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知荟的女儿，文楚蔓签过不少份合同。
房屋赠送、股权转让，大多作为自己收到的礼物，也有出于锻炼目的进行的交易训练。
但收到节目组合同的时候，文楚蔓破天荒连嘴唇都在颤抖。
她翻开扉页、从第一行开始阅读到最后一个字，仔细察看其中有没有陷阱和漏洞。
甲方是ZQ娱乐。
文楚蔓在乙方那栏，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合同寄回去后，文楚蔓恍惚许久。
《瞩目计划》是ZQ娱乐今年绝对的重头节目，筹备两年时间，终于即将开始拍摄、播出。文楚蔓作为个人练习生，加入时间算比较晚，也得再经过将近半年训练才能进组拍摄。
108个练习生，经过五轮大型直播公演后选拔10人组团出道，这样的赛制在国内并不少见。
但《瞩目计划》特殊在，它似乎并不只想做选秀节目，而更像全方位的造星节目。
合同里明确写道，节目组不会限制练习生们使用手机，不会限制外来记者拍摄，但是会给部分练习生打造人设和剧本，需要参与者积极配合。
文楚蔓看到这行字时犹豫了一瞬，还是接着读下去。
凡是综艺多少会有剧本，这样的事并不稀奇。
距离进组还剩下四天，这四天文楚蔓停止训练，大多数时间只是待在家里养精蓄锐、好好休息。
最后一天楚杉赶来陪女儿吃了晚餐，然后把她送上飞机。
“不要紧张，有什么事的话就给家里打电话。”楚杉这么对她说。
文楚蔓当即回复：“我不会打的。”
随后又补充道：“有事的话，不会打的。只会照常问候。”
楚杉无奈目送女儿拖着刚买的便宜行李箱走进机场。
节目录制在罗市，准确来说是在这座沿海城市的一个小岛上。岛上还没开始营业的五星级酒店海螺宫作为节目赞助商之一，为练习生提供三个月的免费住所。
6月5日到9月初，送走节目组后收拾一个月正好赶在国庆假期开始正式营业，文楚蔓挺钦佩老板的好算盘。
南方的风在高空与陌生的新人相遇，飞机一路南飞，目的地是大陆南端那片新奇的土地。
文楚蔓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云层在下方波浪一般向后流逝，一切的一切让她潜藏的憧憬无限放大，疑心是否沉睡在几天前那场宿醉里，其实都还在梦中。
她不记得自己如何下飞机、乘车、在酒店门口遇见负责自己这组的副导演。等到清醒时已经站在海螺宫402套房里，前面的吧台坐了一个自己的室友。
“Hi？”费琪见来人一脸懵懂，尝试和她打招呼。
文楚蔓惊觉：“Hi……我叫文楚蔓。”
“哦哦，那我们应该是室友。”费琪从吧台后面走来，“我帮你搬行李箱吧？”
费琪头发卷卷、长相可爱，而且性格直爽，文楚蔓对她第一印象很不错。
她们所住的套房除开公共区域，还有四个单人房间正好供四名选手居住。文楚蔓扫了一眼，房间设施大致属于五星级酒店中等偏上的水平，她喜欢公共区域里那个能够制作简易食物的吧台。
费琪说她家离罗氏很近，早上就第一个到达这里。她帮文楚蔓补齐对海螺宫和《瞩目计划》的认知：
淘汰赛前108名选手全部在场的期间，九名副导演按房间顺序分别负责12名选手的日常事务。她们所属负责401到403房间的副导演陈政。
“陈姐说让我们没事不要去找她，她很忙。”费琪小声在文楚蔓耳朵念叨，“但我觉得她其实很好说话，就是看着很累的样子，应该确实很忙。”
文楚蔓把行李箱放进房间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聊天。
文楚蔓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这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公共区域有摄像头的。”费琪悄悄指向某个角落，“在外面说话要注意，岛上说不准还有多少摄像头，再加上这种宿舍安排，肯定会有人际矛盾之类的剧情。”
文楚蔓深以为然。
“不过你来之前我见过我们的另外两个室友啦，赵橙子和赵圆，都是人很好的女生，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找导演。”
文楚蔓知道今天她们主要的任务安排就是每个人去导演那边再过一遍自我介绍。
选手报名时已经向节目组寄出个人简介，既然成功入选，那简介部分应该没问题吧？何必大张旗鼓每个人都得去过一遍？文楚蔓不明白。
费琪闻言，讳莫如深地摇着头。
“这是陈姐悄悄告诉我的，虽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心虚，我们还是小点声说吧。”
费琪告诉她，“我们的合同上写了节目有剧本和人设这两个东西对不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自我介绍只是个幌子，导演组是要趁机给人发剧本呢。”
“！”
文楚蔓呼吸一滞，没想到节目录制之前就已经算计到这种程度。
选秀节目最忌讳的就是“皇族”“关系户”，而这些东西却是真实存在且无可避免的。家里、或公司有背景的选手待遇必然和旁人不同，节目组为她们安排好坦荡通途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上能够理解，道德上文楚蔓并不认同。
否则她也不会特地拒绝家里的一切帮助，隐姓埋名来参加节目。
不靠自己完成的梦想，也能叫梦想吗？
无需努力就唾手可得的话，连梦想也会变得廉价。
见文楚蔓脸色凝重，费琪只当她被吓到了，安慰道：“没关系啦，就当来锻炼自己嘛。哪怕一轮游也不要紧，起码可以免费住这么久的豪华酒店！而且你这么漂亮，肯定不会第一轮就淘汰的，大家还是很看脸的嘛。”
“那我可不只是脸好看。”文楚蔓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实力也很强的。”
费琪被她逗得一直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赵橙子和赵圆也从房间出来打了招呼。四人如约定那样一起出门集合，准备去见导演。
陈政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人员到齐。
“我们现在去见导演，你们记好位置，导演一般都会在那个房间工作，但是不要轻易找他，就像不要轻易找我哈。”陈致停顿一下，音量又提高几分，“还有，刚才接到消息，节目的总制片人今天也会来这里。”
鸦雀无声。
陈致恨铁不成钢：“你们怎么就不好奇？华总可是我们节目组的大领导，ZQ的副总裁！她可能要去你们那里看看，如果谁被她看了，我劝你拿出十二分的架势，她要求很严格。”
眼见有人脸上出现紧张神色，陈致再次警告：“华芜，这个名字你们听过没有？没听过？那你还在娱乐圈里混什么哦……瞩目计划这档节目有多重要，她就有多重视，可别在我手底下出现什么得罪制片人被踢出去的笑话啊。”
哪里会有什么得罪制片人就要被踢出节目的事情。
又不是没签合同。
文楚蔓心知这只是陈致吓唬她们说的话，却仍然严肃起来。她没听过华芜的名字，却直觉这个人确会像陈致说的那样不好对付。
当然，比只是视察的制片人更不好对付的是导演，自己会不会被分配剧本、要怎么自我介绍，这才是她最紧张的事。
千万别让她走小白兔路线啊！
导演有两个房间，一个住一个工作，都在顶楼。陈致说里面还会有一个执行导演和两个编剧，练习生们一个个进去，之后的事就要严格遵守保密协议。
按房间号进人，401的一个姑娘率先进去，从文楚蔓身边路过时步伐僵硬，显然还没准备好。
生活总是不会给人太多准备的时间。
其余十一人静悄悄等在走廊里，连呼吸声都轻得听不见。文楚蔓不愿被这样恐怖的氛围桎梏，决心转移注意力以缓解紧张。
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就是玩手机。
因为手机上什么都有。
文楚蔓点开和陶乐安的会话框，上一句还停留在自己警告陶乐安不许多发消息影响自己训练，下一句就可怜兮兮地凑上去求安慰。
文：【我好紧张啊/哭】
陶乐安隔了两分钟迅速回复：【为什么】
【马上要去见导演】
至于剧本的事，文楚蔓严格遵守保密协议，没有透露。
【见导演为什么紧张？】
文楚蔓气急：【你见班主任紧不紧张？】
【这样啊。】隔了几十秒，陶乐安又回复，【不要紧张了。】
……这丫头，就敷衍吧。
文楚蔓愤愤关了和陶乐安的会话框。
这时候，第一个女生从房间里走出来，表情冷静许多。
剩下的人开始小范围骚动，没想到和导演谈话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这里有108个练习生，如果导演要一个个谈话，每人聊上一小时就过去将近五天。
第二个女生紧接着走过去，文楚蔓刚刚听到她似乎姓蒋，是个长相可爱的女孩。
从这里开始，外面等候的十个人开始交谈。
“我好像见过她。”有人说，“是做自媒体的吗？跟我关注的一个舞蹈博主好像。”
“那应该是，我也有印象。”
另一个人发出惊叹，“真人的腿好长啊，明明长了张娃娃脸。”
文楚蔓没看过她们说的舞蹈博主，就站在费琪旁边专心地听。
节目组为了热度，通常会邀请一些网红参加选秀，她们从加入起就自带粉丝和流量，不过从先前的几档选秀节目看来，最后通常不会正式出道。
网上有人打趣是因为做网红比做明星舒服，更自由一些。
“不过，今年最厉害的人不是网红，我听说是……”
那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文楚蔓就没听清。
是谁的女儿？哪个明星的女儿？
她不自觉把靠墙的身子往前倾，想听到那人到底在说什么。
也正是这时候，一阵幽幽的香气飘进文楚蔓的鼻子。
那是阵陌生的香，在此之前并不存在于她们这十二个人当中。突然侵袭的气味使得文楚蔓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上就传来一点热度，仿佛什么人的指尖轻触了自己，蜻蜓点水般又倏忽离开。
文楚蔓低着头，只瞥见一片黑色的衣角，在眼中飘过又消失。
她们十二个人，包括陈致，好像没有人穿那样的衣服。
像是意识到什么，文楚蔓马上抬起头、扭过去。
她身后站了一个女人。
也许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或许不是，都不重要。女人比她略高一些，微垂的眼睛无比冷静，嘴角却噙着抹淡淡的笑，传递出某种无害的亲和。
女人皮肤白皙，深色口红和黑色西装裙更衬得这点。她盘着发，因此文楚蔓开始好奇她的头发原本应该多长，她希望女人的头发能够一直垂到腰间。
她就是香味的来源，刚才开始突然出现的女人。
不仅是气味先行，她张开的红唇也比声音更先到达。不是因为光的传播速度比声音更快，只是因为文楚蔓脑子里只剩下她的脸。
被旁边的费琪狠狠戳了一下，文楚蔓才反应过来女人说了什么。
她说：“抱歉，借过。”