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台风‘安格’的离开,它所带来的□□雨天气逐渐减弱,本市气温将逐步回升。”
“让我们把目光转移到海上。今年第21号台风‘温德利’正在酝酿生成,经过中央气象局的模拟。预计在本月中旬正式行程,未来它将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并持续增强,移入南海,给我国沿海地区带来巨大的挑战。”
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观景。积雨云压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湿热空气让人觉得呼吸都很潮湿。江鹤躺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一会儿,闷得掌心都有点粘稠感。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点,转移到客厅,坐在沙发前方的羊绒地毯上看气象播报。
遮阳帘全部拉上,江鹤抱着一床毛绒被,靠着沙发,很居家地缩成一团。气象播报正在播报台风的相关信息,背景是海洋的卫星成像。冷光线落在江鹤的脸上,将他柔和的面部曲线照得有些冷硬,影子投射到后面的白墙上,对着青年张牙舞爪。
它偶尔扭曲,做怪兽状,双爪高高举起,想要扑到江鹤身上。
这种状态是间歇性的,江鹤偶尔扭头,去拿沙发上的抱枕和纸笔,它就会乖乖恢复原状,有些怂包的可爱。
江鹤对气候的记录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持人功底很好,不疾不徐,声音很催眠。青年本就休息不好,这会儿靠着沙发睡过去,嘴角紧紧抿着,长睫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颤抖着。
气象播报已经结束,国家新闻正式接档。深蓝底色的光落在江鹤脸上,他安静得像一只羊。
覃汶觉得藏起他的影子,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事。
过去三年,他的伴侣从未向他展示过柔软。覃汶看见他时,他已经像一匹头狼,人类围绕他,像菟丝花汲取他的生机。他当时笑着,眼里流露出一种悲哀。覃汶并不跟着人类长大,他不懂得情感,他第一眼看见江鹤,就看见他的悲哀。
动物的世界里,首领常会烦恼年龄问题。他们会随着年龄衰老,逐渐被年轻一辈夺走权力。这种时候,它们眼里会露出深深的悲戚。
江鹤很年轻,他不缺人拥立,他的悲戚落在何方?
影子在青年身后的墙上跳动了一会儿,凝聚成一团,裹住他。
那双安静垂下去的眼睛突然睁开,江鹤的眼里甚至没有一丝惺忪。他瞪视着这团黑影。
覃汶:?
黑影有些慌张得逃窜着,他想要弹回原位。但他过于紧张,直直地站在了江鹤面前,像个立正的士兵。
江鹤:……
已经不用再确定了,这是他那个愚蠢的爱人。
江鹤的肩膀松懈了一些。他看见面前的黑影已经放弃抵抗,摊成一块饼状,就知道这家伙又想卖可怜。他常这样做,因为江鹤怜惜他如动物般赤诚的心。
“你觉得我也是笨蛋?”江鹤对他的明目张胆有点无奈。
覃汶对这种污蔑感到慌张。他是影子,没有办法说话,那团黑色扭曲地动作了两下,比了个大大的叉。
江鹤:……
蠢死了。
他用温热的手掌敷了下眼睛,问:“我的影子呢?把我的影子换回来。”
影子又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能换回来还是不想换回来?”
影子摊在地上,犹豫着,还是没有撒谎。他曲着两根细长的手指比了一个很小的二,又心虚地缩回去。江鹤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抱着被子,回到卧室。
影子黏在他后面。
“你看门。”江鹤看他想要跟上床,翻过身去,盯着覃汶。他蓄着中长发,尾端碎发扎成了小揪,顺着肩膀滑到背后,一双眼睛闪着潋滟四射的光,轻声说,“前男友不准上床睡觉。”
影子很委屈地围着他蠕动了两圈,确定对方没有心软的意思。他就规规矩矩地蹲在了床边,盯着卧室的门板看。
后半夜开始下大暴雨,雨丝击打着窗户,闹出不小的动静。这种动静一直持续到早上,整个城市都被水洗了一遍,掸去尘灰,新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它的标志性建筑高楼上,折射出漂亮的晕光。
文承看到,并没有什么好心情。逮捕令没有通过三局审批,文承提供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江鹤与凶杀案的直接关系,他没有办法强制执行抓捕和审问,只能借西城区的公然抛尸案进行目击者的例行询问。于是,文承一早就打电话给江鹤。
电话铃声响了一分钟,对方温吞地接起。他刚睡醒,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好。”
“小江先生,关于西城区的命案,我们有一些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警方方便上门沟通吗?”文承对他的态度尽量客气。
江鹤并没有拒绝:“我以为警方已经调取了我的行踪监控。”
文承一下子捏紧了手机。他保持镇定,再提及了前些天的另一桩案件:“当然,我们还有另一起案件想做了解,前些天,城北出现了故意伤人事件,我们在小区外的路面监控看见了你的身影,对方的验伤报告已经出来了,达到了轻微伤的程度。”
“文警官,您在为一名持刀伤人的抢劫犯做辩护律师?”江鹤的嘴巴不太饶人。他已经明白这位警官的态度,并不想太纠缠,干脆同意了对方的提议,“您直接来就可以,我想我应该不用特意给您发地址。”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文承捏着手机,表情愤怒。他对线索有着敏锐的嗅觉,从不出错。江鹤的回答对他来说很重要,早一天拿到,能够挽救很多人。在人命面前,他必须保持冷静。
李通惯例到南区报道。
他参与调查了西城区的公然抛尸案。文承对案件进行了并案调查,李通接触到了他手里的一些保密资料。关于‘衍生计划’,他只知道一个表浅,这些天一直往南区跑。
他刚到,看见文承拎着车钥匙往外走。随后,他就被文承抓壮丁,带上录音笔和笔录本,坐在对方的副驾驶上,去上门讯问。
“你确定要去那个狐狸窝?”李通觉得这次可能有进无出。
文承对这块路况很熟,平视前方,语气淡淡:“他不会让自己卷入险境。”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两人的生命安全。
李通一噎。觉得这个人可能是工作到疯了,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不理智的话。
他们抵达江鹤的家里,对方还在洗漱,头发已经整理好,拎着一件湿毛巾准备擦脸。门里隐约传来了晨间新闻的播报声,江鹤打开半扇门,请两位警官进门。看见跟在文承身后的李通,江鹤有些意外,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了一小会儿。
“你认识我?”李通也觉得意外,他从未见过这位小江先生。
江鹤并不介意帮李通回忆一下:“之前,你收一位老先生锦旗的时候,我路过看见过。”那场面简直鸡飞蛋打,李通挣扎到死都没有逃过拿着‘热心警察助我追梦,舞伴长留在我身旁’这种锦旗留影。
这是李通的黑历史。
对此,李通恨得磨牙。
面对李通,江鹤的表现更自然,文承甚至觉得他们私交很深。至少,江鹤表现出来是这样。他改变了策略,趁着江鹤进入卫生间挂毛巾的功夫,跟李通交代了一下要问的问题。
李通拿手指了指自己。
尽管疑惑,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他和文承的讯问方式很不同,面对老城区油腔滑调的二流子,他问问题更加直切要点。
江鹤端着一杯冲好的燕麦热牛奶,坐在沙发上,李通已经打好了腹稿。他看了眼还未来得及关的电视频道,询问着:“方便关电视吗?”
“可以。”江鹤随手按了待机键,交谈声瞬间变得干净清晰。
“小江先生经常关注国家新闻?”
江鹤随口解释了一句,“昨天看气象播报,忘记关电视了。”
听上去是很敷衍的一句话,李通看他表情,知道他没有撒谎。他开始正式提问,“我们这次过来,是想了解小江先生的行程。前天上午,你在哪里?”
“家里,楼道口和电梯都有监控,你们可以调取那个时间段的监控。”江鹤不喜欢绕弯子,他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而来的怀疑。
李通又问了几个关于行程的问题,江鹤对答,找不出破绽。
文承坐在旁边,落笔很重,笔尖几乎要把纸张穿透了。他额前渗出一层很细小的汗珠,发自内心地感到难过。江鹤明明知道一些东西,却如此吝啬。他们还要看到更多人的死亡,踩在他们以尸身垒砌的阶梯上,才能触碰到罪恶。
离开之前,文承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小江先生,我希望你能诚实。”
他眼里有一种痛苦。
江鹤安静地盯着那种痛苦。他坐在沙发上,捧着冒热气的燕麦牛奶。水雾腾在半空中,遮住那双潋滟的眸,文承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说:“文警官听说过电车难题吗?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去,片刻就会碾压在他们身上。很幸运,文警官你手上有一个拉杆,可以控制着电车驶向另一个轨道。”
“那条轨道迷雾笼罩,你分不清楚后面站着的人数。或许很多,或许一个也没有。”
江鹤看着他:“文警官,你现在想站上这个世界赌场,我认为你承受不住。”
程玉教授说了一句很对的话:世界需要善良。
文承重新踏进房间,坐回沙发上。
“现在,我们需要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