也是因为魏悠悠吧?”
冰冷的海风持续不断的侵袭着两人的身躯,头发被吹得缭乱,衣服边角和裤腿都被刮的往后捋。这个时候,黑夜已经彻底占领了天空,月亮从中诞生,明晃晃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显的变幻莫测。
“还是这样……”陈良抿着嘴,“魏悠悠……你就那么迷恋魏悠悠吗?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擦亮眼睛,真的,有人是真正爱你的。”
秦胜认为陈良是劝自己忘记魏悠悠,可哪有那么容易,而且在他看来,这似乎永远不可能。他转过头去,望着海滩上,回想着梦中的场景为什么是海边,而魏悠悠又为什么会想要离开自己。
“魏悠悠为什么会跟我分手,你说的那个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秦胜用着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问道。
陈良没有说话,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海风和浪花的喧哗开始隔断空间。
突然,陈良轻喘一声,不合时宜的破水声让秦胜望向发声地,保鲜袋被扔进了大海中,又因为内部空气的原因而浮了起来,而它在月光下所展现的反光与大海的波光粼粼并无二致。
随后,又是一声叹息,陈良眯着眼睛,望着远处跟他说:“差不多了,回去吧,风太冷了。”
说完,陈良转头离开。秦胜望着大海中那袋保鲜袋默默发愣,那闪光让他恍惚,他奋力从中离开,把目光移开,他从内袋拿出保鲜袋,走到另一处海滩边,撕开袋子,将那些碎肉丢进了海里。
他被冷风吹得将手收回口袋,却正巧摸到了那截中指指骨,他之前放在这件衣服里的,后来脱下后就忘了这件事,现在这种巧合就像魏悠悠在呼唤自己,而他也在冥冥之中开始感觉到一种在悬崖边,近乎坠落的威胁和死亡感,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警察已经查到两人,说不定,明天一早,大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秦胜准备回去,一转身,陈良正站在马路边上盯着他,双眼失神,两边的肩膀从来没有像这样那么低,散发一种失落之感。在对视的几秒后,陈良才扭头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