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菱菌

    等待搜查令下来的时间,文承住进了办公室。他这个职位,已经有独立办公空间,里面支了个行军床,墙面装着几块木质板,上面扎满了图片和打印书页。房间自带一张长桌,铺满了白色稿纸,上面写着文承的灵感。李通敲门进去,看见某位探案天才披着一张空调被,端着电脑,在看路面监控。

    他看上就像一夜没睡,眼白泛红,手边还摆着一杯已经喝空的咖啡杯。

    李通很没有正行,走过去,夺过咖啡杯就开始调侃:“也是喝上咖啡了,我们的大探案家好像说过,像咖啡这种类成瘾的兴奋剂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文承有时候想把他的嘴给撕了。

    “叫你查的东西呢?”他眼睛还没从电脑上移开,就问李通的调查进度。

    李通转着手里的U盘,无声看着这个人。他认识文承很早。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他老师口中,老师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有天赋。李通从小就精力旺盛,性格外放,凡事总要争第一。文承还不认识他,他就已经在和文承比了。文承看见他,他已经比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事到如今,李通不得不承认文承是极有天赋的一小撮人。他对真相的追求太超过,李通甚至觉得他热爱真相胜过热爱自己的生命。

    “都在U盘里面。”他摇了摇手指,将U盘往文承的方向抛。

    他的准心是全校第一,不出意外的话,裹着塑胶软壳的U盘正砸在文承鼻子上。

    “李通。”文承眼里冒出盈盈怒火,他要被这个没有正行的家伙气死了,“去你大爷的。”

    李通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他连着躲了文承扔过来的笔和本子,轻声说,“放轻松一点,全天下能查案子的人不是只剩下你了。”

    文承对他罕见的说人话行为没有表示,插上U盘。

    他比对着时间,眼里的盈盈怒火从不消失。很快,文承拍上电脑,这些监控视频简直就像为江鹤脱罪而准备的完美不在场证明,李通知道他在窝火,耸了耸肩膀:“我都说过了,这位小江先生和聊斋里的狐狸是同族。风情街的门店监控范围都不广,只能照到前门。他下车在西南角,那边有几家店铺关门,没有监控。他还特地绕了一圈,每一脚都踩在监控范围之内,消失时间没有超过十秒钟。”

    “你还要审他?”

    李通常驻在城北,那里是城市文明的盆地。区域不大,拥挤着超过五倍的人群滞留量,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和泼皮无赖打交道。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江鹤和他们不一样。他有着无视一切的平静,这种平静不仅仅是生活阅历带来的,他甚至无视生死。

    李通认为,在这样的人身上下功夫,是在浪费时间。

    “你看过他的新文章了吗?”文承熬夜工作,嗓子哑得像破铜锣。他靠着墙壁,微微闭上眼睛,“他一定知道内情,我要审他。”

    “暂时还没有。”李通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写新书了吗?”

    他的娱乐生活很单调,喜欢抽烟搏击,偶尔闲下来会躺在警局的院子里晒晒太阳。读书这种安静的爱好,他不太喜欢,但文承提到,他觉得里面大概率有东西。

    没听到文承的答复,李通转过头去看他。

    那位大探案家已经坐在床边,靠着墙壁睡着了。咖啡因都无法抵挡他的疲倦。

    李通叹了口气,借他办公室的凳子,坐着看他口中的新文章。

    他看过《窥探》,很清楚江鹤的个人风格。他喜欢玩一些模糊现实和似是而非的小把戏,前面的几千字都是这样的内容,李通不觉得奇怪。看到稍后面一些,他终于开始皱眉,坐直了身体,从文承桌上翻出一张白色稿纸,开始动笔。

    [车程近半,天开始下雨。雨点哐哐咂咂打在车玻璃上,风吹得树叶乱响,雷声沉闷。所有声音都被玻璃降低了一两个声量,传入我的耳朵里。它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第一乐章发出的跳音,我看见闪电劈下来,树影像血一样溅到我脸上。

    程橙的同类已经忍不住饥饿。

    他们扑杀上去,咬住身边人的眼眶,像吞吃鱼目,把那块鲜美的肉撕下来。高亢的尖叫补全了命运交响曲的主奏,我看见一张张破了洞的脸,无声朝向我,随后死在地上。灰色的地板上洇出一小滩黑色。

    这是很干净的屠杀。

    我从未直面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像个被吓坏的孩子僵在原地。

    在这样的氛围下,程橙冲我笑了一下。

    面对程橙,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作家。出门旅行,我没有任何准备,身上只携带了一支常备的百利金钢笔和口袋笔记本。程橙想要咬死我,我连反抗她的武器都没有。

    然而,在死与死的选择题之间,我从不选错。

    我藏放在口袋里的手扒开钢笔盖,用力地扎进了程橙的颈侧。钢笔扎透了皮肉,我又冷静地拔出来,那支价值近千元的钢笔笔尖已经弯曲,上面沾着血和皮肉碎屑。我拔出钢笔的时候,程橙像一个失控的泵井,孔洞向外榨出血液,全部呈喷溅状落在我脸上。

    程橙甚至没有尖叫。

    她走了。

    车辆到达目的地,还在下雨。雨点打在公交站牌上,大巴车的射灯照亮前方,我看见一块如八十年代锈迹斑斑的铁公交站牌,雨点打在板面,晕出斑驳的痕迹,上面写着“会新南路”。几位等车的人看见我脸上有血,也不见怪。他们更惊讶另一点,他们说:“难得见到一个健全人。”

    健全人。

    他们这么称呼我。

    此后,这就成了我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代号。

    我像闯入一块庞大水塘的蜉蝣。我的人生长度随时会停止,却以秒为计时单位增加着我的人生厚度。

    很久之后,我受邀参加程玉举办的聚会。我见到她时,她已近六十岁。岁月对这位钻研学术的女士很宽容,她脸上没有留下苦难的沟壑,每一条都是笑褶,头发韧如年轻人。程玉教授很温和,她与我交谈,对我表示了认可。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程玉教授看着远处漂浮而起的灰粒。太阳照在它上方,引发了一起小型爆炸,她说,“它需要你这样的人去改变它,小江先生。”

    程玉教授对我评价如此之高,这种评价引起了程橙的不满。她当然没有死,我和程玉教授交谈,她就坐在她母亲身边仰视着她本不高大的母亲。她年近三十岁,对母亲有着幼子般的崇拜和依赖,像孩子一样说话。

    这个时候,我听到程橙说起第一次见我:“他甚至还是一个健全人,没有经历过骨骼改造和基因注射。他第一次想杀死我,我看他连一只钢笔都握不住,整只手都在颤抖。他脸上的悲悯是我这辈子都学不会的表情,您说我无法救下这个世界,他看上去比我弱小,您说他是希望。”

    程橙发了好大一通火,她回自己房间去了。

    程玉教授坐在椅子上,对我歉意地笑了一下:“我的女儿被我宠坏了,她还不知道世界需要善良。”]

    写到这里,迷幻色彩已经抹开。血腥吓住了一部分读者,他们往评论区里扎,发现大家都有些疯疯的。

    【还好还好,果然是人吃人,没有再出现什么现实因素了。鹤归这人听劝,他会写假的。别再给我们搞现实因素了,之前那段文字看得我汗毛直竖。】

    【求问程橙口中的骨骼改造技术和基因注射,我真得很需要进化,感觉已经被一些小孩哥小孩姐们比下去了,再不进化就迟了。】

    【你们重点错了吧?求问程橙的修复药剂,脖子破洞都能补上,我急需。】

    【你们抽象人……】

    【你们抽象人……】

    【你们都搞抽象,那我就开骂了。鹤归!臭狗屎!前章还说自己是科学笨蛋,这里就出现了灰菱菌。这个菌种是最近发现的,接触到紫外线会死亡,产生一种类爆炸的现象。我昨天刚看完关于它的文献,今天看文还以为自己学疯了,没想到你真写了它,你还说你不懂科学?崩人设了吧?】

    【真有这种东西啊?(汗)】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别生气,这样显得我们很没文化。】

    【我导也发了灰菱菌的文献,我记得它是冻土区发现的微生物菌,实验证明了它生存形态不稳定,无法成结成团,更别提实现可视化。这应该是幻想产物,和灰菱菌没有关系。】

    【也可能是参考变种,这里明显是想用紫外线引发爆炸的这个属性,有种末世感。】

    评论区的科普百科出现了,学术氛围一下浓起来。徐微微一直着重观察着这里,她把灰菱菌这个细菌门记下来,给高旭发了消息。

    【徐微微:你查一下灰菱菌的文献,汇总一下给我。】

    【高旭:?】

    【高旭:不是,姐子,你把我一个人摆成三个人用?】

    【徐微微:[微笑]那你和黄靖陈长歌假扮精英人士,潜入15届的毕业生聚会。】

    【高旭:姐子,我懂你想帮助我进步的苦心,我去查了,这两天给你。】

    【高旭:我们都有任务了,秦福福最近也出公差,去调查程橙的初中学校。孟里呢?】

    【徐微微:他在给我们搞资金。[企鹅转圈圈]】

    【高旭:……】

    【高旭:懂了,挨他爸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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