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姬老板有事不妨直说。”司清直视男人深墨双眸，语气中隐隐透出些不耐烦。
姬渊负手而立，面朝夕阳，假阖双目，道：“醉清欢一坛，清炖蟹粉狮子头，山珍刺龙芽，野菌鸽子汤，琵琶大虾，红烧排骨……”
“……咕咕”送上门的肉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唤儿，咱今晚吃醉仙居的烧鸡！”一袭粉衣旋即消失在街头。
——
醉仙居，灯酒缭乱。
二人穿堂而上，原以为人域的酒楼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混沌，当是满堂醉汉，风流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抛抛媚眼，再说上一两句不得体的醉话，没想到这里的客人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吃菜喝酒，交谈声也仅相互间能听得清。
楼阁正中的悬空戏台上，有一女子身着戏服，袅袅吟唱着不知四海六界哪座城的桥段，时而欣喜，时而泣急。
“姬老板，你们这儿的戏子唱得不错。”司清一双灵动的眸子自进了楼就一个劲儿地往那戏子身上飘，可惜那人妆容过盛，看不清面容。
身旁的男人轻笑一声，“没想到司姑娘还对戏曲有所研究，这戏子是我专门请来，每月来四趟，她可是难得的戏子。”
“没研究，”司清摆摆手，“不过是瞧着她身段婀娜，骨相上乘，多半是个难得的美人，音色天成，确实赏心悦目！”
“姑娘喜欢就好。”男人神色泰然，怎么看都是愉悦的样子，唯独眼底讳莫如深。
待司清入座雅阁，姬渊招来酒楼一小厮，瞅着台上唱戏之人道：“去告诉阿孟，让莫念昔从本月起每月来唱两折戏便可，工钱按之前的算。”
“小的明白！”
——
姬渊没有扯谎，果真叫人备了一大桌子酒菜款待她，她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大快朵颐，连带着一旁的小狐狸也吃得上头。
饶是见过四海六界各色美男，也没被美男这么盯着吃饭过呀！“欸！你盯着我干嘛？你不饿吗？”说着便给姬渊碗中夹了一块肉，微微眯眼，“不许这么看本姑娘！吃你的饭去。”
姬渊忍俊不禁，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她的视线，眼前人语气蛮横得很，偏偏耳尖爬上一抹诡异的粉红，“好。”夹起碗中的肉小口吃了起来，像是在吃什么珍贵之物。
待腹中有些食物垫着，司清一手拨开酒坛子，给两只酒杯满上，“姬老板，谢谢你的招待，这杯我敬你！”一口闷尽，末了还故意倒置酒杯示意他。
男人配合着一饮而尽，“没想到传闻中清冷寡言的女祭司私下竟是如此灵动之人，本座……有些意外。”
“哦？传闻不过是传闻，姬老板没见过从前的我，怎知我就是传闻那般呢。”上辈子天天跟鬼混在一起，心爱的那位还是只鬼王，阴气不重才怪呢。
“嗯，是了，本座未曾见过姑娘，确实不该妄加论断，只是觉得姑娘如今的心性甚好。”男人深眸略微失焦，看着有些落寞。
大家都是活了数百年的人鬼神，心里多少装着心事也正常。
司清给他倒上酒，自己也执起酒杯轻轻摇晃，“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本姑娘现在只想花前月下，享乐余生”，她说这话时，眼底满是笑意，是洒脱，是释怀，是他看不懂的坦然。男人目光跟随着她的酒盏。
女人又一杯酒下肚，眉头轻挑，“姬老板，我怎么觉着这酒……比先前那坛香气更浓一些，还多了几分酸涩味？”
“这坛比那坛年份更久些，自然口感有所不同，姑娘若不喜欢，本座可去换一坛来。”姬渊将面前的酒喝下，颈间传来一股热意，似烈酒穿喉。
“不必，我觉得这口感恰好。”
眼看一桌子菜肴即将席卷一空，这男人还在慢悠悠喝着茶，司清忍不住发问，“姬老板，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
男人抬眸，一脸疑惑的样子，司清直接道：“你请我吃饭总不是白请的吧？本姑娘可不乐意欠人人情哦。”尾字上扬，显然女人已经喝得有些亢奋，桃花眼眨巴着几乎能叫人溺进去。
“本座只是不忍姑娘忧心忡忡，若姑娘高兴，本座便欣喜。”
明明是油嘴滑舌的段落，偏偏这人生得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话语间默默凝视着她，眉眼间月华流转，柔情似水，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被迷了眼。
“呵，”女人红唇白齿，淡淡一笑，还是人仙好呀，上辈子爱的那只鬼从未说过这种胡话逗本座欢心，“公子真会说笑，我可是会当真的。”
重活一世，真真假假的都是虚无罢了。
“本座不怕姑娘当真，只是确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司清眉弓上挑，又一杯酒入喉，嘴角带着一丝“我就知道你要求求我”的揶揄。
“近来醉仙居想研制几种新酒，眼下第一批酒即将出窖，过几日可否请姑娘过来帮忙品鉴一番？”男人一副正经商谈的姿态，好似刚刚说那逗姑娘话的人不是他。
有酒不蹭不是好鬼！更何况有俊美人仙相陪，司清，你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行！”
——
次日。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司清原打算在浮光城小住一段时日，便让容唤置办了间清净的宅子，昨夜的酒劲尚未完全散去，没想到前几日那小孩儿竟找上门来。
没错，是玉儿。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空气也沉默了几分。
“你你你怎么找到此处的？”司清几乎以为自己的酒还没醒。
“昨日玉儿在城里看到姐姐和小狐狸，便偷偷放了幻虫在狐狸身上，就这么跟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只见那狐狸呲牙咧嘴上蹿下跳，呜呜不知道本狐仙最怕虫子了么！
小孩儿憋红了脸，“玉儿不是故意的，娘亲……娘亲这几日昏迷不醒，玉儿想求姐姐救救娘亲”，话还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倒是落了满地。
本不想插手旁人命箓，思量再三，司清终究于心不忍，起身送小孩儿回府，“玉儿，姐姐就不进去了，你乖乖回家不会乱跑，姐姐去找些药材来给你母亲治病好不好？”
小孩儿狠狠点点头，“嗯！玉儿乖乖等姐姐回来！”
见小孩儿身影消失在莲池尽头，女人转身看了眼小狐狸，抬手唤起一阵灵力将其体内幻虫逼出，“唤儿，你好歹也修炼成仙，小小一只虫就给你吓炸毛了，丢不丢脸呀！”
狐狸全身毛发耷拉下去，“嘤嘤嘤，主人，人家就是怕怕虫子嘛……”
司清无语凝噎，转身朝城北方向走去。
——
医仙墓林外围包裹着古藤树群，据说这些古藤树平均寿命达三千年，最古老的一棵已至上万岁，相传乃上古神所种，每棵树中住一只小树仙，修炼千万年，世代守护医仙圣体。
司清进入古藤树林正值未时，理应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但此地雨水颇丰，气候温润，又有仙体灵气加持，古藤树长势迅猛，枝繁叶茂，藤蔓几乎爬满整片天空。
只有几束日光偶然透过缝隙流落下来，林中昏暗，万物寂静。
“主人，这地方虽昏暗了些，又靠近墓林，但一点也没有阴寒之气，好神奇呀！”狐狸幻化人形跟在司清身侧，唯独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嗯……”不知怎的，自从进了这林子，司清便察觉自己颈间脉搏跳动愈发明显，伴随着一股热流，其余并无不适。
狐狸似乎看见了什么，司清走着走着发觉身后的崽子没跟上来，正要回头，
“主人！你看！”
顺着狐狸的尾巴尖尖指示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棵庞然大物屹立在前方不远处，靠近墓林西南边，树身宽数丈，仰头望去望不见树冠，仅至腰身便可见云烟缭绕。
是万灵藤。
数条墨绿色藤蔓朝司清伸展触手，缓缓地，柔柔地，周遭萦绕着浅白色的荧光，恍惚间女人听见有生灵在说话，“嘻嘻，嘻嘻，你愿意跟我玩儿嘛！嘻嘻！”似是孩童声。
一阵风掠过，藤蔓轻轻扬起，“咳咳，主人，咳咳，好久不见，咳咳……”似是老者。
“唤儿，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你看那藤条。”女人望着某个方向，目光幽幽，像是入了神。
“……”哪来的藤条？藤条不都缠绕在树上嘛？
司清不由自主地靠近万灵藤，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自己昨晚的酒一定还没醒！
刚走进万灵藤一丈处，脚下抹了油似的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滑溜溜，软软的，另一只脚踩空差点上演一出仙女滚地，连忙施展灵力稳住脚步。
忽闻一声“哎哟！”从脚底下传来。
不是，本姑娘还没哎哟呢！您怎么就哎哟上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低头一瞥，司清汗颜，怎么说自己也是活了两世满打满算几百年的鬼，什么妖魔怪灵没见过！
可这粉粉嫩嫩的小蘑菇，长着两只小脚丫，瞧着略像小羊羔蹄子，如此萌物倒是少见。
司清双手捧起这只小粉蘑菇，只见它扭扭腰身，奶里奶气地说了句：
“嘻嘻，嘻嘻，你愿意跟我玩儿嘛！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