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你…你说什么呢?”

    云辞渡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开口道“脉象能看出有些体虚,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了”

    苏溪蓝深吸了口气,新出的汗顺着额角滑落到脸侧“你开什么玩笑?那我这怀的是什么?”

    程清落上前两步,观察了一下她的肚子,“确实奇怪,刚刚你的侍女说是只有四个月对吗?”他抬手撑下巴“可是这肚子,看着倒像已七八个月了”

    周知觉听见此言道“我以前也觉得肚子有些大,可是听说夫人怀的是双胞胎,就没有过多关注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溪蓝还在疼痛难忍中,突然听到自己并未怀孕,登时犹如无数蚂蚁在心头啃咬撕扯,又像是被无数轫丝缠缚裹紧,压抑得她难以呼吸,生生落下泪来。

    自家夫人忽被告知没了孩子,侍女在旁边抖成筛子

    程清落觉得奇怪,一般怀孕这种事,除非照顾不当,不然主人不会太过为难下人,她在害怕什么?

    还是说,她参与过什么?

    程清落走到她面前问“你刚刚说没有及时送医的原因,是因为阁里出了事?什么事”

    侍女听见这话后一惊,顿时慌了神“…不知道,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跟我没关系”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好像失了神,只是一味地强调“我不知道”这件事

    程清落明白从她这里再问不出什么,转而问周知觉“你知道吗,坐月阁的事”

    周知觉想了想,说“倒是有所耳闻,好像是夫人的大女儿失踪了,找了很久都杳无音信,阁主忧思过度,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全阁上下都提心吊胆的”他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苏溪蓝,叹了口气“若是夫人真的没怀孕,阁主一生气指不定会牵连到谁”

    云辞渡“失踪?怎么又有人失踪”

    钟遇是坐月阁的,如今下落不明,现在又冒出个阁主的大女儿也走失了,很难不引人生疑。更何况这阁主夫人的肚子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程清落又问“你可知这阁主女儿如今几岁,姓甚名谁?”

    周知觉“没记错的话刚刚十六,名叫林陌,这姑娘很听话,当然也很优秀,平时绝不会乱跑的,可大约两个月前突然就失踪了”

    程清落“着实奇怪”

    一旁的客栈掌柜看见话题慢慢偏移,坐不住了“各位啊,先救人吧,若是没怀孕,需得弄清楚这肚子是怎么回事吧,这姑娘疼得都快没声了”

    云辞渡淡淡“没必要,脉象都是正常的,这模样,倒像是被阴魂入了体。前几次能扛过去,这次大概率也能。”

    众人看了看苏溪蓝的方向,才发现她并非疼得没声了,反而像是疼痛过去,缓过来了的样子

    只是眼神还是涣散的,像是一盏年久失修,快要熄灭的路灯。

    程清落“阴魂入体?可堂堂坐月阁阁主夫人,哪个阴魂能上她的体”

    云辞渡看向程清落“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所以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去趟坐月阁了”

    “正好我感觉去那儿也能找到些钟遇的线索”

    第二天一大早,五人一同来到了坐月阁。

    因为有苏溪蓝和周知觉带路,入阁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可看这阁里上上下下的排布,戒备甚至能算得上森严了。

    外人要想进来,可真得费上一番周折。

    引客倌径直将他们带向了内阁待客处,阁主亲候。

    阁主名为林州,一脸精明味,不过人倒是热情慷慨的。

    “听闻青白岭大弟子亲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程清落上前一步笑道“阁主客气了,此次来也是因为我和辞渡在客栈遇见了夫人,情况算不上好,故登门来寻找解法。”

    林州听见妻子出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急问“来…来坐月阁寻找解法?夫人是怎么了,孩子没事吧?”

    程清落略一沉吟,缓缓道“阁主可知,夫人腹部隆起其实并非怀孕?”

    林州脸色变了变,又迅速打了个哈哈“清落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呢,大夫都说了,都四个月啦”

    云辞渡将他那一秒的不自然收进眼底,开口道:“我也是大夫,想问是何人为夫人把的脉?因为我看来看去,夫人确实并非有孕之象。”

    林州“原来是这位小友帮忙看的病,着实感谢。不过要问把脉的大夫,这…找不到啦,是阁里以前的老大夫了,现在…现在已经不在阁中了。”

    云辞渡看着他眼底青黑,忽而转移话题“听说阁主爱女林陌失踪了?”

    程清落听见这问话额角一跳,险些去捂云辞渡的嘴

    这人…转眼就把周知觉卖出去了

    林州脸色变得警惕,后剜了周知觉一眼,回答道“是…全阁上下都在寻找。”

    林清落还想再问什么,但林州明显已不想再提了,忙道“今天不早了,二位来得仓促,路途奔波想必也累了,已为二位准备好了房间,还是早些休息吧。”

    程清落回了房间放下行李,便敲开了云辞渡的门。

    “你怎么看?”

    云辞渡“林陌的失踪肯定不是偶然,具体的不好下定论,不过依我看,可以先查查苏溪蓝身边那个婢女。”

    云辞渡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手指轻轻划着杯沿“先不说这个了,谈谈你吧,程清落,装得有意思吗,你既然也有记忆,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聊”

    他低着头,头发的阴影挡住了眼睛,程清落看不清他的神色

    程清落意识到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忙道

    “我是程清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不过…”

    “某种意义是什么意义?”云辞渡打断他,嗤笑道“我看出你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要以为装回一副纯良的样子,我就会放过你”

    他从刀山火海好不容易走到这一世,只为了亲手了却自己的仇恨,别告诉他到头来程清落换了个芯子,又成了个正派的人。

    他不能接受。

    所以只能是,只能是程清落本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心虚怕自己找上门,故意装回那副纯良样,想瞒过自己。

    不能让他得逞。

    云辞渡站起身,缓缓走到程清落面前,他稍低头直视着程清落的眼睛,伸出手捏住眼前人的脸

    一字一句道“别想着骗我”

    程清落看着面前放大无数倍的脸,心脏又开始没节奏的胡乱跳动

    他收敛心神,拍开云辞渡的手,强装镇定“别没大没小。”

    “既然你不信又何苦一直问我,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

    云辞渡退开一步。

    月色渐浓,二人突兀地听见窗边传来一点细碎声响

    还未来得及查看,鼻尖先闻到了一股甜腻味道。

    程清落眉头一皱“这香味…和阁主夫人那儿是同一种吗”

    云辞渡凝神淡淡道“是,也不是”

    程清落“…?”

    云辞渡“这香名为引魂香,加以不同的辅料能达成不同的效果。”

    程清落走到窗边推了推,纹丝不动。

    “窗户被封死了,这香就是冲我们来的。”

    “我没记错的话,苏溪蓝那边加了碧清草,功效就是为引魂。至于我们这儿,是纯的引魂香”

    “那只放引魂香会怎样?”

    “催生梦魇,乱人心智”

    程清落愣了愣神

    梦魇……吗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梦魇会是什么,现在和云辞渡在一个屋子里,也不知道梦魇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两人默然等了会,却并未发生什么。

    门和窗户都被锁死了,夜色渐深,程清落渐渐有了些睡意。

    他坐在桌案边,手撑着脸开始打起了盹。密而长的睫毛给他的眼睛打下一小片阴影,光映着侧脸,让人更显柔和了些。

    云辞渡看着眼前这情景,神思渐渐发散。

    程清落他,演的未免也太好了。

    “要睡过来睡,别在那小鸡啄米”

    “……”程清落一阵无语,幽幽道“那我占了你的床,你睡哪儿?”

    云辞渡走近,忽的生出了点逗弄心思,手撑在他身侧,低头逼近“装什么?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程清落语塞。

    他以前以做梦的形式来到这个世界时,确实是一起睡过,至于那个程清落,就不得而知了。

    “我……”

    他刚想辩解,云辞渡又退开了

    “得了,快去吧,我不困。”

    两人僵持一阵,程清落还是睡意站了上风,悠悠爬去床上睡觉了。

    “……翠叶染尘埃,细雨惹人怜”

    低低的歌声带着初春的凉意,缓缓淌入程清落的耳朵,能感觉到阳光暖融融地包裹全身。山那头的鸟叫,鼻端的清香,好像编织着一场瑰丽的梦境。

    是谁在唱歌?

    “……雁过不留痕,旧人相见欢”

    程清落眼前景象渐渐清晰,他看清了,这是青白岭

    顺着歌声程清落缓缓走进,却被眼前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唱歌的人是云辞渡,准确的说是更加年轻时的云辞渡

    看起来是好久以前了

    他靠在躺椅旁,眼底是轻快的笑意。

    至少程清落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云辞渡眼里看见同样的笑意了。

    而躺椅上昏昏欲睡的人是他。

    程清落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梦魇中,他才会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经历一次灵魂深处最害怕或是最痛苦,遗憾的那段记忆。

    可这是什么时候?

    还未想到具体,便听云辞渡开口了“清落,你困了吗,先回去把药喝了再好好睡吧”

    躺椅上的他缓缓睁眼,程清落在看清他眼睛时心下一震。

    这模样竟像是,神魂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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