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新晴,风和日丽。
“看来上天也眷顾公主殿下,招亲大事恰遇这般好天气。”
李言清换上干练的便服上了马车,带着谢惟和一名侍女一同前往西城郊,比武在即,只等这位长公主到场了。
侍女是个新入府的小丫头,名唤瑶引,行事灵光,就是话有点多,和李言清、谢惟这两冰块之间的氛围格格不入。李言清最近心情甚佳,倒乐意听这小丫头唧唧咋咋,于是把她留在身边。
瑶引在车上将李言清的马屁拍得天南地北,李言清没什么反应,自顾自沉思,于是那些马屁全拍谢惟耳朵里去了,谢惟也实在佩服这丫头的功力,如果要给拍马屁这项功夫也开个擂台的话,朝堂上那群绣服蟒袍诸辈见之也不过井蛙语海。
“谢惟,将拟定的名单给我看看。”李言清回过神来,突然发话,瑶引见机利索地给李言清换上一杯温茶。
“是,这是鸿胪寺协助操办的人选初筛名单,昨夜由杨大人亲自传到公主府。”谢惟向李言清递上一张名册。
“昨夜杨大人来过,怎么不告知我?”
“杨大人特地嘱咐,不必打搅殿下休息。”
“胡闹!”李言清有些动气地按下手中茶杯,“问清楚是谁做的接待,明天不用来公主府了,还有你,谢惟,今晚自己去领罚。”
“是。”
“谢惟,我提醒你,整个公主府,连你都不是我信任的人,如果再被我发现有什么事情我没有第一时间被通报,你就准备回西北吃沙子吧。”
“是。”谢惟依旧只是冷冷地回答着,和往常接受命令时一样,瑶引不由得对她这反应有些刮目相看,换做是她早就跪地求饶了。
今日西城郊可比京城市集还要热闹,擂台比武,百年难得一遇,能凑上热闹人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更何况或许有幸见长公主天人一面,仅这一点就叫多少人士趋之若鹜。
有上次京都街上拦马递诗一事,现在是任谁都有攀附权贵的自信了。
在江听寒出场前,李言清一直是意兴泛泛的状态。
同样意兴泛泛地还有瑶引,她原以为来观赏长公主选驸马必然要饱个眼福,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那位杨大人筛人到底看不看脸啊,怎么一个个长得五花八门、五眼三庭、也是个人——吗?
但当江听寒飞身出剑,一裳红衣引得声势哗然时,瑶引心中的词立马变成了五光十色、五陵年少、这才是驸马——啊!
一声兴奋的击鼓声宣告着江听寒此场的胜利,坐在高台的长公主殿下也愉悦地欣赏完了这场“表演”,“谢惟,拿上我的剑,你去会会他,输了剑就给他。”
江听寒站在台上等着李言清动作,她知道李言清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先生,请赐教。”谢惟走到江听寒面前,恭敬说道。
“那你可好好学。”江听寒将自己的剑收回鞘中,向谢惟饶有兴致地一笑。
谢惟没想到此人竟毫不客气,这一刻她突然为以后公主府的日子担忧起来,但还没有等她反应,江听寒已突身贴面,剑李言清赐她一用的宝剑被请出剑鞘。
刹那间,谢惟试图出手对峙,但是宝剑已然抢不回,于是她调换思路,疾速去探江听寒的剑柄,而江听寒比她还要快上一步,立马飞身侧越,与谢惟拉开身位。
红衣素袍的侠客青年眯缝着眼仔细端详刚抢来的宝剑,宝剑利刃流光溢彩,再不懂剑的人也能识得它的耀眼非凡。
“谢大人,我这柄剑可不是谁都能握得了的,你要小心啊。”江听寒毫不严肃地说道,“而公主殿下的这柄剑,天工神器,确实配得上殿下的天人之姿,只不过我不想和这把剑交手。”
言罢江听寒甩出宝剑,剑身毫厘无差地装进了谢惟手中的剑鞘。
“请你的长枪来战!”江听寒豪言道。
谢惟抬眸,日光迎面,她从眼前这人身上感受到了江湖浪子的气质——是像正当时头顶晴日一般必叫人赞叹不可的气质。
何等的风姿卓绝啊,可惜终要葬身庙堂,谢惟在心里不由地感慨,但同时也因此燃起了斗志,她今日倒真想向这人好好讨教一番。
隐坐在高台帘后的李言清观察着台上局势,对谢惟要她的红缨枪的请求不置可否,用什么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江听寒竟然知道谢惟最擅长的武器是长枪。
“看来这天下,真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李言清心里想着,但她并不感到压力,反而有些期待,至于期待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她不是一个会去剖析自己真正需求的人。
“瑶引,以你的眼光看,这天下英雄、我辈之中,选哪个与之长相厮守最合适?”李言清不自觉地带着笑意问一旁看呆了的瑶引。
瑶引回过神来,心想:这还要选吗?答案很明显啊公主!
但她还是冷静地说道:“回公主,殿下神人之姿,天下无双,自然是要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优秀儿郎才得以相配。”
“那今日怕是选不出这样的人了。”瑶引话音刚落,屏后传来一道健朗男声,是大理寺少卿门绩。
“殿下,臣也想凑这个热闹,您不会不欢迎吧?”门绩的声音再度从屏风后响起。
“请门大人进来喝杯茶吧。”
瑶引过去将门绩引进,为他斟了杯热茶。
“门大人方才的话如何说来?”李言清倚在榻上,见到此人顿时又失了意兴。
“臣以为殿下眼光毒辣,那些草野寒族应当入不了您的法眼。”
“门大人你可以为错了,入不了本宫法眼的,是那些京城里一撂脚就能绊倒一大片的伪君子,特别是那些袭了官爵的,不仅虚伪,还做作。”
瑶引站在门绩背后,低下头默默扯着嘴笑了,李言清瞥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继续说:“当然本宫不是说门大人。”
门绩倒是脸色如常,因为此人正如李言清平日里向谢惟揶揄的一样——脸皮特别厚。
间内三人再无交谈,门绩蹭到这间绝佳观赏位自然是要好好欣赏场上战况的,毕竟长公主身边的这位女官——所谓天下第一红缨枪,不是谁都有机会一睹风姿的。
只可惜今日头等风采怕是要被抢走了,门绩暗自想到。
转眼间谢惟已和江听寒来往数十招,长剑对上长枪其实并不占优势,然而江听寒却在其间游走自如,保持一副衣不沾尘的坦然姿态。
谢惟的武功路数十分沉稳,无论是何局势她都不会乱了阵脚,但是大几个回合下来,她还是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人带给她的压迫感。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依旧难分胜负,台下人已经看不懂局势了,只知道不愧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打得好凶。
然而高台之上的李言清和门绩很清楚,谢惟不是江听寒的对手,谢惟面对的这个神秘莫测的江湖剑客,比她更要懂枪,甚至可以说,几乎比任何人还要懂枪。
“殿下,臣有两件事要提醒你。”门绩皱眉思索良久,终于开口。
“哦?门大人又有什么好建议了?本宫可要洗耳恭听。”
“此人用剑的招数,臣可不陌生,这装腔作势的江湖路子,天下很难找出第二个,然而驻龙山上那夜的贼人偏偏就是第二个。”
“嗯,过几日本宫就给你找出第三个,还有一件事呢。”
对于这个回应,门绩一时无奈,于是饮一口茶缓解尴尬,然而这口茶却把他烫得不轻。
“……还有一件事——普天之下,能比谢惟更懂她的枪法的,顺安九年这样的人也许还有不少,但当今恐怕也难找第二个。”
闻言李言清沉默了,她不再刺门绩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喝起茶。
一旁的瑶引有些心惊,她入府时管教嬷嬷严重嘱咐的事情里有一件就是,决不能提“顺安九年”这几个字。她希望若是长公主因此心情不好,可千万不要把气落在她身上。
“受教了!”
台上,谢惟告败。
江听寒收剑,露出欣慰神色,“谢大人,枪法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不知江先生剑法师从何人?”不等谢惟回答,一道亮耳的女声自台前传来,声音的主人正隔着遮阳的帷幕远望着江听寒。
透过帷幕,江听寒似乎能感觉到那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带着一丝没由来的——不友好。
“回公主殿下,江某恩师江解剑,未继绝学,见笑了。”
“江先生这武功,可是天下无双啊。”
江听寒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了阴阳怪气。
江听寒很疑惑,她为今天可是做足了准备,为了这“雄姿英发”的状态,给她装的都要累死了,结果这位长公主好像不是很看得上她,但人设还是要一贯到底,她回道:“天下无双不敢当,人外有人,江某不过险胜、巧胜。”
“谢惟,你输了。”
李言清藏在帷幕中的手颤抖起来,她心绪很乱,于是撇开眼没再看江听寒,向谢惟下令道:“宝剑赐予他,剩下的事你好好处理。”
跟在后面的瑶引心思灵敏,立马低声招呼人摆驾回府。
“某不胜受恩感激,恭送殿下,殿下万岁金安。”
李言清离去背影匆匆,江听寒于她身后跪拜,没能抬起头看那背影,她咬紧牙、指节深抵着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