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秦聿回想起与叶弥之的初见,仿佛还能嗅到那天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
倒不是被血流成河的场面吓到,而是忘不了看清她伤口那瞬的诧异:这也能活?
那是六月底的休沐日,他约上好友云修,一起到京郊外少人的山坡放马。他去年接生的两匹马驹已长得高大健壮,在东宫闷了一个月,一到郊外便可着劲撒欢。
先是两匹马驹里的姐姐最先发现了异样,仰头对着天空嘶鸣起来。随后弟弟也绕着姐姐走来走去,马蹄不安地踩着草地,发出哒哒的声音。
他和云修闻声而来,顺着姐姐的目光抬头看去,只看见半空中有浅淡的雾气。
清晨山中的雾气还没散尽,没什么奇怪的……
这么想着,他眼前突然一花,半空中凭空出现一道下坠的身影,鲜血如同小雨般滴滴答答洒落,染红前方草地。
那身影坠下的地方离他极近,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人轻飘飘落在他怀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咳咳……真不要脸,咳咳……搞偷袭……”
怀中人抑制不住地咳嗽着,鲜血从她的口鼻溢出,半张脸都被血染得通红。眼神倒是清亮,同样被血染红的手颤颤举起来,试图在怀中翻找什么。
一旁的云修见她吃力的模样,低声道了句“失礼”,顺着她的衣襟探进怀中,摸到一个小巧的瓷瓶:“要找这个吗?”
女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三颗,有劳。”
云修依言从瓷瓶中倒出三颗鲜红的药丸,甫一倒出就是异香扑鼻,稍微嗅闻一下,便觉神清气爽。云修也算精通医道,见此情形,不由怀疑这药丸是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生生丹。
他看了秦聿一眼,后者常出入宫廷,自然见过不少珍藏于禁宫内的灵丹妙药。后者微微颔首,肯定了云修的猜测。
云修挑了挑眉,按下想仔细研究一番的好奇心,将生生丹喂给女子。
丹药咽下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女子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好转。
她撑着秦聿肩膀站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一簇青色的火焰自她指尖燃起,很快四散到周围,变成细细密密的火星子。半空中那团雾气似乎是感觉到了火焰,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颜色变得更加浅淡,开始向远处移动。
女子没有给雾气逃跑的机会,细密火星将雾气包围,如同渔网般越收越紧,雾气由大变小,由淡变浓,最后变成一颗樱桃大小的雪白石头,落到了女子掌心。她手心一握,那石头就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女子长出了口气,这才转头向秦云二人看来,行了个道家礼:“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两人均称“举手之劳”,退后半步,没有受女子的礼。云修问道:“仙长可是熙和府名下术士,怎么只身前来除秽?”
熙和府是大周专管妖邪怪异之事的的府衙,周朝境内拥有度牒的术士均归熙和府管辖。
按照周朝律法,凡是术士除秽,需要两个或以上的人一起行动。虽说这规定在一些偏远荒芜、术士数量稀少的地方形同虚设,但此处可是天子脚下,怎么也不可能缺术士缺到这个地步。
二人见这女子年纪不大,受伤时下意识说的是南方不知道哪里的方言,疑心她是最近才从偏远小县考来京中的术士。因术法出众招了京中有心之人的眼,被恶意指派了送命的任务。
女子倒是没太明白面前两人骤然凝重的神色是为什么,歪了歪头,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是散修,这鬼雾是我从青州就在追的,追到玉京才逮住它。”
散修?乍听这个词还以为回到了数百年前人道衰微,修仙宗门林立的时候。
云修看出女子不大通世情,没再多追问,换了个话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陪仙长去熙和府领个赏金?近来京中鬼雾作乱之事频发,害了不少性命,熙和府张贴了许多布告对外悬赏……”说到一半,云修瞥见女子通身衣衫皆是泪海鲛绡所织,顿了顿,“仙长此举为民除害,不说别的,至少让熙和府为您提供个合适的地方休养几天?据我所知,熙和府围着几个灵脉灵泉,譬如聆音泉,最适合疗伤了。”
女子先是眼前一亮:“正好,我还没见过聆音泉……啊,算了,我还约了朋友,答应了她晚上就到。”她对两人抱歉地笑了笑,“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先走了。”
说罢,女子伸手掐诀,御风而去。
“仙长留步,敢问仙长姓——”
云修说话温缓,没赶上风风火火的女子,他收回挽留的手:“看这小仙长的年纪,也才二十左右,这个年纪便能御风,去年灵举的魁首也不能做到吧?”
周朝科考分为三项,文举、武举、灵举。其中灵举最吃天赋,考试中不乏年少英才,去年的灵举状元就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举子。
秦聿蹙眉:“连年送来的奏牍中,也不见青州太守提及这位仙长。”
云修失笑:“修道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无意出世,青州太守又怎能得知?你若执意苛责,那我可要为太守喊冤,去年文举的状元傅徽傅友人,她不就是青州人么?傅友人家中困窘,青州太守得知后便主动出资助她上京科考。后来颁赏太守慧眼识人的嘉奖还是盖了你的印鉴发出去的呢。”
“……”
秦聿每年要经手的事数不胜数,像科举后这样仪程性的嘉奖,连回禀他都不用,詹事府就直接处理了,他对这件事可以说全无记忆,所以也不好判断云修说的话是真是假。
云修见他果真开始沉思,眯眼笑起来,像只使坏成功的狐狸:“这位仙长衣着不俗,不像是没有来历的散修,熙和府或许有记载,殿下不如去问问?”
嘴上温和地提着建议,眼睛里却明晃晃挂着“求知”二字,就差没把“我想知道”写在脸上了——他有时候的确挺八卦的。
秦聿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和我一起去见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