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角落里时常有老鼠窸窣,那些龇牙咧嘴的小东西成堆的驻扎,心无旁骛的穿梭在溃烂的墙缝间、无不充斥血腥与腐烂气息的囚笼中,或者双目无神的尸首臭肉里。
这里没有白昼,没有年月,有的只是一段段火把,它们燃烧殆尽,就是时光与生机的消退。
囚禁在这里的人,他们不需要道德或规矩。七情六欲可以肆无忌惮,但也都是最无用且累赘的东西。这里不存在输赢胜负,所有斗争、厮杀、搏击,无非是他们必须经历的日常。每天都可能有人因此死去、受伤、断胳膊断腿,但绝不会有一个人在乎这些。
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像一场遥远曲折的梦。他们无数次接近,又无数次与之擦肩而过。比起死去,死亡前的折磨才是鬼神降下最恐怖的惩罚。
众人皆是自身难保,麻木已然不足以适应这座宛若炼狱的斗兽场,无人知晓下一个被挖眼摘心运出去的会是谁,大家清楚的唯一一点就是——迟早会轮到自己,没有人能逃脱。
囚徒尚且能走向终结的刑场,但这里不同,这里就是刑场,而死亡,就好似刽子手拿刀每天划开囚犯脖子上的皮肉,一点点濒临绝望的感觉,冗长缓慢。
被“焚术”折磨到痛苦不堪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其余的人则缩进潮湿的角落,无声无息。那些尚存神识的人,被封锁进“鲁班宫”,在常年的不见天日下,逐渐形成另一套生存体系。
一个更为残暴血腥的世界。
那里的人会被强制划分出三六九等,以编号为名,将“焚术”视为获取权利的捷径,胜者众星捧月,败者只能沦为任打任骂的奴隶,接受来自高编号人的所有凌辱。
“贱货!!”
拾柒号牢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动静之大,引得原本喧杂的鲁班宫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一条黯淡无光的走道里,打骂声不绝于耳。
壹号是个精壮的大汉,此时正带着几名献殷勤的跟班对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孩拳打脚踢。
壹号:“胳膊肘往外拐的杂毛小畜生!敢在老子的地盘里造反?!你那个畜生姐早就臭进地底了,糟娘们一个,还惦记个屁!”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也诡异的扭曲着,瞳仁发红,宛如即将狂暴的野牛,随他一同前来教训男孩的跟班们见此情形,忙谄媚奉承的劝道。
“大哥莫为一个贱人动肝火嘛,太便宜这小崽子喽。”
“就是!大哥,咱现在要不商量商量,这回该怎样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反正鲁班宫里暴毙一两个也不会有人说甚么,要不今儿个就让咱大哥玩个痛快?消消气嘛~”
“跟这鬼崽子好的娘们儿被那姓王的坎了脑袋挖了眼睛,还是当着鬼崽子的面儿,我看,八成从此以后就是疯狗一只,咱们不过随口提了一嘴,就胆敢对大哥动粗,也不撒泡尿照照!!”
哄笑声在牢房内爆起。
男孩披散着一头靡乱肮脏的长发,刘海长得盖过半张脸,他瘦骨嶙峋的蜷曲在角落,身上褴褛的衣裳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痕,皮肉青紫间黑红的伤疤清晰可见。面对一众人肆无忌惮的嘲弄与羞辱,他仅如同一只无生机的木偶,死气沉沉,丝毫不反抗,全然没了半个时辰前与壹号拼力厮杀的狠劲儿。
那些嘈杂放荡的声息,传进他耳中,已然变得遥远而模糊,男孩在漆黑中迟缓的闭上眼,连同眼底那两摸最后光亮点的痕迹,一并沉寂下去。
这回是要被折磨死了吧。
死了也好,死了好。
恍惚中,他似乎再次看到那柄闪着寒光的挫骨刀,飞溅开来的血沫,骨碌碌滚落在地的人头,以及人头上阿姐惊恐万分的脸。
阿姐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
他疲倦不堪的等待这些人商量好磨折自己的法子,他们身怀焚术,自愈能力比寻常人强大很多,所以若想彻底死去,需要承受的痛苦同样得跟着翻倍。
但如今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心下是一片灼烧殆尽的飞灰,让他连半分像样的情绪也抽不出来,身后的墙壁寒凉刺骨,却也难以再让他清醒分毫。
直到朦胧间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语气带出明显的游移与无措:“大……大哥你听,号声……号声响了!若掐点儿算……该到驭兽师来审查的时候了吧……”
一句话,在一瞬的万籁俱寂后,瞬间激起千层浪。众人止不住地窃窃私语,然而话语间又透露着掩盖不住的慌乱,仿佛口中的不是人,而是敌对的巨型野兽。
“对啊对啊……那个驭术师是不是又该来了?”
“上次他拉出去多少人来着……”
“能叫驭术师吗?斗兽场换过多少任驭术师,有哪个像他那般诡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只身就敢进狱房,连防火甲都不穿,明明一副手无寸铁的文弱模样,结果竟然回回都能让发疯发癫的人败下阵,自己毫发不伤,走得那叫一个泰然自若——我就没见过那么奇怪的驭术师!”
壹号眼见众人越谈越热火朝天,顿时生出自己被人无视的羞耻感,于是直接抡起糙拳往墙上一砸,巨大的撞击声和石块崩裂的动静让下面人霎时间又缩成王八,大气不敢喘一下。
“驭术师又如何?!他娘的除了比葫芦画瓢的学那姓王的审理焚术,他还会别的啥?有什么好怕的,一帮没见识的怂货!”
他手臂上赫然开裂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细纹,幽幽的散发犹如火焰般的红光,好似滚滚岩浆之上蔓延生长的纹理,刺鼻的焚木味儿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呛得众人憋起满眶热泪。
这是“焚术”爆发前的征兆,而编号越高,对自身焚术发作的时辰把握的越精确,也就越有控制力。
大家就此不再敢多嘴一句,生怕被焚术烧个外焦里嫩,几个人面面相觑,全然没有注意到,原本缩在角落里等死的男孩,此时却吃力地将双眼重新睁了开。
他仅懵懂的听清了寥寥几字,却足以迫使他依仗本能强撑起来,眼底残破不堪的那点光泽重新见了人间。
……能活了啊。
混沌的记忆终归于平静,然而,仅仅三个字的落定,一人的背影,却足够在毒藤遍布,暗流涌动的回忆里剖出那么一星半点的风平浪静,是活活劈开的一条裂缝,要在千万苦楚中杀出片刻安宁似的。
说曹操曹操到。伴随着一声模糊而悠扬的“驭术师到——”,众人下意识兵分几路,丢下还在沉迷自我的壹号就纷纷溜了,个个窜的比兔子还快。
那大汉还保持着随时预备揍人千里的宏伟姿态,然而一扭脸发现人都没了,英雄突然失了看众,他憋在嗓子眼里的粗话无处发泄,脸色活像生吞了死耗子。
然而壹号总不至于是个能信邪的,他宝相庄严的一脚蹬在男孩身上:“一群吃里扒外的窝囊废!”
男孩的身子依着他的力度狠狠砸在地上,只是双眼依旧望向牢房之外,明明什么情绪都消散了,却还是留了一分浅淡至极的望眼欲穿,随厚重大门被再次推开的撞击,稍稍被光线染上一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